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露是一位節儉,不愛與人交流的小資女。
某天下班,她如往常在同樣的時間與路徑,經過自己熟悉的公寓對面的公園。公園每天都有幾位小朋友嬉戲。然而,今天有些不一樣,小朋友蹲著圍在一角,盯著圍繞的中心位置看,似乎在討論著什麼。
看小朋友們你一言我一語,簡露心裡難免產生一絲好奇,他們究竟為了什麼事情而感到懊惱?於是,她慢下腳步,隨著疑惑停了下來,遙望著不遠處,眼睛試著穿過孩子們之間的縫隙,欲探討她心中的謎底。
他們的聲音雖然細微耳語,但是仍可捕捉其中的細節。
「看牠生病了。」
另一位回應:「怎麼辦?」
「你把牠抱回去照顧吧!」
「不行,我媽媽肯定把我打一頓。」
大家話停頓了一霎,目光轉移方位。
「不要看我,我也不行。」
正當簡露伸脖探腦之時,一位身穿背心,短褲的小男生說:「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我也是。」一個頭髮捲曲的小毛頭接著說。
「那牠怎麼辦?牠好可憐哦!」一個小光頭語帶憐憫地回應。
「那你抱回去吧!」小毛頭無預警地拍了小光頭的後腦勺一下,隨後迅速朝著他右邊的方向奔去,好讓小光頭追趕自己。
「你打我幹嘛?」小光頭追著跑邊喊著。
倆小蘿蔔頭在風中你追我趕,發出陣陣嘻笑聲,空氣中彌漫著歡樂,翠綠的樹葉隨著起舞,猶如整個世界都被這份純真的快樂所感染。
然而,小背心男見大家逐個離開,卻露出難捨的目光,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原地。他每走三步回首,眼中閃爍著留戀的神情,猶如每一步都牽絆著地上的一團物體。
簡露靜待著大家散去後,心中懷著好奇,朝著剛孩子們熱烈討論的位置走去。此時,天空響起低沉的雷聲,彷彿催促著她加快腳步。片刻,她止步,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一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生物前。雖然其毛髮沾滿泥土,身上發出一些臭味,但仍可辨認牠是一隻小貓。其身體努力地連續鼓起又凹陷,微弱的呼吸如同細小的波紋。
儘管如此,她卻平靜地轉身離去。此時,天空似乎因她的冷漠落下了無情的淚水,淋漓地打在她的身上。穿過天淚的縫隙,奔跑到對面的公寓,回到了寧靜的空間裡,她將包包隨意扔至空蕩蕩的沙發上,門旁櫃子上的掛鉤架,靜靜等待著鑰匙歸位。
隨後,她走到臥房門後的衣服掛鉤,扯下毛巾,正準備向隔壁的浴室走去時,心中突然湧起憂慮,腳步慢慢停下。她徐徐轉向窗戶,雙腳緩慢地走近。透過被雨水打濕的玻璃,反映一張皺起眉頭的臉孔,遠望對面的公園。儘管繁茂的樹木遮掩了剛剛離去的景象,眼裡卻重現著那毛茸茸的小物體,心中浮現了鬱悶的感覺。
「小毛球……牠?」她心中泛起無法言喻的悲傷,內心充滿了愧疚。她自責沒有及時對那小生命負有不可抹去的責任,也無法擺脫內心的懊悔與自責。
此時,她瞬間轉身,走到廚房末端,從籃子裡取出一張購物提袋,毛巾依然掛在脖子上,走向大門,抽取鑰匙。在走出大門之餘,又停住了腳步,再回首打開大門旁的櫃子抽屜,取出雨衣,依序穿上,直奔走向小物體的所在地。
當到達空蕩蕩,只有雨水傾瀉的現場時,小物體似乎在與空氣進行一場拼命的拔河。
簡露不再重複之前的想法,只顧著能做人類該做的責任。她緩緩地蹲下,以上半身遮擋小生物,儘管讓雨水打落在自己的背脊上。隨後掏出藏在雨衣裡、掛在脖子上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將牠裹起,放入提袋裡,再直立身子,走向公寓方向去。
回到了住處,放下身上一切的物件,提著提袋走到茶几桌前,在桌上攤開袋子,小物體依然持續著薄弱的呼吸,無放棄對生命的鬥志與生存的權力。
簡露冷靜地思考,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毛茸茸的生物。面對這隻受傷的生物,她並沒有感覺害怕,反而腦袋裡的齒輪不停地運轉,憶起在網路上看過救動物的影片,如電影般的情節一一閃過。突然一陣雷聲「轟隆」響起,思緒被這強烈的聲響打斷,「啊!」終於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即走到窗戶旁的鐵架上,取下一盒藥箱,打開翻找想要的物品。
她拿起一排藥片,反覆查看藥片上的資料,又丟下,這樣重覆了幾次,直到一小袋子……「對!」取出一粒小藥丸,再回到藥箱翻找,取出一根無針小針筒,將兩樣東西一起拿到廚房流理台上,把藥丸掰開一半,夾在湯匙上下重疊中央,壓成粉狀,加入溫水,盛進針筒裡。接著領著針筒走到茶几桌前,捧起那如網球大小的生物,將針筒伸入牠的口中,慢慢注入藥水,針筒再吸入杯子裡的水份餵食。
看著小生物喉部微微上下移動數次,這舉動讓她無比的安慰,「小毛球,我感冒時,也是吃這藥丸,我能做的就這樣,現在就看你的鬥志了。」
接著簡露從臥室拿出吹風機,開始為小生物濕漉漉的毛髮進行吹乾。由於生物身體虛弱,不適於清洗身上異味,她心裡這麼想著。接著,她先找個適合大小的紙箱,墊上乾淨毛巾,輕放牠在上,再蓋上一層毛巾,「小毛球,你再等一下就有溫奶喝了。你要加油哦!」自己似乎是第一次對著空氣說話。
過一會兒,簡露再取回同樣的針筒,吸入溫奶,慢慢伸入生物口中,拇指輕輕擠壓針管,好讓白色液體流入其喉中,就這樣重複數次,直到液體流到口外,她才收起一切,輕聲說:「小毛球,明日的陽光等著你喔!」
簡露無助的眼神凝望著或許將失去生命的物體,心中再次為自己的初始想法感到懺悔,「唉!」一聲嘆氣聲,結束了今日的救命事件,期盼小生命能撐過今晚。
翌日,陽光初昇,金燦燦的光芒透過窗簾縫隙,無聲地沿著房內的空間爬了進來,柔和地親吻簡露的臉頰,將她喚醒。對於這耀眼的光線,她翻身另一側,並拉起被單的一角,遮檔光線,回拒了陽光的好意。
然而,一陣陣微弱的聲音驅使她睜開雙眼,緩緩地拉起上半身,隨後下床,踩著輕盈的腳步,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雙目越過紙箱邊緣,一聲聲虛弱的發出"喵喵"叫著,彷彿在輕喚媽媽。她微微頷首,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說:「小毛球,你醒了。」小貓咪似乎聽明白她的話,再度發出微弱的叫聲"喵、喵"。
「小毛球,稍後吃過早餐,再給你找個醫生看。」簡露凝視著這小生命,食指忍不住輕輕撫摸牠額頭,心靈上似乎有些療癒,感嘆這小生命,如此堅強,心中讚嘆不已。即使如此,她心裡還是一樣的盤算。
今日碰巧周末,簡露領著小箱子,走下公寓,牽著自己自行車,箱子放在車頭前的籃子裡,踩著踏板,任由清風涼過耳邊,輕鬆地越過了幾個轉彎巷口,來到了目的地。在一處停好車子後,捧著箱子,踏進一間潔淨而明亮的動物診所。在櫃檯前上登記資料後,先聲明自己的來意,「這是我撿到的小貓,牠很虛弱,請看看牠裝況如何。」
「好的。」
櫃台小姐抱起貓咪,直穿進內診。經過一番的初診斷,小姐出來說明牠很好,無感染病。只是小姐疑惑地問:「請問妳在那裡撿到牠呢?」
「公園。」
「公園!」小姐一臉驚訝地會應。
「對呀!怎麼了?」簡露眉頭緊蹙問著。
「喔!沒事,只是……」小姐满腹狐疑,欲言又止。
簡露雙目緊盯她看,等著對方的話尾。
小姐見她好奇盯視自己,顯得有些不自然,便立馬說:「小貓咪沒事,等著醫生診斷完,就可以了。」
「不,小姐,我只是責任上救牠一命,你們可否幫忙找人收養?」這才是簡露真正的來意。
「不好意思,小姐,我們職責上是為動物們看病而已,不作收容服務,在此向您說明。」小姐尷尬道。
「哦!」簡露垂頭,露出失望的樣子。
「小姐,妳能和牠遇上,那是妳們倆的緣分。有時候,動物也會找對的人相遇與陪伴。緣盡了,牠們自然就會離開。」
簡露低頭仍不發一語。
「小姐,難得相遇,應珍惜。」
簡露怎麼覺得對方話中有話。
「小姐,小貓咪有點小感冒而已,但是不礙事,剛給牠吃過藥,多休息即可。牠還小,先餵牠流質液體,如奶類就可以了。」另一位小姐從內診捧著貓咪出來說話。
此時,簡露趁著請教一些相關養貓事宜,隨後再領著小生物離開診所。
「欸!確定那是貓嗎?」櫃台小姐疑惑問同事。
「是貓……類吧!」短髮同事起初肯定,後又質疑回應。
倆人抿嘴又縮頸,一臉狐疑互視對方。
回到住宿後,簡露為貓咪整裡一切,跟著嚴肅對著牠說:「以後你叫毛球,你要記住。」她目光停在毛球身上,繼續說著:「毛球、毛球、毛球。」她似乎要毛球盡快記住牠的名字。而牠似乎也了解她說的話,看著她回應一聲:「喵!」
「嗯!」
此後,人與貓展開了相依為命的旅程。這是簡露第一次養寵物,因此常常上網查看有關於養貓資訊,一切似乎突然變得格外上進心,此因家裡多了一個新成員,重心也隨之轉移到了毛球身上。
光陰如白駒過隙,時間又晃過六週了。毛球毛色轉黃褐色,額頭出現兩條白色縱紋,身體明顯偏黑與深棕色斑點,身長比一般的小貓咪長一些。隨著毛球漸漸長大,開始展露出格性的變化。當牠在家中獨處時,常常感到孤單,使得情緒偶而會把家裡搞得天翻地覆,以示抗議。簡露下班到家,看了周遭一片狼藉,即使氣得如鯁在喉,但看牠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睛,彷彿在和她說:「妳去那裡?我需要陪伴!」她心中反之不免有些無奈。
為了減少牠孤單與寂寞,簡露開始嘗試找一些有趣的玩具,陪牠玩。每當與牠玩得盡興時,她的心情也隨之變得愉悅。他倆之間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加深厚。毛球更成為簡露心靈的伴侶,給予她無限的慰藉和陪伴。
每到週末,簡露便牽著毛球到公園溜達,曬太陽,和小朋友互相玩耍,為公園增添了無盡的歡笑聲,四周的花香瀰漫,蝶蜜也隨著飛舞。在邊溝通邊玩耍的過程中,她也漸漸學會了與人相處, 也認識了附近更多的鄰居朋友。
今天同樣地,他帶著凱凱來到公園與毛球玩耍。凱凱是一隻兩歲大的柯基犬,非常活潑,毛球只要看到凱凱就無比的興奮,而凱凱的男主人名為傑森(Jason),運動型的膚質,身高約有175公分以上,待人彬彬有禮,和簡露談得來,話題都圍繞在寵物經。
傑森坐在石椅上,默默地看著毛球不發一語,簡露在旁說話,他一字沒聽進,她只好兩手指點著他的臂彎,他才被喚醒。
「你怎麼了?」簡露好奇問。
「喔!沒事,在想事情而已。」傑森尷尬說著。
「有甚麼事情想不通嗎?」
「呃~」傑森目光閃爍,吞吞吐吐。
「有話不妨直說。」
看著簡露的哀求目光,他只好說亮話了。「毛球非一般貓兒。」
簡露聽了有些呆愣,轉望向毛球,再問:「怎麼說呢?」
「以牠的毛髮與身型,牠是屬於貓類的一種。」
「以你所知,牠是那類貓呢!」簡露渴望知道。
「有可能是石虎。」
「石……虎……」簡露雙目瞪大難以置信。
「嗯!保育類的石虎。」傑森再次強調。
簡露望著毛球,表情僵硬,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無法言語。
「簡小姐,保育動物可大可小,不可私養,這會觸法,妳……還是盡快送至野生動物保育法主管機關吧!」傑森說話溫柔、謹言,深怕那個字會冒犯她。
簡露依然望著毛球思考著,從冷漠到自責,從陌生至相伴,再演變成知己。牠生命是從她手中搶過來的,如今要從她手中送出,這兩份的情感衝擊,她心裡是如何承受。
「簡小姐,若可以……我陪妳走一趟,我開車載妳去。」傑森見她無語,自發提議。簡露被他的話喚醒,只好默然輕輕地頻點頭。
翌日,傑森在樓下等著簡露提著寵物袋走過來。經過一晚的折騰,她那微微腫脹、發黑的雙眼,臉頰顯得淡淡的潮紅暈,嘴唇略略顫抖,整體表現得疲憊帶些憂傷。這樣的臉龐傳達出的訊息,他感受到簡露的內心深處是萬分的痛苦與脆弱。
傑森為簡露關上後座車門,準備前往目的地。一路上儘管車窗的外景多變化,卻呼嘯掠過,只有引擎的低吟和路面摩擦的聲響。反之車窗內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壓力與惆悵。毛球似乎也感受到空氣中的傷感,圓亮的黑球,透過寵物袋的一層薄紗,默默地盯著主人看。而主人卻只望向窗外,並無轉頭望牠的意思。傑森的手緊握著方向盤,指尖點點圓盤上方,顯示出他內心的焦慮,使人不禁想要打破這種僵局,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簡露的心猶如被絲線緊緊纏繞,每渡過一秒,心中的緊繃感越是加重,讓她倍感煎熬。她不想車子停下,她只想車子開在無止境的道路上繼續行駛。可是,路總有盡頭。傑森把車子停好後,走向駕駛座的後車門,打開正準備取走寵物袋時,袋子旁的簡露迅速抓著袋子,不讓他帶走。傑森堅定地望著,柔和說:「該面對的,妳還是得須面對。」
簡露聽了,淚水不自覺地滑落。傑森看著落淚,心中壓抑著不捨,仍堅持點頭,以示她必須放手。她才緩緩鬆開袋子,看著薄紗後的毛球漸漸遠離自己。
片刻,簡露旁的車門也隨之打開,她徐徐地轉向右側,臉上滿是淚痕,望向一手握著紙巾,一手提著袋子的傑森,他說:「把淚水擦乾,勇敢向前,這是妳能為牠做的。」他臉帶支持的笑容,微微翹起下巴再說:「走吧!」
簡露接過紙巾,輕輕點了點臉頰,默默拖著沉重的腳步跟隨著走進簡潔、寬敞的機關部門。她向櫃台人員陳述她的來意與毛球相遇的故事,聽的人感動不已。
經過查證,毛球確實為石虎。當簡露把寵物袋裡的毛球交出時,牠連續發出低沉的叫聲,前爪緊緊抓住她的上衣,猶如小朋友第一天上幼兒園,慌恐地掙扎抓緊媽媽。旁人很難理解,只經過六週的相處,他倆已經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簡露見狀,心理更是不捨,她抱牠在懷中,輕輕撫摸著牠的頭,感受到微微顫抖的身軀,溫柔地對牠說:「毛球乖,你以後的家有無止境的空間,還有不同的朋友陪你玩,有許多你愛吃的食物,你會很喜歡的。」隨著她從口袋裡取出平時毛球愛吃的魚乾,再把牠放入寵物袋裡,在拉緊拉鏈的瞬間,眼淚再次不自覺又流了出來,內心一陣陣的絞痛地將牠交給人員。
一切依手續辦妥後,一邊如受傷的小貓,發出聲聲嚎叫被帶入園內,一邊在聲淚俱下被拉著離開,那份難以割捨的情懷,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傷感,兩同伴一步一步,難分難捨拉開了彼此間距。
回到車內,空氣中彌漫著藍色憂鬱。車外一路上的天空朦朧,隨後細雨飄落,伴隨著轟隆的雷聲。這讓簡露思緒不禁回到與毛球的初遇,內心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駕駛座上的傑森不時轉頭望身旁的座位,試圖打破沉默,「別想太多,妳可以常常去探望牠呀!」簡露仍面向窗外,默默無語。這使他皺起眉頭,深深吸氣,再提起勇氣說:「若妳覺得無聊,可以找凱凱玩。」然而,他仍沒得到反應。
此時,天空再發出劇烈的轟隆聲,彷彿在催促他下個動作。「若妳覺得孤單,我可以陪伴妳左右。」聽了此話,簡露緩緩轉過頭,平靜地凝視著他。這使他微微調整坐勢,顯得不知所措。
須臾間,簡露仍保持姿勢,只靜默地盯著他望。傑森肺部再次吸入滿滿的空氣,確認自己信心十足,再開口說:「若妳不嫌棄,我可以當妳永遠的伴侶。」
簡露嘴角微微勾起,壓制著內心喜悅的情緒。此刻,傑森眼角感覺他的笑意,心中的緊繃也隨之鬆弛,轉頭輕聲叫了一聲:「喵!」隨後再度將目光投向前方的路況。而簡露隨即轉向,透過車窗,反映一張甜甜的笑臉,心情極度溫暖。
車窗外的雨勢漸漸緩和,天邊畫出一道彩虹,路人放下雨傘,不再躲藏。路邊的小孩在行人道上的水窪裡踢踏,無聲地笑開懷。這份喜悅也感染了車內的簡露,心想著,多麼奇妙的甲乙丙丁相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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