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眼,頭痛欲裂。
回憶起夢中的原野,點點橘紅隨風呼喊,火光燭天。事物扭曲變形,雲朵被點了墨,生氣被風帶走,我佇立原地,縱使火海迎面。
醒後對周遭事物極其敏感,感覺碰什麼都會被灼傷。工作人員坐在床前幫我擦拭額頭上的汗。即使知道毛巾是冰的,也還會打顫。全身乏力以至於只能望天花板,此時一隻手將溫度計塞進嘴裏。不一會,三十八度。被告知直到退燒為止只能在床上度過,由工作人員負責飲食起居。才入住第一天就此般波折。不知道是否與抗生劑有關,還是一天內抽取了兩次念量的緣故,我不想深究,只想繼續睡覺…… 但是肚子低鳴又提醒著我要進食。我不耐煩地坐起來,工作人員見狀扶起,然後去D區(食物區)向廚師他們討食物。廚師遞了一碗粥。我填飽肚子後便馬上入眠。後來談論中得知,原來廚師為我特意熬了白粥。當時四人已經吃完東西打算收拾東西。
接下來的兩天,已慢慢退燒,但身體還是很虛弱。工作人員將我的床和其他人隔離開,定時提醒要吃藥,凡是我經過的地方都用酒精消毒。以前在外界生活三點一線,若果生病了更只剩一點。獨自在外生活,被人照顧的感覺已許久未體驗。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卻讓我感到被設計,雖然我依然心存感激。念頭仍纏繞腦海,愧疚感隨之而來。從第一天質疑時鐘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到如今質疑住客們的真誠。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懷疑,又懷疑自己的懷疑真的需要懷疑嗎?真的有這麼多值得懷疑的東西嗎?我總是在兜圈子,這很無趣。但又會不由自主地沈浸於此。許多為什麼相繼迸發。這種狀態讓我疲憊不堪。以前,我的時間販賣給予資本家,並沒有時間去想這些東西;現在,我的時間仍販賣給予資本家,但他沒有壓榨殆盡。就這樣突如其來地擁有支配自己時間的權利。我對於面前所舞起的紅色旗幟莫不關心。因此被關在漆黑的房間,再用長矛作刺激。我再次被推回競技場內,又是同一幟紅色旗幟。重見天日的我為之失控。最後臥倒在他們吆喝謾罵以及脖子處被刺上的三根矛之中。
康復後的我坐在餐桌前看著窗戶,是白晝。心想著:現在應該是……第三天。方才四周探索,發現這裏是看窗戶的最佳位置。一個托著下巴,面前擺了半杯豆漿的男人定眼看向遠處細窄的窗戶。他在跟全世界宣告他不適應這裏的生活,他想出去。
「身體好點了嗎?」年輕人問。
「好點了,謝謝你。也麻煩到你們了。」
「你該謝謝叄,那天他故意熬了粥呢。」我想了好久叄是誰……應該是廚師。
向來記人名方面有許障礙,習慣取他們的特點作辨認。年輕人指著E區(健身區)。我從冰箱拿出剛才打開的盒裝低糖豆漿,倒進杯子,走向那個正在熱身的健碩男子。當時參觀E區,以為並不會有人到了盒子還堅持健身。沒想到眼前便出現一個例子。廚師背對著我做拉伸手部肌肉的熱身。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轉身看我到時眼神詫異。我承認我的身形不太適合健身房。每次刮颱風總被人調侃千萬不要出門,不然會被風刮走。
「你好叄,我是陸。謝謝你那天熬的粥。」話畢,我微微抬起拿著杯子的右手,示意請他喝。廚師脫下耳機,稱自己剛才聽不見。於是我再説了一遍。他了解情況後朝我笑笑。
「沒事沒事,都是同一屋簷下的朋友。不用客氣。這是請我喝的嗎?謝謝你!不過想問一下這是……」
「這是豆漿。」
「無糖的嗎?還是有糖的?哦,我單純好奇問一問而已,你不要有壓力,你的一番心意我無論如何也會喝的,不過就好奇一問。」
「是微糖的。」廚師喝了兩口就把杯子遞還給我,然後微笑點頭。我也不好意思妨礙他太久,點頭表示完感謝後匆匆離去。對廚師的初印象以為是沈默寡言的人,他比想像中活潑。
我對接下來的時間安排很是迷茫。回到餐桌前,打算把剛喝剩的半杯豆漿以放慢五十倍的速度細品。顯得我正在做些什麼。D區處於E區(健身區)和C區(休閒區)中間,這位置恰好可以觀察到全部住戶的互動。年輕人正與兩位女住戶打電動,三個人在電視前面跳來跳去。我從外套兩旁的口袋分別掏出袖珍筆記本、鉛筆以及我爭取得來的手錶。對了,原先放在床頭櫃上的是時鐘,但是我嫌它不便於攜帶而換成手錶。那麼現在是早上十一點三十一分,開始。十分鐘過去、十五分鐘、二十分鐘。C區的三人依然在跳,E區的廚師依然在健身,D區的我依然在喝豆漿……還有紀錄。紀錄盒子與人之間的互動這個首要任務我不曾忘記。因此在筆記本裏草草寫下:
D3 1131-1151
1)年輕人、女x2、打電動(電視)、跳
2)廚師、豆漿、健身
然後等時機成熟時再詳細補充。例如現在我躲進廁所裏,增補十二天前的經歷。長時間的書寫在盒子始終的一個怪異的行為,我只能每次都轉換不同地方書寫。有時候是球場,有時候是書桌,有時候是餐桌。不過這些始終是公共區域,寫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鐘,不然就會有人問你在幹什麼,此時便需要搪塞一堆藉口。廁所不一樣,這是屬於我的空間。可亦要時刻警惕會否有人進出。畢竟一個人待在廁所超過一個小時過於異常。
當時在餐桌上呆望前方的我,在年輕人眼中或許顯得可憐。所以在第二十五分鐘後開始有了新進展。三人看向我,我眼神下意識地躲閃。心裏默念千萬不要過來問我在寫什麼,同時也用餘光繼續觀察他們的舉動,以維持自身的機動性。年輕人作為領頭羊前來。我立馬低頭將杯子裏的豆漿直接喝淨。
踢躂,咕嚕咕嚕;踢躂,咕嚕咕嚕;踢躂,咕嚕咕嚕;踢躂,咕嚕咕嚕。
「陸,有款新遊戲需要四個人一起玩,要不要一起!」年輕人問。我心中的雷鼓停止敲擊。
「好…好啊,但是我不太懂」笨拙的回答讓三人先是噗嗤一笑,隨後他們擺擺手說沒事,他們也是第一次玩這個遊戲,也是邊玩邊學。
我們直徑走去C區。我對遊戲不太熟悉。最近一次接觸已經是讀大學,和朋友們打過一段時間槍擊類手機遊戲,但是出社會後就再沒接觸了。暢談未來與理想,指控現實的不公。全都停留在血氣方剛的年紀裏。四人站到電視機前。我抬頭,後退至3米左右才能看清楚全屏。遊戲音效縈繞,一把女聲從身後傳來在打招呼,我回頭看卻不見一人。身旁則多了數聲咯咯笑。
「遊戲開始會有主持人打招呼,然後介紹遊戲規則,你有不懂的可以問我,我就站在你左邊。」年輕人邊笑邊解釋道。
「好的好的。」幸好有年輕人作靠山。
接下來直接進入遊戲環節。原以為我需要進行尷尬至極的自我介紹,幸好沒有發生,感恩。主持人介紹完畢後是一小段劇情,接著便開始了遊戲。這款遊戲可以簡單理解為闖關版大富翁。當中有些小遊戲需要相互解難,過程是有趣的。年輕人不停地幫我融入這裏。我失分時會安慰說沒事,得分後又會激動無比地拍打我的肩歡呼。氣氛被帶動,我右邊的女生不時也會一同歡呼打氣。她應該是第一天搖鈴鐺的喚人進行念量活動的長髮女子。我記得她的頭髮。及腰的長度放眼盒子外也少見,簡稱長鈴吧。雖然等會她會介紹自己的名字。我與另外一個女住戶沒有互動。觀察後發現她與年輕人會不時嬉笑打鬧,舉止親暱。對她的印象不深,想了很久該取什麼暱稱辨認,但是思前想後導致我遊戲中失誤了許多次,等等再想好了。
姑且單方的認識同行夥伴後,我終於專注於遊戲裏。原先因自己失誤的窘態而無法放開自我,但之後沉浸在遊戲中便再無瑕顧忌了。從第一章打到第十章。從第一個地圖打通到另外一個地圖。時間停擺了,他加速地流逝但我卻沒有任何感覺,準確點來說應該是我的時間停擺了。我可以重新感受時間是當長鈴說自己肚子餓,想結束遊戲休息一下的時候。我們被迫終止了遊戲。年輕人和另外一個女住戶哀聲載道,稱長鈴不爭氣。四人去D區的食物倉隨便找了速食麵吃,然後在餐桌前坐下。
失去了遊戲做佐料,我們四人的氣溫急速下降。各自悶頭吃著自己的晚餐。長鈴率先小範圍破冰,她和年輕人聊了幾句。女住戶也和年輕人聊了幾句。三人共同聊了幾句。我看著他們聊了幾句。餐桌的座位分佈平均,大家分別坐在四角,不過看上去卻是有隱形的線將你我他們分隔開來。如果想融入團體我該做些什麼,不能太依賴年輕人。說實話,離開舒適圈總歸是痛苦,安逸也總是誘人的。但同時我需要融入才能認識才能紀錄才能完成工作。好吧。
「我們吃完還會繼續玩吧?」我反問。
女住戶突然抿嘴拍桌子,年輕人和長鈴放聲大笑,同時指向食物倉。
「我們剛剛在賭你會不會繼續玩呢,現在有答案了哈哈哈哈。」年輕人說道。
「我賭你不會繼續玩,壹和貳賭你會玩。輸的人要去食物倉拿飲料。」女住戶苦笑地解釋。飲料在倉庫的最裏邊,從餐桌走過去是有點距離。年輕人和長玲連忙感謝我,讓他們擁有免費勞工。女住戶拿著兩瓶罐裝可樂,放在他們面前,最後還比了中指。
「快點自我介紹,怎麼那麼沒禮貌。」長鈴調侃女住戶。
「我叫伍啦,比你早進來半年。今年剛成年。因為一些原因沒有繼續升學啦。這個頭髮長的要死,還不去剪的女人叫貳。」不得不說女住戶這個介紹我讓我極快地就記住了她,叫她半年吧。還順便鞏固了對長鈴的印象。我也介紹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入住前的身分,發現大家對念量銀行很有興趣。因此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念量的運作。
「念量銀行裏的念量就是我們平時抽取的念量。不時有客人問人體內到底有多少念量。可是人與人之間的數據跨度極大,難取得平均值。亦不知道上限,不過下限大概是140-150億。念量會再生,也會自我淘汰;會增生,但也會隨著年紀增長而陸續減少。我在銀行裏做的職位跟盒子的工作人員相似,也是幫忙抽取念量。那麼你可能會好奇,抽完念量後銀行會怎麼處置呢?其實銀行有兩項服務,第一個是儲存念量,第二個是變賣念量,儲存念量其實……」
「等…等我消化一下。」半年聽得雲裡霧裡。一談起專業相關的事就會自顧自地說,我曾有嘗試該掉這個習慣,可是因成效不太顯著而暫緩。現在有迫切重啟計畫的打算,這實在是過於自大的表現。當我期待是否有人提問:儲存念量的作用是什麼?受眾是誰?如何變賣念量?等的問題時,得到的是寂靜。看來我沒有改正的機會了,或許該回歸遊戲。我提出不如收拾一下,然後繼續打電動。眾人和應。我們回到電視前,四人在電視前蹦蹦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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