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裡的無聲斷章 - 章四之五

治療室的燈光柔和，牆壁上掛著幾幅安靜祥和的畫作，整個空間溫馨又放鬆。

「現在，請你閉上眼睛，放鬆自己，深深地吸氣，再慢慢地呼氣。讓你的身體隨著呼吸的節奏，逐漸放鬆。」李醫師坐在病人對面的椅子上，聲音低沉而舒緩說道。

姜翌安聽從指示，閉上眼睛，開始進行深呼吸。她感覺到身體逐漸變得輕盈，四肢似乎也變得輕飄飄的，彷彿漂浮在水面上。她聽到李醫師的聲音，似乎從遠處傳來，但又感覺非常清晰。

隨著李醫師的引導，姜翌安開始進入更深層的放鬆狀態。她的意識漸漸模糊，仿佛進入了一個半夢半醒的境地。

「很好，現在你經過一條彎道，走進你的高中。」李醫師的聲音繼續響起。

轉眼間，姜翌安身上不再是一般的衣物，而是高中的制服，她手裡還拿著再抄寫筆記的原子筆。她下意識地看向她的旁邊。

宿淵靠在椅背上，頭腦傾一邊，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微微皺了眉，睡得不太安穩。

姜翌安伸手，指尖貼上他的眉間輕輕撫平。

「姜……翌安？」

「嗯，我在。」

宿淵的唇角蕩漾著一絲輕淺的笑，讓她盡收萬千溫柔。

『接著，你即將進入下一個環節。你將會得知你和宿家產生的關係，以及最後，宿淵是如何步入死亡的過程。』

半晌，姜翌安身處在一個房間裡，地板是深色的木質地板，她踏在上面鋪著的深灰色毛絨地毯。

一張黑色的椅子上，搭著一條米白色的圍巾，為房間增添了一抹溫和。

她摸了摸身上的黑絲綢睡衣，感受到絲綢滑過指尖的柔軟與冰涼。

「翌安，出來吃飯囉。」門口傳來母親的聲音。

「好。」她答道。

姜翌安走出房門，她獨自倚在樓閣的欄杆上，打量著這一處地方。

莫非這是她現在生活的地方？

「翌安，你怎麼了啊？」林楓及時出現，她穿著和她一樣的黑絲綢睡衣，疑惑的看著女兒，「你在房間待了好久都不出來……翌安，你還是……不習慣在這裡生活嗎？」

「……沒有，我剛才在想事情，沒注意到晚餐時間已經到了。我先下樓了。」

飯廳中央擺放著一張長長的餐桌，桌面鋪著雪白的桌布，邊緣鑲嵌著金色的花紋。

桌子的中央擺放著一個華麗的花瓶，插著幾枝鮮艷的玫瑰和百合，散發出淡淡的花香，花瓶兩側放著兩個銀製燭台，燭光映照下，顯得溫暖而富有情調，凸顯餐桌上等人瀰漫的壓抑氣氛。

姜翌安拾起銀叉子，插了一塊切好的牛肉放入口中。咀嚼的時候，她的餘光定格在宿淵的方向，對方面無表情的用餐著。

「翌安，餐點還符合你的胃口嗎？」宿衍川突如其來的丟來一句話，這句話貌似之前在哪裡也有聽他問過。

「可以。」姜翌安禮貌地回應著。

「宿淵，最近在學校過得如何？」宿衍川換問向宿淵。

宿淵喝完一杯水，放下時水杯明顯大力的碰撞在桌上。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向他，宿衍川馬上露出不悅的表情。

「宿淵，你這是在不高興？」

「您看出來了？」宿淵滿臉不屑，他用餐巾紙擦拭著嘴巴邊說道，「之前媽還在的時候，您倒是什麼都不過問，突然這樣還真讓我不適應。」

「……宿淵，現在馬上回你的房間。」

「我也不想在這裡多待。」

「那你回來幹什麼？你為什麼不在你叔叔買給你的房子待著就好，非要回來讓我生氣是嗎？」宿衍川怒氣一上來，連罵了宿淵好幾句，而宿淵態度始終如一。

「我倒是想看看，你讓這兩個外人進來我們家，有多縱容他們。」宿淵站起身，餘光飄向姜翌安。

姜翌安感受到宿淵的目光，微微低下頭，不敢直視。這種家庭糾紛對她來說太過陌生，也讓她感到尷尬。她不想捲入這場紛爭，只能默默坐著。

宿衍川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宿淵，這是我的家，我有權決定誰可以進來，你要記住。」他望向宿淵，聲音低沉卻帶著威嚴。

宿淵冷笑一聲，沒有再回應。他轉身離開餐桌，走向樓梯，腳步聲在安靜下來的場面下格外清晰。

「翌安，別在意，他就是這樣的人。」宿衍川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看向姜翌安和林楓那邊，試圖緩和氣氛。

「沒關係的，叔叔。」姜翌安點點頭，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晚餐過後，姜翌安要回到自己的房間時，聽到宿淵的房間裡傳來陣陣咳嗽聲，還有似乎有東西摔落在地發出的聲音。

而他的門沒有關上，姜翌安湊上去想透過門縫觀察一下裡面的情況。

「誰在外面？」宿淵查覺到有人正在看自己的房間裡。

「……是我，你還好嗎？我聽到有東西掉落所以才來看看……」姜翌安解釋道，對上宿淵極度不愉快的眼神，撇過頭，停頓幾秒後便想掉頭回房，可她又想到她再不化解宿淵對她們母女倆的排斥，之後的日子，連同學校也一樣，她都不會好過的。

「宿淵，我們聊聊。」

「有什麼好聊的？」

姜翌安趁著宿淵因為身體不適沒有什麼力氣趕她走，便自作主張的進去宿淵的房間裡待著。

宿淵也沒給她好臉色，坐在背對她床邊不說話。

姜翌安發覺，宿淵的身體有些說不上來的虛弱，她沒有仔細注意過這個部分，但比較明顯的異樣她還是感受得出來的。

宿淵似乎有在日漸消瘦的跡象。

他摸了摸腰際間，繼續咳了幾聲，然後拿起床頭櫃上的藥物服用。

「宿淵，你生病了？」

宿淵沒回話，姜翌安打算換一個話題。

她張望著房間四周，在書桌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張合照。她走上前去看，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面帶的微笑卻少許了真切，一旁是一個穿著畢業服的小男孩，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互動，就是兩個人佇在那邊拍的一張照片，關係生疏的感覺。

「宿淵，這是你的母親嗎？」姜翌安問道，意外的宿淵這次有好好回答了。

「嗯。」

見宿淵開口了，姜翌安繼續問道。

「這是你國小的時候嗎？」

「對。」宿淵也望向書桌那，目光放在那張照片說道，「那是我和我媽唯一的合照。」

母親總是告訴他，她是迫不得已才嫁入宿家。

父親與母親的婚姻從一開始就只是權宜之計。

鄭家在當年家道中落，鄭家為了在企業界維持應有的地位，看到宿家發展蓬勃，於是將鄭語嫣嫁給宿家的繼承人宿衍川，作為合作的代價。

宿衍川對鄭語嫣在有一段時間很感興趣，這樣的婚姻對於鄭家來說，是一個絕佳的契機。

鄭語嫣的美貌早已在圈子裡出了名，明明生得嬌艷如花，性格卻冷傲孤寂。宿衍川將這位絕世佳人娶到手後，但始終得不到她的芳心，甚至對他一直表示厭惡，宿衍川後來沒了耐心也失去了對她的興趣。可笑的是，鄭語嫣發現，宿衍川心中早就有命定之人了，而她只是替身罷了。

沒了宿家男主人的『寵愛』，她被束縛在宿家沒了自由，看似高高在上的宿家夫人，也只是一個被控制的提線木偶。

鄭語嫣無從宣洩，只能反覆洗腦自己，認為這是為了家族企業所做出的犧牲，是一件好事。

最終，鄭語嫣在這樣的壓力下得了心病，整個人日益消瘦，最終臥病在床。

某天，她的身體再也無法支撐，陷入了昏迷，直到永遠無法清醒。

『我恨死了一切……宿衍川，還有你，宿淵。』鄭語嫣發白乾裂的嘴唇張張合合，憔悴迷離的目光裡流露了許多埋怨和厭惡。

鄭語嫣本身為家族的掌上明珠，光芒耀眼，卻也因此成為了家族利益的犧牲品。

那是宿淵最後一次看見她醒著的時候，他默默地聽著母親無止盡的抱怨，一邊浸濕毛巾、擰乾，輕輕擦拭母親冒著冷汗的肌膚。

『不要碰我，宿淵，我不想看見你。我看見你，就想到他。』

宿淵年齡持續增長，宿淵的外貌和宿衍川越來越相像，成了母親痛恨之人的樣子。

母親能把宿衍川的影子強加在他身上，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天讓母親看見他那副模樣吧。

母親去世後，也算從宿家和病魔手中得到了解脫。可她有再多的不甘，也無人知曉她內心的委屈。

聽說其實還有搶救的機會，但是病人的求生意志幾乎為零。她能走到這一步，很不容易了，離開這裡對她來說，比較好。

在宿淵上國中後，他們母子之間的關係本就疏離，後來更是漸行漸遠。

宿淵就讀的高中是在外縣市，剛好宿淵的叔叔住在那個縣市，和宿衍川商量好後，叔叔就幫宿淵買了一棟別墅讓他可以就近讀書。

『別沒事就回來。』宿衍川連眼都懶得抬，一杯紅酒下肚，擺擺手催促司機趕緊把宿淵送走。

宿淵對這個家只有唯一讓他掛心的母親，所以他偶爾還是會回家看看母親的病情是否好轉，只是他不會再出現在他母親面前。她不想見的人離開了一個，這樣她的病情是否會好轉呢？

他回家探望母親還不超過五次。最後一次前去時，母親的房間已經被清空得差不多了，從女傭的口中得知，母親已經離開人世了。

「而你爸心中的人，正是我媽對嗎？」姜翌安思索著這其中的話語，「不過當初為什麼偏偏是我媽進去你爸的包廂服務？這真的是巧合嗎？」

「……是沈逸辰促使的，他看了他爸的高中畢業紀念冊，才知道妳媽就在那裡工作，而我爸向你媽告白這件事在那時在他們學校傳得沸沸揚揚的。他利用這一點，來讓我爸再見到那個女人，好讓生意順利談成……真是個賤招。」

宿淵重重地吐出這句話，語氣中充滿了厭惡和輕蔑。他的目光掃過姜翌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既有對沈逸辰的不滿，也有對這場命運安排的無奈和憤懣。宿淵的手指微微顫抖，顯示內心深處難以平息的怒火。

「宿淵，之前是我不知情……抱歉。我應該早點問的。」

宿淵睨了一眼對方，沒想到她先道歉了。宿淵也不覺得她做錯過什麼，他甚至還把氣發在她身上。

因為她的眼睛，和她的母親太過相像了，而他又恨那個佔據他爸心中的女人，那個讓他至今都忘不了的人，讓他媽和他在這個家未曾受過重視。

他也討厭自己的出世，連生育自己的人都如此不喜他，他待在這個家的意義是什麼。而也因為家世背景是人人謠傳可也是事實的黑道出身，讓他在校園時期也沒有多好過，同學們都在他面前一套，在他背後又一套的。

宿淵本身也不擅長向別人打開心房，也沒有主動接近過人群。除了上高中後，對於他謠言感興趣的沈逸辰和喜歡他的宋蘭歡之外再無他人。宿淵一直覺得他們兩個是個怪人，明明別人都對他避之不及。

他唯一想靠近的，好像也只有姜翌安，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女生。

他慢慢接受自己迷戀上她的事實，直到她主動接近他，到現在他們走過來的路程。所以演變成這種情況，宿淵有點無法接受。

「不用道歉，你沒有錯……是我一時……唉。」宿淵嘆息道，話語未落，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從床上站起來，緩緩地走向姜翌安。每一步都顯得那麼沉重，卻又那麼堅定。

當他來到她面前時，宿淵眼中那層冰冷的防線終於崩潰了。他張開雙臂，將她輕輕地擁入懷中。

他的手臂環繞在她的背上，感受到她的體溫和心跳。他的頭輕輕地靠在她的肩上，彷彿在尋找一絲慰藉和安寧。

姜翌安能感受到宿淵的每一次呼吸，那種急促中帶著顫抖的節奏。她回抱住他，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背，試圖給予他些許安慰。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停止了。他們靜靜地站在那裡，感受著彼此的存在。

宿淵的心中，混雜著無數的情感。他閉上眼睛，想要將這份溫暖牢牢記住。在這個複雜而混亂的世界裡，姜翌安是他唯一的避風港。

宿淵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他所有的憤怒和怨恨都化作了虛無。

這份擁抱，不僅是對她的依戀，更是對自己心靈的救贖。

「翌安……」宿淵低聲喃喃她的名字，幾乎不可聞。

宿淵的腰部傳來的刺痛很難忽視，他又按住自己的腰側，不舒服的發出了悶哼。

「宿淵，你怎麼了？」

「沒什麼……」宿淵做出和貓一樣的動作，他輕微的蹭了蹭對方的脖頸，然後退出她的懷抱，「我累了，先去睡了。」

「嗯……你早點睡。」姜翌安關上宿淵房間的門，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鬆了口氣得靠著門板滑坐在地。

心頭之憂暫時告一段落了，可是還有其他未解開的繩結，等著她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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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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