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軒,你睇緊乜嘢?我唔係叫你看住部3D列印機印機槍零件嘅咩?碌手機?」在3D列印機的轟鳴中,駿軒背後突然響起Victor故意的低吼。
「呀呀呀呀呀!!對.......對對對對對唔住呀sir!係......係......係《天國稅》劇場版,我......我粵語SBA想做呢個......」
看著他手機裡的動畫,Victor稍微放軟了一下冷酷的面容。畢竟其實也沒有緊急事情,零件打印也沒有異常。
「作死呀你,有咩事嘅話你就仆硬街......《天國稅》?唔係作者畀特區政府恐嚇到停咗更咩?幾時出咗動畫版㗎?仲......仲有粵拼標音字幕。」Victor稍稍忍住不一巴煎落駿軒的臉上,好奇地看著駿軒在看的動畫。
「係呀,2041年喺日本上映,當時未有粵翻,我喺Ricorico自己睇得好開心呀!係啦係啦,呢個『缴』字點樣讀,係咪嗯......giu1...giu2...giu3...『繳』?唔好意思,我小學讀普教中,唔係好熟粵語。」
戰後太多人失學,也不夠學校和老師,有有些家長會找他們認識的軍官收容他們的未成年子女做傳令兵這類文職,以求至少三餐溫飽;而高層也在頭痛前線人手短缺,自然樂見其成,還發展出計劃,讓駿軒這樣的青少年做三年的文職來騰出人手去前線,通過長官評估工作表現換取和預科相等學歷,再視意願和表現留在陸軍就業、入軍校深造或者離開。
說真的,Victor不太喜歡這種制度。靠關係不太公平不說,明明他自己也錯過了高中,卻無端端要負起老師的責任教人。鄰近另一個炮兵營的營長當年獨立戰爭都只有十六歲,現在十九歲,到底能教另一個年齡差距不夠兩年的人甚麼?昨日晚會他還拉住自己要他教中六程度數學,害他差點當場觸發PTSD。也聽過有人濫用職權傷害這些青少年的。
不過,從下一代身上看看自己戰前那兩年錯過了甚麼都不壞。
「啱呀,繳讀作giu2,交稅咁解。去天國要交一百萬蚊,我諗我可以沉淪。不過呢,你知道預科考試中英文科都係包含讀、寫、聽、說咯可?」
「聽講今年A-Level中文課程會有聆聽同綜合卷,只可以用粵語作答,咁樣...」
「咁嘅,雖然學徒計劃冇考試,但係我都有對應嘅評核。你今晚7點半同呀情報官Handsome喺飯堂報到,聽日你同佢會出任務,佢負責講,你負責返嚟寫一篇報告。」
「報告......要寫啲咩?」
「你地係喺廣東各鄉村遊走嘅水貨商人允行同思賢,你會聽到好多段Handsome同村民嘅對話,請你根據佢哋嘅對話內容寫一篇報告,闡述各村居民同村政府關係,以及解放軍動向,包括但唔限於佢哋眷屬喺村內嘅地位同狀態。冇閱讀材料,應該會容易啲。記住,你全程五日嘅身份必須保密,否則......唉。以而家其他營嘅情況,我驚你會返唔到嚟。」
「咩事?」
「順手向居民嘅水井落毒呀、知道人地有屋企人做解放軍去鎮壓東突就殺人全家,或者幫人地全家絕育咁囉。屌,咁搞法班村民見到外人都有戒心,甚至郁啲聽到你香城口音已經準備同你滅口,搞到而家偵查好難。我都係見呀Handsome本身喺廣東鄉間走開水貨先比佢去偵查咋,你唔好出聲呀嗱。乖,而家你先去飯堂食晚等佢。」雖說這種破壞行為據說會打擊解放軍士氣,但這種手段絕對會將本來可以靠算是同文同種來親近和合作的廣東人變成在地抵抗力量,令往後萬一有時要在廣東作戰或者佔領都萬分困難,看來明天的戰術會議上必須要說。
如果要離間廣東居民和解放軍的關係,最好還是先看看有沒有甚麼他們本身已經存在的矛盾,然後從此入手,或者製造矛盾。特別考慮到中共自己都忌憚地方勢力割據,尤其不信任廣東地區,甚至為此著力清洗粵語文化,而香城過去對粵語文化影響深遠,應該不會輕易將廣東人組成的軍隊駐守廣東來防範香城。而廣東人亦不太看得起外地人,稱他們為「撈佬」,而外地人往往則歧視廣東人為「南蠻」、「鳥語」,也許在駐紮中會起不少衝突。
但偷偷謀殺村民......就算是那些去東突種族清洗的畜牲的親屬都不是這樣對付。他最極端只試過另外派人燒掉他們家一部分的作物,威脅全村叫那些畜牲盡快辭職回鄉否則連鄰居的田一齊燒,但絕不會叫扮成平民的偵查隊伍去做;既然目的是要協助盟友減少敵人的人數,那麼製造的恐慌和威嚇點到即止就夠,沒有需要毀滅紀律嚴明的形象四處樹敵,甚或為同袍製造更多不必要的危險。
下作?是有點下作,輸了應該會海牙見那一種下作,但比起動輒屠村,維持可以談判好來好往的形象,日後也好相處。
「係sir...」駿軒一溜煙跑去飯堂,知道他的長官又在「益」他;今晚的晚餐是豆腐火腩飯,早到會有多幾塊火腩吃。
看著駿軒遠去的背影,Victor默默地坐下來,看3D打印機把金屬粉塑成零件。
2041年......
我錯過了那麼多事情嗎?
「東江縱隊唯一和日軍有正面交火的記錄是在銀礦灣為了奪取日軍武器,向已經向盟軍投降、受託留村維持秩序的日軍開火,日軍遂以搜索游擊隊員為由殺死多名村民,史稱銀礦灣大屠殺。而香城日佔時期東江縱隊亦曾綁架英軍服務團成員李耀標以勒索贖金。由此可見,東江縱隊在香城進行營救戰俘、和英國服務團在情報上有所合作時亦有擴張自己勢力的考慮,並非香城抗日主力,將其與傷亡慘重的香城義勇軍團、英軍服務團及加拿大C Force等在缺乏人手和裝備的情況下血戰十八日、寡不敵眾的各國正規守軍、及往後一直留在香城和東南亞各處收集情報的英軍服務團相提並論未免過譽。同時,香城缺乏縱深,本身就易攻難守,相對新加坡只守了七日便被日軍攻陷,十八日已是奇蹟。」
2041年的某天,十五歲的他在習作上「試就閱讀材料(一篇《太公報》評論,大意是指英政府充面子拋棄香城給日軍,是東江縱隊在香城為抗日主力),評論香城日佔時期東江縱隊對抗日戰爭的貢獻」這題目上這樣回答。
也許太痛苦了,到底是公社科還是歷史科還是中史科的答題他已經記不清楚。他只記得,那天在吃晚飯的時候,教育局派人來家裡把他帶走。
當年崇尚優生學的香城特區政府對於公開試成績非常著重,據說直到他升中學那年前還會在放榜日用藥物將未獲大學取錄的考生絕育,成績不合最低要求的學生更會被即時「安樂死」。
是故,答題應試變成人生頭等大事,而無論是功課、測驗還是校內外考試,答題時如果答的內容超過課程範圍(俗稱「Out-C」)並不會得到分數,還意味著考生浪費了時間冒生命危險去讀與課程無關的事情,於是,表現出Out-C行為的學生就成為學校嚴厲的打擊對象。
而銀礦灣屠殺的起因和當年香城守軍的事等,基本上他整個答案涉及的知識,正正都在課程範圍之外。
當時為應付家長挽救這些迷途青少年免於在放榜日被殺的訴求,教育局亦設立了矯正學校,將行為不檢但尚未犯法的學生送去加以「紀律教育」、通過密集的訓練來矯正他們上至打交、沉迷網絡、在普教中的學校使用廣東話、下至拍拖和在功課中Out-C或者只是單純成績滯後都包括在內種種不專心學習的問題。
雖然主日學總是教導,信徒不應該自殺。
但在那裡,他將被剃光的頭撞向牆壁。
現在,關於那一年,他還是只記得一點點模糊的片段:無盡的數學題(似乎因為這樣他的數學很早已經到達中六程度)、做錯題或者犯了不知甚麼規矩結果被電擊、不知自己又做錯了甚麼(好像是不肯大聲承認自己做題Out-C是錯要自己掌自己嘴但不肯,還企圖和教官打交?不記得。)結果足足一個星期手和腳銬在一起只能像狗一樣四肢並用地走路、然後還要向教官叩頭感恩......
記得不久以後,大概一個學期?好同學張家寶都來了,他偷偷地用指頭在他手上寫字,告訴他因為他在中文作業上用了法文和粵文寫新詩,一種在中文科被禁止的體裁,一種不在中國文學裡的語言,所以進來了。
但他父親是有加拿大藉的法文老師,他懂一點法文也很正常啊......
我要創造一個可以有詩的世界
我要創造一個不會遺忘的世界
就讓我背負起暴徒之名
只要反抗的是桎梏
每一條罪名都是榮耀
只要背叛的是壓迫
每一個指控皆為桂冠
某一個早晨的認錯時段,在大家面前,家寶哽咽著大嗌著他這不成詩的詩。
教官們成全他,報警拘捕他,告他煽動罪,送他到一個稍好一點的地方;如果不是獨立戰爭爆發的時候,眾人攻陷牆屋懲教所,他大概還在監獄。
一年之後,他們說有人保釋他出來。雖然他數學成績大幅進步,但他們還是給他加了個問題青年的標籤,記錄在案,即是說公開試能夠保命的合格線會對他提高。
記得那日諷刺地豔陽高照,白皓鴻在門口迎接他,說他父母近日車禍身亡,Danny年紀太小無法自立,所以他們才讓白皓鴻付保釋金保他出來。
「佢哋好錫你,冒險發起聯署請願取消呢種矯正學校。但係有講法話你個case好嚴重......所以,有咩Out-C嘢想講想分享嘅話,歡迎嚟我屋企暢所欲言啦。我都係呢一次同佢哋deal到個保釋金額夠高先保到你出嚟,但如果你再咁out-c法我下次要保你出嚟會好大挑戰。」白皓鴻意有所指地說。
想到這裡,Victor下意識攥緊拳頭,將自己拉回現實,調動Handsome和駿軒路上需用的物資,順手把列印完畢的零件拿給軍火庫。
聽說政總啟動了緊急狀態,憲兵和警察免除在調查和防止國安危機的行動的法律責任。
雖然總統目前是個用下體思考的神經病,但他的得力助手施思賢並不笨,一定是發現了甚麼東西才會大為緊張,賦予憲兵如斯大權對付內奸。
希望他們快一點肅清那些要幫中國抹殺香城的內奸匪徒,那樣就不用繼續緊急狀態了。如果獨立調查沒判斷錯誤的話,當初香城特區政府引入那種嚴苛的制度的目的,就是要在反抗運動爆發前預先撲殺有思考能力、有潛質反抗的學生,同時逐步透過將本地歷史剔除課程外抹殺本土認同,以人為扭曲的中國民族主義取代本地自由生長的鄉土之愛。
他不會容許任何人將香城帶回這個狀態,無論是為了駿軒、家寶、Danny還是他未出生的孩子......
為此,就算那個單純的中學生變成了專為香城利益服務的殺戮機器,腦裡只剩下香城的利益,算計著敵人的一手一腳,他還是覺得——
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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