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絢爛 - 四十四、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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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小徑之上，戴勝歸來的隊伍，迎來平民們熱情與好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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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篷貨運開著座艙與前座的天窗，凝聚魔咒的砲管等特殊機材蓋上布料子稍作遮掩，運輸載具緩緩飄浮前進，迎著風，夾道觀望的好奇居民們，獻上食物和鮮花，慰勞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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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在這一切歡騰的後方靜靜旁觀。

清點，偵查，壓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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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這陣子過的太過平靜、順遂的懲罰吧。事發時，他也只能這麼，遠遠的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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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結了痂的新傷刺痛，早幾日大顯身手、反覆以刁鑽的角度偷襲、潛伏擊殺敵軍的餘裕不再，他久違地陷入了全然無力的噁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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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麼做？能怎麼做？

他不否認，那一刻，自己不只是個失格的士兵，他什麼也不是，臨場反應？哪有這種東西，他的腦袋一片空白，背脊發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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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無法，攻擊，地上打滾、化為爆發載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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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角滑落汗水，眼眶刺痛，模糊的視線，搖晃的視角，指頭反射摳開了傷疤，血液滴落在土地，吸收，消失，反覆，他卻毫無作為，喘息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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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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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目測與腰差不多高，小小的、無力的身影，夕照之中，彷彿預示嘲諷著什麼，禮拜堂的鐘聲響起，驚動的飛鳥之影振翅逃往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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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紅之光，如同惡夢走進現實，交融在一塊兒，再也分不清，風給揉碎了的話語太過遙遠，他只看見渝張狂放肆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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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夕照，同樣的無力，與那時，有什麼不同呢？！鐵樹絕望的伸手，「等等，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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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聲大叫，甚至怠忽職守拔腿向前跑，卻什麼也阻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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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紅光網與爛糊糊看不清原形的、肉泥，缺陷殘肢，小小的手掌，起飛，側翻在爛泥之中，附近，落了一地不知打哪來的散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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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淡的花香，怎麼也蓋不住濃烈醜惡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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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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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花，點點泡沫，鐵樹一時分不清，那究竟是來自自己的手腕，還是破碎的小小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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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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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不用殺了那孩子的！你的天賦完全可以抽離他血液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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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鐵樹士官長，說說看呀，我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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剝去了敬語的他，以及面對面，一反常態，作對似的使用了職稱的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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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絕對是故意要激怒人。鐵樹內心肯定，昂然抬頭，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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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然後什麼？恕我直言，您這樣的舉動殘忍無道，退一百萬步就算完全不理解對於生命的基礎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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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憎惡的停頓，只見渝還有臉在這、在自己的面前打呵欠，歪斜站著，毫不隱藏的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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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該知道，當著整個城鎮的人這麼做，會讓我們星辰軍失去民心吧？這簡直失心瘋了！」一個字，一個字，逐漸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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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就對了，這才是我認識的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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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質疑，渝的聲音卻依舊慢條斯理的，「後面那點確實是我的疏失，事發當下情況緊急，現在有了經驗，如果遇到類似的狀況，我會帶人飛去天上解決了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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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重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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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沈默，移動，布料摩挲，「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該不會是想跟我說善惡啊，正確啊，倫理道德那類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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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少校。我稱呼您一聲少校，能不能至少一次，您稍微認真一點聽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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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說話！

眼前的成年身影，分明完全沒有一絲相似或誤會的可能，他卻總感覺看到了刺眼的白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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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聽而不聞，固執自我，那是誰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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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認真啊，你看我都多久沒叫你士官長了，不懂的人是你，鐵樹士官長。鐵樹士官長，最近戰況太順利了，你是不是忘了呢，真是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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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覆強調稱謂，就像是挑釁幼稚的初學生，鐵樹低聲咒罵，內心焦躁到了臨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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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錯了嗎？

那傢伙又搶先了是吧。

捏造揉塑出這樣面目全非的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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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嗓音，附在耳畔，記憶之中的鬼魅，低語，誘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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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總看不慣我，甚至覺得這都是我的錯，但不是的。鐵樹，你還不懂嗎？他本該如此，他會成為比你我，比任何人都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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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這裡，你個人的情感沒有意義，只有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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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厲害的戰士。

頑強的、生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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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跟我們不一樣、他還小。」鐵樹反駁，不確定是對著幻聽一般的耳語，還是眼前的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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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小，那就放他回去，十年後戰場上再見？如果到時候你還活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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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是會去思考這麼長遠的事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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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嗎？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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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慌的發冷，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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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戰爭肯定結束了吧。他還有機會。你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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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然後，說清楚，當時沒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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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老師和教官們也是這麼說的，但是他們錯了，我對了。——事到如今，他們可沒有一個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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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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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

罪惡感一瞬侵蝕的可怕，確實，渝不是孩子了，確實，很輕易就能連接兩點吧？戰場上失聯久一點的人，也就只有那回事了。只是，他是什麼時候注意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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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不會，還「知道」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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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從喉嚨擠出字眼，「你怎麼，下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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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你下不了手？他跟我們平常殺的海月人有什麼不同？只是體格比較小一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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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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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小孩子的命，為什麼在你眼中，好像都比較珍貴呀？果然是因為，你覺得他很像以前的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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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沈默了，渝卻選擇了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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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這樣，那你就只是被記憶影響判斷，搖擺不定而已。作為你的長官，我希望你能好好選擇你的立場，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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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們之所以站在這裡，可不是因為別人的同情哦，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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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說，嗓音忽地壓低，冷漠與歡笑只在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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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別太緊繃，我出去抽個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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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深處，死死壓抑著，雪白的手，從視野的邊緣，伸向自己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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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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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會永遠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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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你，透過他，神明賜予了我永生，所以我不怕，鐵樹，害怕的人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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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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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清楚到底想回應的誰，鐵樹一拳揮向空氣，看也不看獨自離開營帳的背影，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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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駝著不存在的重量弓得歪曲，他陷入了許久以來，都不曾有過的狼狽，他顫抖的伸手摀住臉，不願承認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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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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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哦？我忘記你要睡覺了。喂，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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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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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想不到的，渝在遠處似乎跟誰說了什麼，聲音自遠而近，腳步聲匆匆，「呼」地將腦袋探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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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身在內，半身在外，雙眼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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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倉促抬頭，差點兒來不及隱藏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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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剛剛想給你一點時間，但我看你還是先回去你自己的帳篷再慢慢想吧。我差點忘記茉莉了，她在外面吹冷風好可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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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以後你就直接進來嘛，那麼客氣幹嘛，不要太乖，我跟你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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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獨自一人份的絮絮叨叨之中，有一道目光始終悄悄地、黏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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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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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目光的來源，似乎倒也沒想隱藏，這點出乎鐵樹的意料——金髮的女子，緩緩地來到了他的面前，銀光片閃的翡翠之瞳，晃漾而過不知名的情緒，鐵樹無法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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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深深一鞠躬，雖然被渝拉扯著手勢豐富的搶奪注意力，她依然堅持的，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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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頓了頓，轉身大步走出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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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每次和她打照面，總陷入招呼與行禮的循環，是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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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帳子，這次渝似乎立刻拉下了門簾，厚實的布料阻擋，若不仔細刻意的聽，空氣中，就只剩模糊不清的說話聲，再也分辨不清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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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女子面前，渝一下子回復了這般歡快跳脫的模樣，幼稚的令人厭煩，卻也⋯⋯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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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以為，他會更加沉陷在連日高峰的快感之中，就像剛才，用言語快攻自己內心的弱點，那不過是、餘韻的延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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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會意猶未盡，接著幾日、四處挑起爭端，而不是這麼輕易的被打斷，一時，還能轉移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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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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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迅速掐斷荒謬的想法，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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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還是不要抱期望的好。至今為止，所有的計畫與念想，只要在渝身上，通通不曾按照常規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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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再徒勞地燒卻，破壞殆盡，說實在話，他已經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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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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