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貓亂世 - 03 仲輿大學練習賽

　　五月二十五日，禮拜六。

　　「唔，唔噁。」

　　大概是週末夜精神鬆懈了吧。

　　昨晚和筱樂打電動打得太晚，回到房間已經十二點多了。

　　大腦還在亢奮，身體沒有進入準備休息的狀態，東拖西拖，最後過了凌晨三點才總算爬上床，完全忘了隔天還要早起。

　　被鬧鐘吵醒時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完蛋，內臟好重。」

　　一面發出不爭氣的呻吟，我隨便沖沖澡，把頭髮搓乾，抓了件外套出門。

　　外頭的天空意外晴朗，雨後的空氣乾淨得要命。

　　晨間的日影像薄霧一樣，沒什麼重量感，將街道染成令人愉快的些許淡黃色——簡直糟透了，如果能像昨天一樣帶點灰濛濛的霧靄更好，沒睡飽卻被溫柔的陽光照到皮膚的感覺異常痛苦，我快解體了。

　　我到便利商店買了罐氣泡水，坐在店旁的花壇邊，讓自己緩一下。

　　在這種太陽的溫度正要開始變得明顯，柏油路面經歷一夜累積、溼氣逐漸蒸散的最初晨的時段，商圈總會瀰漫一股複雜混濁的氣味。

　　手機上顯示著快遲到的時間。

　　分組作業的討論約在吃完午飯後，我本來不需要這麼早爬起來的。

　　「呼——」我把冰涼的寶特瓶貼在額頭上，聽著氣泡沙啦沙啦零落碎裂的聲響，從一灘爛泥似的思緒中，回想起了幾天前和蕾妮的對話。

　　「居然是仲輿大學？」

　　「沒錯，和學校社團進行練習賽。」

　　「……奇怪，我們學校原本就有貓戰爭社嗎？完全沒印象。」

　　「有呦，還蠻知名的呢。」蕾妮一邊說，嘴裡銜著可樂的吸管：「如果時間允許，希望阜澄先生也能來看看。」

　　「什麼時候舉辦？」

　　「沒下雨的話就在這週六，早上七點半做準備，八點開始。」

　　「咦居然這麼早？」

　　「貓戰爭會利用普通人平時生活的場地，只是練習賽的話，應該盡量挑不干擾到一般日常運作的時間段。」

　　「原來如此——啊，所以活動也不會持續太久囉？我那天還有別的約。」

　　「預計八點半就解散了，只進行一場對戰。」

　　「好快！這樣真的有練習效果嗎？」

　　「因為貓薄荷會留下抗藥性，一天只能比一場。」蕾妮笑著回答。

　　——大致上就是如此，和蕾妮約好了要去看她比賽。

　　啪、啪啪！

　　我用力拍打臉頰，轉開瓶蓋，把喀啦作響的氣泡水灌進喉嚨。

　　隨著體溫膨脹、迅速逸散的的刺激感洗刷五臟六腑，清澈的寒意沿著脊髓蔓延上來，這下總算覺得精神恢復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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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習賽的地點就在一踏進校園正門後左側的林地。

　　「喔？人好多。」

　　才剛通過警衛室就看見許多穿迷彩服的人影，連找集合處都免了。

　　沿著人行道溫吞地步行前進，疏落的陽光自林蔭滲下，能從景色中意識到空氣的深度，令人心情放鬆。

　　大道的反對側是禮堂。

　　從廣闊的廣場向上，視野充滿了開放感。此時的天藍色飽和度充足，厚實卻又輕盈的、被椰子樹盛托著的夏日天頂舒展開，越過建築，往另一側延展出去，突然覺得思緒變得很寧靜。

　　在樹林靠仲輿路一側的轉角，設置著一座醒目的裝置藝術「孔學要旨紀念碑」，白色大石面上刻著幾枚漂亮的行書字。

　　此時，紀念碑前的小空地上擺了幾張摺疊桌，多半是社團的幹部們從人文大樓借來的吧。幾名貓娘們正聚在桌邊檢查武器、穿戴裝備。

　　白色的突擊步槍排成一排，有點壯觀。

　　那些槍在現實中沒有對應原型，是遵循賽場需求而設計、徹底純粹的「體育用品」。白、灰分色的部件則似乎是為了避嫌，畢竟以國內而言，生存遊戲在社會輿論上依舊處於有點敏感的位置。

　　特殊的顏色反而給了它們科幻的氣氛，像《星際大戰》裡帝國風暴兵的武器似的。然而，我其實不曉得造成「科幻感」的具體的差別究竟在哪裡，畢竟我對現實軍武不太熟悉，跟槍有關的知識都是從《決勝時刻》裡學的。

　　突然意識到，除了西洋電影之外，我好像沒什麼機會看到大量現代武器並列在一起呢，今天完全就是來跳脫舒適圈的。

　　「十九、二十、二一……真熱鬧，來了快三十個人耶。」

　　我粗略地點了一下在場的貓娘數量。

　　聚集紀念碑前的人群分成左、右兩個集團，很明顯是分別屬於「大學社團」和「外部人士」的兩組人馬，各自利用著一部份的長桌。

　　當我走近時，像社長的那位貓娘集合了社員們，一大群人正圍在靠近樹林的位置討論著什麼。

　　作戰會議嗎？

　　我杵在人群幾步遠的後方，打算等她們完事再通過，絕不是想偷聽。

　　「好了，各位安靜，保持嚴肅聽我這邊～」

　　社長抱著俗稱「小蜜蜂」的便攜式麥克風，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說，並揮了揮手，喚起社員們的注意力。

　　「接下來要做例行的安全宣導，我不想念第二次，大家仔細聽好。另外因為有幾個還沒下場經驗的新生，所以會講慢一點，請老鳥保持耐心。」

　　擔任社長的貓娘一頭醒目的橘髮，戴著迷彩小帽。

　　她的氣質很有親和力，臉上掛著淡淡的雀斑，像樸素的鄰家女孩。然而當她正經地做宣導時，卻有種無法忤逆的魄力，我不禁挺直腰桿。

　　「首先，今天只是練習，不會舉行賽前儀式，但請各位還是得保持風度，不該有的舉動不要做。萬一在場內真的發生肢體衝突會由裁判制止，把對方推開就好了，不准乘著氣氛起鬨。

　　「再來，只要妳的腳踩在比賽場地上，就務必戴著護目鏡行動。手上握槍的時候，永遠假設裡面已經有上膛的子彈，注意槍口的指向，不要對向妳不想摧毀的東西。這些都是最基本的，我相信幹部們已經講很多遍了。

　　「第三點：非射擊時，手指一定放護弓外面，」

　　解釋到這裡，社長短暫停頓下來，舉起手中的步槍，將呈現著「七」字形的正確手型展示給社員們看。

　　確認過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在自己身上，她才再次開口：

　　「只要不處於交戰狀態，手指就別觸碰板機。以上三點：護目鏡、攜槍姿勢和金手指是幹部盯最緊的違規項目，絕對不要犯。第一次被我們看到會先警告，如果再來第二次，不好意思，我會立刻請妳退社。清楚不清楚？」

　　「「「清楚！」」」

　　社員們整齊劃一地應答，我稍微被嚇了一跳。

　　像高中棒球隊一樣呢，紀律嚴明。

　　「最後，今天人文大樓和語言中心是不開放的，別讓我看到有人跑到建築物裡面。臨時身體不舒服、喘不過氣想休息、中暑、尿急的直接舉手跟最靠近妳的裁判說，不要勉強身體，健康永遠最重要。」

　　至此，安全宣導總算結束了。

　　社長把麥克風交給一旁的幹部——接下來要測速，大家戴上護目鏡、拿著槍跟我走——如此說著，一群學生便緩緩往樹林深處移動。

　　雖然我不太明白「測速」指的是什麼，但突然離開了十幾個人，紀念碑前的小空地頓時冷清了不少。

　　總覺得有點懷念。

　　上一次，在大學裡看到如此充滿組織性、紀律感的集團行動，都忘記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想起了還是大一新鮮人時參加的迎新活動。

　　哲詠和我就是在迎新會上認識的。

　　當時他一直反覆對我說「哈哈哈終於從台北逃走了，現在的我是個獨立且自由的成年人，我要過我想過的生活！」。結果，不管跳舞或團康遊戲，哲詠都是最積極參與的那個。害得我也有點進入氣氛，最後跟著幹了不少白癡事，全系都知道今年的新生裡有兩個笨蛋了。

　　也許「合作」和「服從」之間只存在一線之隔吧。

　　一邊想著，我搖搖頭，把哲詠那張蠢臉從腦海中抹掉，往還留在長桌旁的那群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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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阜澄你來了。」

　　「阜澄先生！」

　　我甚至來不及出聲招呼。

　　吉榭兒和蕾妮耳朵抖了一下，抬頭看見是我，兩人便腳步輕快地迎了上來。不愧是貓娘，對環境變化很敏銳。

　　蕾妮換上了那套軍服，而吉榭兒的氣氛跟上次見面時也很不一樣。

　　蓬鬆的灰色長髮束起，綁成了體積很大的馬尾。頭上戴著黑色的棒球帽，貓耳朵從特殊的開口露出來。

　　另外，由於掛著護目鏡不方便，她現在似乎改用隱形眼鏡，面容的氣質更銳利了一些。

　　身上的深色軍服不說，吉榭兒胸前還套著一件模組化的戰術背心。

　　由於只是為了利用背心前面的空間來掛彈匣，整體非常輕盈，沒什麼防護力。除此之外厚手套、護膝護肘、軍靴等裝備同樣一應俱全。

　　像個冰上曲棍球選手似的，文學少女去哪了？

　　「妳突然變得超帥耶。」我忍不住讚嘆。

　　「對啦，反正我就是長得大隻又可怕，真是謝謝你的提醒。」

　　「我沒有那種意思！」

　　「呵呵，開個玩笑而已，別緊張嘛。」

　　吉榭兒露出笑容，把捧在懷裡的護目鏡、黃色的反光背心和魔鬼氈識別帶交給我：「喏，待會旁觀時記得穿上。」

　　「這些是什麼？」

　　「用來告訴選手你不是目標，裁判和攝影師也會穿，避免誤射。橘色識別帶套在左臂上，然後護目鏡絕對不准摘下來，敢摘下來我揍你。」

　　「唔、唔嗯。」好可怕，我乖巧地點了點頭：「後面幾位看起來不像學生耶。是蕾妮找來的新人嗎？未來要組建成新軍團的成員？」

　　「不，這些是貓戰爭俱樂部『六分儀』的會員。」吉榭兒說。

　　「俱樂部？」

　　「類似『自由傭兵』的概念。」

　　一般軍團很少養候補選手，新隊伍人數不足也是常態。需要支援時，就會直接從該地區的俱樂部找貓娘補充。

　　雖然加入俱樂部必須繳年費，但它們會提供練習場和健身房，還有專門的管理員負責對外接案的仲介，比較有保障。

　　會員能自己選擇是否參戰，如果贏了，也能像正規選手一樣分享獎金。因此對有實力的選手而言，年費的支出其實不成問題。

　　吉榭兒一面說明，在她身後的六分儀成員們也友善地向我揮了揮手。

　　「早安吶～呼哈——好睏，好想回去睡。」

　　「雖然很不要臉，但我們被吉榭兒叫來欺負大學生了。」

　　「待會妳就不要被對面送下場。」

　　「嗨學弟，我五年前也是仲輿的學生喔，還當過貓戰爭社的社長呢。」

　　「居然是學姊？唔妳好妳好……今天請多指教了。」

　　沒想到會碰上同校的ＯＧ，我有點沒反應過來：「大、大家都很熱情呢，還邀請到出社會的專業人士，該不會這場練習賽的規格很不一般？」

　　「練習賽是六分儀提議的。」

　　蕾妮幫忙把識別帶繫在我的手臂上，一邊輕快地說：

　　「我一告訴吉榭兒想組軍團的想法，她就立刻轉達給俱樂部了。隨後，俱樂部的朋友又連繫上大學社團的社長，不知不覺活動就敲定了。」

　　「吉榭兒來自俱樂部？我一直以為妳是本家的人耶。」

　　「我一個台中人，怎麼可能參加草屯的軍團？」吉榭兒聳聳肩膀：「光是平常的訓練就足夠困擾了，無意義的交通會佔掉一大堆時間。」

　　「有道理……但束梅大學也沒有貓戰爭社團嗎？」

　　「有，可惜社團賺不到錢。我是瞄準正規賽獎金才加入六分儀的。像我一樣在校外進行貓戰爭的學生不少喔？高中生也大有人在。」

　　「六分儀和玳瑁的關係很好。」蕾妮在一旁追述：「每次家主要在台中出賽，總是會優先起用六分儀介紹的選手，所以我才能和吉榭兒認識。」

　　「原來是這樣的緣分。」

　　正因為六分儀和玳瑁的聯繫緊密，大家才願意響應蕾妮的號召吧。

　　我不曉得蕾妮在本家名氣如何，但現在看來，至少外部的人緣不錯。

　　現在，蕾妮左肩上依然貼著那張「信達雅」臂章。

　　即便如今已然解體，「玳瑁」軍團遺留的後續響應也不可能輕易地煙消雲散。看來蕾妮組件軍團的念頭並不是毫無依據的發願。只要好好利用過去的人脈，也許能順利實現計畫也說不定。

　　蕾妮幫我把反光背心的釦子扣上，讓我試戴護目鏡，反覆調整了幾次鬆緊度，確定綁帶符合我的頭圍後，滿意地拍了拍手：

　　「好囉，差不多輪到我們測初速了，大家拿著槍跟我來。」

　　「咦妳是隊長？」

　　「你在說什麼啊阜澄，」吉榭兒用看笨蛋的表情瞪了我一眼：「蕾妮可是在場的貓娘之中，實戰經驗最豐富的選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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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練習賽開始剩下五分鐘，雙方選手已經各自就位了。

　　雖說被邀請來觀戰，但我也不可能像個大型障礙物一樣，在戰場中央四處遊走。於是，我被指派去跟隨二號裁判，在靠近場邊的有限區域觀看。

　　裁判一共三人，全部來自仲輿貓戰爭社的成員，但完全沒有幹部。據說幹部們因為都想和「玳瑁」的遺臣切磋武藝，根本找不到人當裁判。

　　比賽時限為二十分鐘，十二人v.s.十二人制。

　　決定勝負的方式有以下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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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殲滅：其中一支隊伍的選手全部喪失戰鬥能力。

　　斬首：隊長的臂章被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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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條件看似只要讓隊長倒下就能輕易達成，但畢竟這是射擊遊戲，除了擊倒隊長，還得穿越子彈橫飛的戰場，到敵陣深處去取臂章才行。除非隊長獨自陷入了孤立狀態，否則難以實現。

　　另一方面，這條規則也為超近距離戰鬥——或用她們的專業術語，限制空間戰鬥（ＣＱＢ）的情況提供了強力誘因，不會只有兩群貓娘站遠遠對射，時常必須指派小分隊上前，嘗試做深入突破。

　　「哎呀～還想著神聖的貓戰爭裡怎麼有人類的臭味，原來是觀眾。」

　　「唔，學姊好。」負責帶著我的裁判是一名大四學生。

　　我疑惑地抓起衣領聞了一下。

　　「啊哈哈！開玩笑的啦！學弟你的個性很認真呢。」

　　看來對方是我不擅長的類型。

　　「我叫露緹亞，待會好好跟在我旁邊不要亂跑喔？」

　　說著，露緹亞學姊主動和我握了手。

　　她身形纖細，比我矮一點，和蕾妮一樣是個黑髮貓娘，不過髮型更隨興一些，是帶著自然感的狼尾頭。

　　容貌——我知道用這種方式形容別人的長相不太好——看上去有些奸巧，像狐狸一樣，笑起來有點不懷好意。

　　瞇瞇眼。

　　不過幸好那並不是帶著侵略性、逼進感的氣質。正好相反，學姊散發出的氣氛更偏近於慵懶，一步踩在輕浮前，但反而平易近人。

　　「學弟以前看過貓戰爭比賽嗎？」

　　「今天是第一次。」

　　「嗯～第一次觀戰就碰上蕾妮，運氣很好耶。」露緹亞點了點頭。

　　運氣好？什麼意思？

　　「總之別顧慮太多，用週末活動的隨意心情參與吧。畢竟每個人享受樂趣的方式不一樣，有的觀眾只是喜歡看女孩子打架而已。」

　　「嘿……學姊有什麼建議嗎？」

　　「學弟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叫《魔球》？布萊得彼特演的。」

　　「沒有，布萊德彼特怎麼了？」

　　「重點不是布萊德彼特，」露緹亞搖搖食指，嘖嘖兩聲：「《魔球》的故事講述的是『統計學』在運動中發揮的神奇效果。將選手能力可視化，安排到最適合的位置上，藉此引導隊伍走向勝利。」

　　和運動一般給人的熱血！努力！毅力！印象不同，只信任絕對的理性，用數字看破縈繞在神秘賽場上的重重迷霧。

　　「學姊妳是念統計的嗎？」

　　「呣不是耶，怎麼這麼問？嘿～因為我看起來很精明幹練嗎？」

　　「隨口猜猜而已，」我迴避了讓話題變得更白癡的選項，追問：「妳的意思是用精密計算的角度觀賞貓戰爭比賽？」

　　「哈哈哈～新人不可能做到吧？只是讓你試著分析走向罷了，說的更直白一點就是『猜輸贏』，猜測不但是觀賞的入門，也是醍醐味呦？」

　　「唔，猜測啊……」

　　分析一下今天的比賽場地吧。

　　包含校門口右側的樹林，再往西面一直延伸到圍牆，粗略來看，賽場的形狀是個橫向的巨大長方形。直向寬度一百公尺，橫長兩百公尺多一點，長寬比例接近二比一，非常工整。

　　至於地形，雖然整體的植林都相當繁茂，環境被綠蔭充分籠罩，但還是能大致從中道劃分出東區、西區兩個大方塊。

　　西區的南北位置分別坐落著「人文大樓」和「語言中心」，像高聳的城牆一樣，能提供射線掩護。

　　大學隊的出發位置就設在人文大樓後方。

　　另一邊，東區則是純粹的樹林。

　　也許緊密錯落的樹幹具備一定的隱蔽性，防護力卻絕對沒有大樓建築群來的完善可靠。

　　東區唯一的建築只有蒙古研究所的馬廄，位於該區左上角，與人文大樓相隔一條中道的寬度。

　　鑒於馬廄的結構和大小都不像個充分的掩體，因此，要說東區唯一的保護機制只剩森林本身，也相去不遠了。

　　蕾妮隊的出發點就在剛才的紀念碑處，兩隊分別位於地圖的左右底端。

　　「這樣看來，缺乏掩護的蕾妮一方可能比較不利。」

　　「喔？很好的著眼點捏～」

　　露緹亞露出了狐狸似的笑容，取出手機準備拍攝存證用的影片：

　　「恭喜，你已經發現這場比賽中隱藏的不公平之處了，那麼學弟覺得『玳瑁公的秘密兵器』會採取什麼對策呢？」

　　「玳瑁公的秘密兵器？」

　　「『玳瑁』宰制賽場的二十年間，由於團隊的經營策略，它們更偏好參加三十六人的大型賽。因此蕾妮只在寥寥兩場比賽擔任過隊長，兩場都是規模較小的十二人制。並且毫無例外，兩場都取得了壓倒性的殲滅勝。」

　　那之後，蕾妮便獲得了「秘密兵器」的稱號。

　　雖然這條傳聞至今一直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根據粉絲們的主流推測，她是玳瑁公為了往十二人賽發展而特別準備的選手。

　　「我的答案是『快攻』。」

　　說著，露緹亞舉起一根食指，豎在額頭前面：

　　「敵軍集結點在人文大樓和圍牆間，距離語言中心有一段距離，大學隊應該會直接倚靠人文大樓執行穩定的推進。因此，用最快的速度行軍，把南面的語言中心搶下來，形成南北對峙！依賴職業選手的射擊熟練度，直接在西區塊內決勝負！啊啊，快攻——這就是我對蕾妮的『理解』！」

　　「唔、唔嗯。」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強勢，我忍不住跟著點了點頭。

　　「一起對答案吧學弟。這場比賽究竟會如何發展？嗚呼～我的心跳已經開始加速了！偉哉鬥爭！讚揚鬥爭！」

　　五月二十五日，晨間八點，仲輿大學練習賽。

　　露緹亞取出哨子，當手機上的時間切換的一剎那，三名裁判整齊劃一地吹響了悠長的開戰信號，銳利的騷音響徹整座黑森林。

　　嗶——

　　於此，所有選手都行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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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弟你看，和我說的一樣，蕾妮的隊伍留在原地一點好處也沒有，於是果斷離開紀念碑了。」

　　露緹亞似乎想當個稱職的前輩，貼心地幫我統整場上的變化。

　　雖然對此感激不盡，但希望她別忘了裁判的工作。

　　我看見吉榭兒的身影了。

　　「……四個人？」

　　左二、右二分散隊型，四名貓娘從南側穿越樹林。

　　她們弓起上半身，姿勢略低，將突擊步槍側在心窩的高度，保持隨時能抬手射擊的警戒姿勢。明明架式很穩重，腳步卻輕快得不可思議。

　　領頭者正是綁著大馬尾的吉榭兒。從前進方向來看，如同露緹亞所說，這隻小分隊的目標指向南方的語言中心。

　　「樹影的隱藏效果比想像中更好耶。」我忍不住說。

　　「對吧？雖然不可能像竹節蟲一樣消失在樹葉間，但只要利用環境模糊掉人體的輪廓，就會嚴重影響敵人最初一瞬間的判斷力。」

　　「往敵陣深處只派四個人佔點沒問題嗎？」

　　「唔，真的耶～蕾妮的主力去哪了？」

　　「別反問我啊學姊……」

　　「等等，你稍微安靜一下。」

　　露緹亞突然伸出手指按住我的嘴唇，貓耳朵豎起，沉默了兩秒。

　　「動靜被查覺了？大學隊的推進停下來了。」

　　越過隱晦的林蔭隱約能看見，稍遠處，沿著人文大樓穩穩向前探路的大學隊在建築物凸起處停下軍勢。

　　（和預想中的差不多，來搶語言中心了呢。）

　　（副隊長帶五個人往右退，立刻到賽場的南邊界伏守。）

　　（其餘跟我留下，防禦開闊地的進攻。）

　　橘髮色的社長俐落地下達命令，當機立斷地將成員拆成兩隊，接著讓剩下的貓娘散布開來，形成迎擊陣列。

　　在我還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前，交火便開始了。

　　喀噹、喀噹喀噹喀噹——！

　　「——左邊兩個！牽制交給我！」

　　「沒看到他們的隊長！」

　　「樹幹後面一個，綁著灰髮馬尾。」

　　喀噹！喀噹、喀噹！

　　縱使沒有火藥那麼誇張的爆燃聲，氣槍上膛的響聲依然十分激烈。

　　瓦斯殘留下白煙，機匣的反覆作動帶來沉悶的後座力，明明只是謹慎的半自動射擊，六把槍同時進行鎮壓的畫面卻充滿魄力。

　　時間流淌的感覺一下子加速了起來。

　　子彈持續灌入樹林，擊打在葉片和樹幹上，發出彷彿要把東西弄壞的「啪擦！啪擦」清脆響聲，命中處不斷迸裂水霧。

　　我總算知道為什麼得戴護目鏡了。

　　「咕唔！」眨眼間四人小組中的一名貓娘就被擊中，喪失了行動力。

　　「約瑟芬？約瑟芬妳振作點！」

　　「……軟、軟綿綿……」

　　「嘖，吉榭兒！約瑟芬已經不行了！」

　　「對突擊的反應真快，看來訓練還算紮實嘛。」

　　「人文大樓的拐角處有六個人，看到另一支小分隊往南面出發了！」

　　「非常好！稍微縮一點，保護自己，等我的信號！」

　　吉榭兒手一擺，在即將衝出中道的林地邊緣煞住腳步，先鋒們幾乎同一時間舉槍進行了還擊，動作迅速得像精密機械一樣。

　　手套、護膝和護肘發揮了功效，讓選手在立刻進行蹲伏或趴下動作時絲毫不必猶豫，從動態轉入靜態間彷彿幻燈片乾淨的切換。

　　然而比起大學隊密集的壓制，吉榭兒一側的射擊顯得雜亂無章，只能薄弱地將彈雨的壓力抵擋回去，讓對手稍微忌憚而已。

　　勝負的天平頃刻便往某一側傾斜了下去，我發出驚愕的問句：

　　「怎、怎什麼會敗露？距離還很遠吧！」

　　「貓娘的聽覺比較敏銳，用這麼快的速度靠近，簡直就像黑夜中拿著螢光棒猛揮，大喇喇地邀請對手發現自己一樣。」

　　「果然光靠四個人太勉強了……」

　　「既不逃走，也沒有朝左手邊散開的跡象？」彷彿應和我的擔憂，露緹亞也拄著下巴思考起來：「為了黏住戰線，等候面的本隊跟上嗎？」

　　快被吞沒了。

　　雙方相隔約七十五公尺，以氣槍而言還不到能確實發揮精度的距離，大學隊的射擊暫時難以得逞，但吉榭兒一側也被壓得抬不起頭。

　　等南側語言中心的敵人分隊抵達，從另一個方向包夾上來，不難想像她們會被永遠困在森林的邊界，留下徒勞的戰果。

　　（控制彈藥的消耗。）

　　（輪流往前壓，和夥伴交互負責射擊，把裝填的空檔補上。）

　　這時，大學隊的社長調整了部下們的開火頻率。

　　貓戰爭使用的彈匣容量只有28發，小型比賽允許攜帶量是四組，共計112發子彈。若欠缺計畫性地使用，會比預想得更快耗盡。

　　一時間，原先不絕於耳的「喀噹、喀噹」響聲稍微稀薄了一點。

　　「就是現在。」

　　吉榭兒耳朵一抖，突然大膽地站直了起來。

　　她遠遠望向人文大樓，面對社長，手指輕敲了敲自己的護目鏡，然後雙手合十貼在臉頰旁邊，頭一歪做了個「安眠」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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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瞄準再扣板機啦菜鳥，打那麼久還沒中，趴得都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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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她剛剛在嘲諷對面？」

　　我感覺自己猛烈地恍惚了一下，大腦完全無法處理眼睛接收的畫面。

　　吉榭兒小姐，妳在賽場上原來是這種個性？

　　「哈啊啊啊啊啊啊——？」

　　「開什麼玩笑！那隻灰毛開什麼玩笑！」

　　「我要殺了妳呀！」

　　大學隊的氣氛徹底牙起來，相隔這麼遠都能聽見學員們怒不可遏的咆哮。然而所有人還沒能實際上做點什麼，三名貓娘早已發起了衝刺。

　　不曉得究竟是不是幻覺，在混亂的局面中，我似乎聽見了些許詭異的、沉重卻清澈的「砰！」一聲巨響。

　　那是吉榭兒的腳往後猛蹬，打樁般將怪力狠狠敲入地表，當場掀掉一層土皮、剎那炸裂空氣的「加速音」。

　　「咦？」露緹亞學姊倒抽了一口氣。

　　曳著灰色馬尾殘跡的身影原地消失——飛了出去。

　　好快。

　　好快！

　　「——好快！」回過神，我已經吶喊起來。

　　「居然把步槍扔掉了！」露緹亞緊張地拎住了我的衣領:「三個人都把步槍留在了原地！捨棄負重，打算用貓娘的短跑力堂堂正正逃走！」

　　吉榭兒將身體壓得極端低，幾乎要親吻上這面土地。

　　化身為一縷幻象的灰色背影從林蔭掙脫，沿中道一路劃出軌跡，朝北面無畏地貫穿而去。

　　「慘了，不是語言中心啦！」

　　社長猛然醒悟，拉著身旁的隊友，從建築物後面衝了出來：

　　「蕾妮前輩一開始就打算從更遠的北面通過！立刻追上去！至少要把這三人攔下來！然後阻止敵人控制馬廄！」

　　「用全自動射擊！」

　　「不行，完全跟不上！那真的是貓娘的速度嗎？」

　　氣氛陡然一變。

　　方才兩側的遙相僵持彷彿只是演了場戲，戰局一口氣沸騰起來。　

　　「一百公尺！這段路沒有任何掩體，暴露在五月的烈陽下！大學隊想從側面阻止，然而對面完全沒有停下來陪她們玩的意思！好寂寞！」

　　露緹亞徹底被氣氛感染，在我耳邊大聲轉播：

　　「吉榭兒選手已經攔不住了！還在繼續往北！還在繼續往北！七秒！八秒！九秒！通過了！被她通過了！大學隊攔截失敗！

　　「三人穿越大樓和馬廄間的過道！但大學隊緊追在後，拐過轉角朝馬廄進行鎮壓！能阻止敵人本隊的推進嗎？」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KALxGi8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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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直瘋了。

　　以吉榭兒為首的三名貓娘，就這麼大喇喇從大學隊正臉前橫向通過，抵達賽場北面界線並左拐，消失在人文大樓後方。

　　慘劇還在後頭。

　　在那小小的路口兩側，迎接追擊者們的，是靜候多時的敵方主隊。

　　「已經部屬完了？怎麼可能！」

　　「她們開了靜音模式在打比賽嗎？一點動靜也沒有？」

　　哪還有什麼阻止不阻止。

　　當她們忙著跟吉榭兒拉扯的三分鐘期間，對面的推進早就結束了。

　　一抹嬌小的身影出現在伍列後方。深沉的、濃烈的黑髮，辮子尾巴染著醒目的白色，那便是十二人賽之王，玳瑁公的秘密兵器。

　　時隔許久，總算再次享受到貓戰爭的樂趣，此時她臉上掛著無敵的笑容，彷彿一切發展都在預料中，輕快地開口：

　　「歡迎來到漁網的最深處！大學隊的各位，Shall we dance？」

　　語畢，蕾妮揚起右手——下達判決。

　　燥熱的五月天，仲輿大學降下了貓薄荷味的劇烈暴雨。

　　被稱為伏擊場、殺傷區——或者，在某款知名的電子射擊遊戲裡，這枚軍事術語還有個帥氣的中文翻譯，叫做「殺戮地帶(Kill zone)」。

　　意指選定範圍設置埋伏，等待對手不知不覺深入缺乏保護的空地或過道、進退維谷時，再一口氣收割所有目標。

　　從人文大樓和馬廄兩個方向，近九十度夾角，飽和的交叉火網捕捉到了暴露在中道上的大學隊主力，就此將她們全員留下。

　　「咕哇呀！咕泥哇啊啊啊啊！」

　　「唔、嗚喵！」

　　「軟……軟綿綿……呼嚕——」

　　哀號聲此起彼落，大學隊的貓娘如同保齡球瓶般紛紛倒下，零星的反擊在最初的兩秒之間就被狠狠掐熄了。

　　我親眼看著橘髮的社長沐浴在熱烈的貓薄荷地獄中，喪失力氣的身軀旋轉並重重墜落，如同殉道的聖人投身幽谷。

　　「可惡……明明是主場，居然會……嗚，軟綿綿……」

　　無論原本擁有如何高潔的靈魂，無論懷抱如何堅毅的夢想，敗者只能留下飄渺輕煙似的慟哭，化為贏家背後的一行腳印。

　　勝負之分對付出努力的人們何等殘酷，但這就是比賽，這就是貓戰爭。

　　「果然不該小看『名將』的視野，思考方式太異次元了！」

　　露緹亞學姊用止不住顫抖的嗓音替我解析：

　　「如果從各自隊伍的出發地點向前觀察，似乎只有『從左進攻』或者『從右進攻』兩個選項。然而蕾妮……她居然找到馬廄與人文大樓形成的挾地，並且為了這個地形設計了坐北擊南的局面？」

　　眼界的高度不同。

　　終於，被指派去南邊防禦語言中心的六人小分隊姍姍來遲地北上，然而眼下已經沒有她們能救援的對象了。

　　屍橫遍野。

　　比迪士尼的《花木蘭》裡唱完「佳人歡迎我」後的劇情轉折還過分。

　　「可惡，本隊被幹掉了！」「該怎麼辦？回語言中心固守？」

　　「不行！隊長的臂章會被摘掉，現在要阻止對方拿下斬首勝。」

　　「此處即地獄，想活的前進，突擊！突擊！」

　　「三個人從右邊繞過馬廄，剩下的三個人拿出勇氣來！」

　　「副隊長，最後那句話根本不是戰術呀！」

　　陷入極端不利的分隊明顯焦急起來，但俗話說狗急跳牆、窮寇莫追，六名抱著破釜沉舟意志的死士兇狠地朝蕾妮殺了過去。

　　惋惜的是，勝利女神這次並沒有嘉獎她們的豪情。

　　緊隨暴雨後降臨的，是毫無慈悲的閃電。

　　「敢動我們主將？想都別想啊啊啊——！」

　　掛著灰色大馬尾的身影從視線的盡頭現身，高挑又迅敏的剪影，自側翼直指大學隊分隊柔軟的腹部，以副武器的手槍進行攔截射擊。

　　是消失在人文大樓後方的三名先鋒。

　　「吉榭兒回來了！吉榭兒選手居然回來了！」

　　露緹亞猛烈地搖著我的肩膀，發出小女孩似的尖叫：

　　「僅僅花費一分鐘就繞過半場回來了！她的移動距離是其他貓娘的整整三倍啊！這麼笨的比賽居然真的存在於現實嗎？」

　　前有蕾妮、後有吉榭兒，形成三向圍攻的此刻，結局已經注定了。

　　我發不出聲音。

　　在我這樣的大外行眼中，其實無法像露緹亞學姊一樣，立刻明白蕾妮戰術的優秀之處，只知道她引誘對手鑄成大錯，輕易終結了比賽。

　　但吉榭兒不同。

　　好比明星強棒揮出一記消失在藍天裡的全壘打，吉榭兒的跑姿猛烈地搖撼了賽局本身，整個夏天都為她熱烈喝采了起來。

　　在條條框框中尋找自由。

　　我不經意想起了和筱樂聊過的那個話題。

　　到處都是規則的貓戰爭中，吉榭兒卻逮住了自由。被貓娘之神寵愛，成為當之無愧的宰制者，令其他選手不得不隨之起舞。

　　那原來是一道擊碎常識的驚雷。

　　「手指……居然發麻了？」

　　我迷茫地喃喃自語。

　　腦海中不斷跳閃著火星，渾身燥熱，甚至遏制不了雙腿的顫抖，呼吸急促得讓肺臟愈發痛苦，欣快感卻麻痺了一切。

　　我感受到了靜謐的興奮，嚙咬著還雜亂如麻的思緒。

　　又或者，那正是被人們稱為「有趣」的一種情緒吧。

　　這恐怕是我此生第一次被體育賽事感動——被貓戰爭徹底改變。這一刻我清晰地理解，自己成為了某個新故事揚帆的「見證者」。

　　終於，裁判的哨聲再次響起。

　　耗時七分二十秒，大學隊全員陣亡，以蕾妮隊的殲滅勝告結。仲輿大學練習賽隨著恍如美夢的最高潮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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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仲輿大學練習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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