木谷耶醒來之後才換瑪塔哈里睡下。
他回想著昨日發生的事、手不停捏著自己的翅膀,險些將它扯傷。木谷耶恨自己現在的無能,他的羽翼被蹂躪得越來越雜亂,床上都是掉下來的羽毛。
還想回到天空,回到能夠翱翔的日子。木谷耶雖然不甘心,但他很快就下定決心,要找到暫時可以成為替代的羽翼。
那隻巨鳥,要馴服那隻巨鳥才行。
幾日,等醫生評估木谷耶又可以正常活動之後,木谷耶主動跟瑪塔哈里說:「我想再去找那隻大鳥。」
瑪塔哈里嚴肅道:「不行。讓部下出事就是我的責任,之前是我判斷錯誤害你差點受傷,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木谷耶說:「但我不是你的部下,嚴格來說我是你上司。」雖然他被流放極地,但好歹掛著侍光聖者的虛名,論頭銜確實比瑪塔哈里的官階更高。
見木谷耶眼神異常堅定,瑪塔哈里猶豫了一下,還在思考。木谷耶繼續說:「我不會再做危險的事情。而且那隻鳥救了我,我應該報答牠。」
「⋯⋯好吧,那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定要叫拉瓦陪你。」瑪塔哈里勉強答應。
木谷耶看得出來瑪塔哈里照顧他的這幾天都狀態緊繃,定是因為獵場發生的事情而自責。前幾天他還覺得瑪塔哈里很渾蛋,這下又將這個想法全數收回了。
果然沒有辦法真心討厭這個人。
木谷耶不想再增加瑪塔哈里的負擔,跑去找拉瓦商量對策。拉瓦和他說明了雪鷲這種生物的習性,普通小型雪鷲在野外沒有攻擊性,長大離巢之後獨居而活、到處遷徙,若是在一個地方久居盤旋代表正在求偶或是孕育後代。
木谷耶問:「雪鷲喜歡什麼?」
「嗯⋯⋯」拉瓦想了想,「普通雪鷲喜歡吃新鮮水果,但我不確定巨型的喜不喜歡。」
聽了拉瓦的建議,木谷耶去借了弓進到獵場射殺了幾隻野兔,拿去安德湖的市集和果農以物易物,成功得到一籃水果。以前木谷耶受到的弓術訓練僅僅是對著沒有生命的機關練習,但自從他跟著瑪塔哈里出去打獵過幾次之後就學會了為果腹而拉弓。
再次靠近獵場深處,木谷耶告訴拉瓦:「待會我一個人過去就好。」
拉瓦不放心,說:「我會在旁邊躲起來看著。」
木谷耶說:「好。」
他走到之前看見雪鷲的地方,果然牠依然在天空中盤旋。木谷耶往天空招招手,雪鷲視力良好,似乎認出了他。
木谷耶將水果籃子放在地板上就直接離開。他找到拉瓦,兩個人一起躲在遠方樹叢後面,拿起望遠鏡往雪鷲的方向看。雪鷲先是在天空又盤旋了一會,後來降落至地面、盯著水果籃,將水果用爪子勾起飛到旁邊的林木上。
原來旁邊林木的縫隙之中有個雪鷲巢,裡面有好幾隻尚未離巢的小雪鷲。牠們開心地吃著大雪鷲帶來的水果。
木谷耶問拉瓦:「那是牠的小孩嗎?」
拉瓦答:「不可能,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奇獸是怎麼出現的,但牠們不會繁衍出普通的後代。那些小鳥就是普通的雪鷲。」
木谷耶說:「看起來大雪鷲是因為那些小鳥才一直待在這裡。」
拉瓦同意:「我也這樣認為。那你接下來要怎麼辦?」
木谷耶說:「投其所好。」
接下來的一週,木谷耶每天都跑去雪鷲巢邊送水果,他還請聚落裡的木匠做了一支笛子出來。這種笛子的構造很特別,在王宮裡曾經流行過一段時間——它被稱作鳥笛,可以用不同音高模仿出鳥類的叫聲,吹奏者用笛子吸引牠們靠近。
木谷耶坐在巢底下吹笛,模仿雪鷲的叫聲但同時吹出悠揚的旋律,引出了巢中的幼鳥飛下來靠近他,那些幼鳥看到木谷耶也有同樣的翅膀所以產生親近感,一點也不害怕他。
大雪鷲在天空中看到木谷耶靠近幼鳥,頓時飛向地面、高聲喊叫一聲,示意木谷耶離開。等到大雪鷲落地,木谷耶非但沒有起身,反而從容地說:「之前謝謝你救我。」他一邊撫摸著身邊的幼鳥,幼鳥被他摸得開心吱吱叫。
大雪鷲看到這個平和的景象稍微地放下戒心。木谷耶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圓潤飽滿的柑橘、將皮剝除,遞給大雪鷲,說:「之前籃子裡的水果你都分給幼鳥了,這個是留給你的。」
大雪鷲一口就把柑橘吃下肚。幼鳥們也聚在一起吃著籃子裡面的水果,木谷耶沒有干擾牠們,繼續吹笛子。大雪鷲用喙部輕輕掀開木谷耶的翅膀和衣服,似乎在檢查他的身體。
木谷耶說:「我現在沒事了。」他同時覺得有些丟臉,明明也是擁有翅膀可以飛行的,卻莫名從天空墜落下來,大雪鷲一定覺得很奇怪。
天色漸暗,大雪鷲叫了一聲讓幼鳥們都飛回巢中躲起來。夜晚會有更多野獸出沒,大雪鷲飛回空中盤旋、小心地守護著幼鳥們的安全。木谷耶不再打擾,回去聚落裡。
第十天,聚落裡開始有人勸木谷耶要不要換隻目標,一直糾纏大雪鷲或許沒有結果。
拉瓦也開始失去信心:「那個⋯⋯其實,奇獸也有很多種個性的,有些就不是那麼容易被馴服,我們可以一起試試看別隻。」
但木谷耶不願放棄,他的直覺如此。或許是因為他和雪鷲擁有近乎相同的羽翼,他才對雪鷲擁有異常的執著。其他動物或許能騎著跑跳、陪他並肩作戰,可木谷耶一心渴望飛翔。
第十二天傍晚,木谷耶像平常一樣帶著水果籃子進獵場,卻發現大雪鷲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天空中守著,而是已經在地面。
木谷耶定睛看,馬上就理解了:今天是幼鳥離巢的日子。
小鳥們以前只有飛過一小段距離、不曾遠離樹巢,現在要努力振翅飛到更高的地方,大雪鷲待在地面上以防小鳥們不慎摔落。跌了幾次,幼鳥們開始熟悉在天空中平衡的感覺,逐漸飛高。牠們形成一個陣形,做好了遠行的準備。
大雪鷲露出自己的背部給木谷耶看,木谷耶看不懂牠的意思。大雪鷲用催促的眼神轉頭看他、甩了兩下翅膀,木谷耶這才懂牠的用意,小心地爬到大雪鷲背上。
大雪鷲等到木谷耶穩住後起飛,跟著小鳥們飛行了一段距離,最後在原地滯空振翅、目送小鳥們遠行,那些小鳥離開獵場、去往荒地的方向。這裡大自然的環境險惡、弱肉強食,小鳥們在路途中會各自分飛、不斷遷徙,大雪鷲沒辦法護牠們一生周全,但至少可以讓牠們平安長大、離巢。
直到空中再也看不到小鳥們的身影,大雪鷲才背著木谷耶離開。牠飛往安德湖聚落的方向,將木谷耶送至湖邊。當一人一鳥平安降落地面,聚落裡面的人都圍了上來,他們其中不少人也養奇獸,但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大的雪鷲。「哇——!」不管大人還是小孩都靠過來看。
大雪鷲不搭理其他人,木谷耶輕輕撫摸牠,說:「謝謝。」他以為大雪鷲將人送回聚落之後應該就會離開,沒想到大雪鷲一直跟著他走。
拉瓦問:「你這是⋯⋯把牠給馴服了嗎?」
大雪鷲聽了後用恥笑的聲音叫了一下。
木谷耶笑說:「看來不是。」但他知道,大雪鷲這陣子應該會願意跟著他了。
木谷耶還住在瑪塔哈里家,他在外圍找木柴燒火、讓大雪鷲待在外面溫暖一點。瑪塔哈里的剛結束訓練回來,接近家門的時候就發現大雪鷲坐在地上休息的身影,木谷耶靠在雪鷲的羽毛上幫自己腿上傷口換藥。
瑪塔哈里高興地問:「你成功把鳥帶回來了?」
木谷耶還沒說話,大雪鷲就把他吼退。大雪鷲對瑪塔哈里存有戒心。
木谷耶安撫牠:「這是他的屋子,你不要生氣。過幾天我就會搬出去了,我們會有新的家。」
「⋯⋯」瑪塔哈里莫名被兇了一頓,不知道該說什麼。「需要為牠準備點什麼嗎?」
木谷耶說:「牠喜歡吃柑橘。」
為了幾天後前往荒地討伐京狼的計畫,瑪塔哈里一點也不介意這時候花點柑橘討好這位貴客。如果大雪鷲願意跟著木谷耶,那不只幫助了木谷耶加入遠征隊伍,還增加了不少空中的戰力,可以逼退許多荒地會遇上的不速之客。
在瑪塔哈里去找柑橘的時候,木谷耶打算幫大雪鷲取個名字方便稱呼。
他用木枝在地板上寫了幾個字,全是從天使古語的詞彙裡面想的。木谷耶說:「如果有聽到喜歡的就叫一聲,以後我就這樣稱呼你。」
木谷耶開始唸。
「涅許。」是雪的意思,雪鷲聽了沒有反應。
「維素。」是鳥的意思,雪鷲還是沒有反應。
「沙客黎。」是神聖的意思,雪鷲聽了終於得意地叫了一聲。木谷耶覺得他似乎聽得懂,普通的名字還看不上眼。「那就叫你沙客黎。」
沙客黎晚上吃著瑪塔哈里準備的好幾顆柑橘,終於不再對瑪塔哈里大呼小叫。
木谷耶回到棚房內,一天在外他手腳有些冰冷,去浴池泡了溫暖的澡、閉目養神。他聽見腳步聲,未料到是瑪塔哈里竟也拿著浴巾過來。木谷耶嚇說:「你幹麻?」
瑪塔哈里不覺得和別人一起洗澡是一件唐突的事情,安德湖人本就會聚在一起洗,只是今天他不想去公共浴池。「洗澡啊。說說看你今天怎麼把鳥帶回來的。」瑪塔哈里已經一腳踩進池子裡,木谷耶縮到角落去。兩人一起泡在浴池裡面也算寬敞,瑪塔哈里沒有察覺木谷耶的抗拒。
木谷耶說:「牠現在叫沙客黎⋯⋯只是暫時跟著我而已,我沒有將牠馴服。」
瑪塔哈里依舊稱讚道:「做得好,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本事,沙客黎就算是擺在奇獸界也是罕見的類型吧。那牠為什麼跟著你?」
木谷耶想了想,說出自己內心的臆測:「我覺得⋯⋯牠好像把我當成小鳥在照顧。」
瑪塔哈里噗嗤一聲笑出來,打趣道:「那也好,希望牠可以在荒地把你顧好。」
木谷耶把半張臉埋進水面下,眼睛都不敢放在瑪塔哈里身上。瑪塔哈里若無其事地洗完澡,只有木谷耶一個人感到尷尬,用濕淋淋的羽翼包住自己。
瑪塔哈里見他裹成毛茸茸、濕漉漉的樣子,好像突然理解了大雪鷲的心情。
可愛?瑪塔哈里心裡一驚,他怎麼會覺得一個大男人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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