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道主既已挑明規矩,慕無徵對這場會晤也不急於一時,於是望向滿桌各式各樣的菜餚。彷彿是要不愧於唐三應那俗不可耐的首富之名,桌上林林總總準備了三種主食、六種肉類、九樣湯品、二十七道配菜,種類之多,他竟還認不出泰半。
慕無徵簡單掃視了幾眼,不再與之客氣,拿起碗筷夾菜享用。他用餐的速度依舊快速俐落,只是添了碗蛋粥,配上幾樣認得的菜肉,最後飲了碗肉湯,就此解決了一餐。
與之相反,唐三應用膳的節奏十分緩慢,手中那雙名貴的象牙箸,宛如將領行軍布陣的令旗,以紫檀方桌為沙盤,桌上菜餚為敵軍,令旗揮動,由外切內,勢如游龍盤繞,漸往盤眼深入,竟是一一嚐過三食六肉九湯二十七菜。
約莫過了一刻鐘,唐三應這才放下象牙筷,取來手巾擦拭雙手。
只見主人揮了揮手,陪侍在一旁的僕人立刻碎步上前,收拾幾乎只嚐了幾口的菜餚,過程快速無聲,不一會兒方桌上已被清了個乾淨,替上了一壺香氣優雅的碧螺春,還有一壺醉人心神的醉青松。
僕人搬出一道描繪暮雲山勢絕景的屏風,暫且與大廳作間隔,便掩上門扉退了出去。
唐三應比了個請的手勢,說道:「這壺碧螺春,乃是採自今年第一批春茶,茶湯清明,香猶醇厚;而這壺醉青松,來自洛陽一處酒鋪私釀,口感酸中帶澀,後勁濃烈,店主每年只願出售五十罈,得之不易,不妨品味一番。」
他拿起醉青松為自己添了一杯,遞到嘴邊,細細嗅了嗅酒氣,仰頭飲下。
慕無徵斟了一碗茶湯,靜置在身前,任憑熱氣輕飄,並沒有飲用的打算。
唐三應見狀,睜著大眼搖了搖頭,有些遺憾《無痕劍》傳人都不是慣於享受之人。
又飲了一杯酒,他這才進入正題。
「大概二十年前,那是我第一次遇見那個人。」唐三應握杯的手懸在空中,視線雖然落在慕無徵身上,所見已非眼前景象。
「彼時我還只是個尋常可見的牧人,與平常一樣,趕著幾隻瘦弱的青牛,正要往村外的山坡,還未到山下,便被坐在路旁石上的那個人攔下。那個人當年也不過十一、二歲,年紀與我相差不遠,可渾身上下所流露的氣質,卻非我一介俗人可以比擬。」
慕無徵點了點頭,那個人本就與眾不同,同在人間,卻又不在同一世界。
唐三應追憶道:「那個人一見我到來,只問我是否甘願牧牛一生,我望著周身青牛,自是不願。於是那個人又問我,如果以一承諾,能換泰半人生富裕,是否願意?雖然如今我富稱洛陽,可童年時卻是潦倒窮困,有此機會,又怎麼會拒絕?」
「於是,那個人問了我的姓,並為我推演運勢,將我那隨處可聞的庸名,改作了唐三應,並告訴我以此為名,三年之後,富貴便如雲集風從,勢不可擋。當下我一聽完,只覺得遇著了瘋子,竟然浪費時間聽一個命師胡說八道,耽誤了趕牛時間,便急忙離去,沒再理會。」
他放下酒杯,改而倒了一杯茶,滋潤喉嚨。
「不過,鄉下人取名隨意,我雖然不信那個人胡言,可唐三應這名字著實不差,也就自此改了名。只是,當時我萬萬料想不到,三年之後,確實有一番機遇落在身上;我意外踏入商途,憑藉幾次鬼使神差的買賣,財富累積越發雄厚,等我再遇見那個人,我已經有能力插手洛陽商行,並佔有一席之地了。」
慕無徵說道:「於是你便信了那個人。」
唐三應露出粗曠的笑容,說道:「是,我信了那個人,並且答應了當年未曾答應之事。至於我所答應之事,事涉私人隱私,恕我不便告知。然而,雖然那個人所說沒有差漏,我心中仍舊存有些許疑慮。那個人看出了我的懷疑,便為我解了三應之謎。」
「哦?」慕無徵揚起半道眉毛。
「三應三應,所說者,便是我這一生,將有三位貴人相應。可是相對的,貴人之應,同時也是災劫之時。而這第一應,第一貴人,便是那個人的出現,那個人給了我選擇機會,是就此泯然眾人,抑或攀上山巔,我誤打誤撞用了三應之名,自此與過去切割,有了不同的未來。」
他突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語帶傷感。
「那時我才知道,我不是唐三應,而是運氣好成為了唐三應……」
慕無徵聽出了言外之意,沉默不語。
陰霾沒有在唐三應臉上停留太久,便一掃而空。
「至於第二應,則是暮雲之約主事者,暮雲生。是暮雲生助我躲過了數番死劫,若非他,洛陽首富之名,恐怕怎麼也落不到我頭上;就算是現在,暮雲生仍舊惠我良多。也因如此,我希望你能參與明年的暮雲之約,聊以報答救命之恩。」
慕無徵不置可否,忽然說道:「當日偷襲之人,出自如夢賦。」
「我知道。」唐三應說道。
慕無徵一手按著劍架,「三爺收留我與月兒,難道不怕受到牽連?」
唐三應爽朗大笑,自信道:「那個人曾說,第三應所對應之大劫,當在晚年,不在此時。何況如夢賦若敢尋上門來,多年生死經歷,我又豈會毫無準備?」
慕無徵想到了池畔的那名女子。
唐三應笑聲未已,屋外隱約傳來一陣騷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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