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台學校 - 與左派辯論吧

地上深啡色的瓷磚上印着美麗的幾何圖形與花紋。

玻璃窗上貼着花紙，看起來就像教堂的窗一樣。

白色的牆身經歲月的洗禮外面一層薄薄的石灰大多已剝落。

不用多久，外面的雨水終於也止住了。

凝華經歷在浴室裏的一番折騰後累得睡昏了過去。

梅穿著婆婆給她老套的花紋上衣，稍嫌窄身，她在一旁洗刷她同凝華的校服，一邊跟老婆婆在談天。

梅看見婆婆家中掛著大大的一幅毛主席肖像、旁邊放着兩三張家庭相，裏面有婆婆跟兩個年輕的男女、還有兩個小朋友。

「呢個係你個孫？」梅問起她的相片中的故事，婆婆開始說：

「以前有兩個孫仔嘅，一個早死，一個宜家仲在生。佢哋兩個老竇老母後來離咗婚，女嘅搬咗出去，我嗰陣時仲未老得咁交關，咁我咪負責湊佢兩個孫囉。

嗰時我地屋企窮，邊似得你哋咁？有免費書讀，又有津貼剩剩⋯⋯兩個孫仔咪讀啲學費平啲嘅學校囉。［1］

但以前平啲嘅學校，有唔少係中資㗎嘛。

嗰陣時⋯上堂要喊毛主席、落堂又喊…成日講咩階級敵人呀⋯之如此類，讀到我個仔人都奇奇怪怪⋯唉⋯⋯」

接著，談了好一會，開始談到畢業之後的事情。

「後來呀仔出嚟做野住喺出邊，就開始好少返嚟，通通都係靠人脈打關係，但賺錢就少人一折。

我孫仔嗰時做銀行，我咪叫佢翻夜校學吓英文有多啲選擇嘛，佢又死都唔聽我講。

平時佢都會寄信、寄錢過嚟嘅⋯⋯

但後來上面改革⋯⋯

人手流失、資金流失，咪開始到佢比人炒囉⋯⋯好彩佢經驗豐富，其他銀行都肯收佢。

佢而家都越嚟越少見我囉⋯平日頂多咪收到幾封信咁囉⋯⋯」

⋯⋯

相較起小梅天生的健康體魄；凝華則是弱質纖纖。

小梅淋過雨後再沖冷水澡後，還是什麼事也沒有。

但凝華自冷水地獄過後便渾身不舒服，明顯感冒了。

「乞嗤！」

於是，早些時候婆婆把床借了給她，幫她蓋上了兩層棉被。

棉窩中一陣温暖，讓頭昏腦脹的凝華彷彿回到家中，回到曾經的睡床上，出現了幻聽⋯⋯

是媽媽的聲音⋯⋯

媽媽的聲線柔和。

伴隨那聲線遠去⋯凝華走進了夢鄉中的田野。

日光黃澄澄的，天空的浮雲呈漿糊狀，一條筆直的石屎路呈現眼前，左右皆為菜匍田。

她走著走著，看見在路中心站著兩個小男孩，不知道怎麼地，她自動自覺地走了上前，聽那兩人說什麼。

原來兩人在講一些關於社會願景的話題，哥哥不斷重復說著「自己是炎黃子孫」之類的說話。

哥哥跟弟弟在地上弄了一個小泥人，再用棒子一下把它打倒。

哥哥指着泥人說：「他就是資產階級，要把它打倒！」

弟弟則在一旁觀看，玩得很開心，便捧着腹部大笑。

哥哥打完泥人抬頭看見凝華，招了招手問道：「同志，你要一起玩嗎？」

凝華說：「咩同志呀？」

「我們都是同胞嘛。」

凝華也沒好氣回答他，只是坐下來看著他們兩人在玩。

他們玩了好一會兒的泥人，突然就說肚子餓⋯⋯可是這裏山旮旯的，哪有什麼餐館之類的？

只見哥哥轉過身來，拖着弟弟的手便帶他走向前方。

凝華姑且也跟着他們，走的路是相當離奇，用了很短時間，竟到達了梅窩的人民公社處。

他們走到取飯的地方前，放了糧票。

隨後兩人都取了餐，凝華則是在一旁看着他們找到座位坐下，吃起了飯⋯⋯

在他們吃飯的途中，旁邊的大人開始喋喋不休，手中拿着報紙，說什麼「我們遲早也會被解放⋯⋯」。

整個公社七嘴八舌的。

這邊有人說：「你傻嘅咩？咩年代呀？解放？左仔搞破壞咋。」

那邊有人回：「你就傻！你呢啲人都係走資派，帝國主義嘅走狗。」

凝華旁邊的弟弟開始坐不住了，捂着耳朵跟哥哥說：「哥哥這裏很吵，我們快走吧⋯⋯」

哥哥卻沒有理會弟弟：「吵什麼？他們的對話可有趣得很了！」

就連凝華也開始感覺到不耐煩，她對這群失去理智的人一點好感也沒有。

於是她拖起那弟弟的手，便帶他離開了公社。

離開了公社，就像離開一個嘈雜的圈子一樣，四周圍慢慢地變得寧靜了。

弟弟：「姐姐！姐姐！我們要去哪裡玩？」

凝華思考了片刻：「嗯⋯你有冇邊度想去玩？」

弟弟：「我要去賭場玩！」

凝華：「咁唔得！你未夠秤。」

「哥哥整天都說那是那裏資產階級腐化的地方，都不讓我進去。但我就很想進去嘛⋯⋯」

「喺呢方面你哥哥講得啱。不過你聽住，想成為一個點嘅人係由你自己決定。你而家仲未成熟，到你大個少少，可以做決定嘅時候，姐姐邊度都陪你去！」說罷，凝華捏了捏他的臉蛋兒⋯⋯

事實上，凝華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到哪裏。

走着走着，走着走着。凝華越走越快，手上依然有緊握着什麼的感覺⋯⋯

但後來，凝華感到不可思議，一個小朋友的腳步竟然能跟得這麼快。

於是她向後望了⋯弟弟突然不在了。

凝華再向左望向右望，完全不見弟弟的身影。

當她回過神來已經置身於田野之中，可是左右的田野在低窪地，凝華向右邊望下⋯⋯

那是弟弟摔死的屍體，比蟲蠶食着，烏鴉盤旋著⋯⋯

⋯⋯

「嘩呀呀呀呀！」

凝華像弓一般彈了起身，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床上。

幸好只是一場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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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註：

［1］九年免費教育實行之前，要交學費的年代，左派學校會比較便宜。

1960年代初，香港政府忙於消除左派學校對香港的影響。後至80年代改革開放後左派在香港的勢力開始式微。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SlPAAST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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