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貓亂世 - 06 國漫館紀念賽

　　台中刑務所。

　　位於自由路、林森路旁，與舉辦兩百萬級別的三十六人賽「大墩盃」的國家美術館場地距離不遠，甚至從仲輿大學出發也不需幾分鐘路程。

　　這裡曾經是日治時期警察們的訓練場與宿舍，完好地保留著許多當時代風格的建築，彼此落座形成屋群。

　　其中，最重要的演武場直到如今依然持續被使用著，可以想像成室內體育館，提供劍道以及柔道的課程。

　　近幾年，刑務所經歷大規模的重新規劃，再次設計成了國家漫畫博物館。

　　劃分出清晰的步道，保留大部分木造、磚瓦屋頂的低矮房舍，僅少數危樓拆除，留下象徵著歲月痕跡的植林群落，但整體已經重生為十分具有現代美感的遺跡教育遊憩場。

　　園區內不但有國內漫畫創作的特展區，甚至還有提供借閱服務的古早漫畫館藏，文化面資源十分豐富，假日時也會舉辦小型市集。

　　自從開放後，刑務所儼然成為了相當受民眾歡迎的新生景點。

　　然而，今天人群聚集於此還有著別的理由。

　　八月十日，週六。

　　我以觀眾的身分造訪了這塊土地。停好機車瞄了一眼手機，時間是上午九點二十分，但賽場周圍已經聚集了相當可觀的人潮。

　　粗略地一望過去，包含男女老少約莫有兩、三百人的程度吧？其中能看到不少揹著攝影器材的人，貓娘的比例也相較於平常走在街上時更多。

　　「還挺熱鬧的……」

　　從希格莉德那裏打聽到的情報，由於刑務所近年才整修完畢並開放，於此舉辦的「國漫館紀念賽」到今年也才第二屆，加上又是十二人規模的小型賽，人氣完全稱不上高——與我現在所見的景色恰恰相反。

　　場外鄰近馬路沿線上搭建了好幾組營帳，那是貓戰爭委員會的服務處，不少穿著正裝的工作人員正來回走動。

　　除了替即將開始的比賽做準備，帳篷旁甚至還開設了紀念品販售區，可以買些賽場風景的明信片、印有協會LOGO的毛巾或水壺等周邊商品。當然如果遊客願意的話，也能直接捐款支持貓戰爭的營運。

　　不只是純粹的比賽，也被當成了面向民眾娛樂的週末活動在經營呢。

　　然而，越是看著人潮湧動的園區，強烈的格格不入感就越是湧上心頭。相較於快樂地參加慶典，現在塞滿我胸口的反而是緊張感。

　　這麼說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觀賞正規的貓戰爭。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忍不住從嘴裡落下了虛浮的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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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週前那場災難還歷歷在目，雖然幸運地在大家都只受了輕傷的程度下停止了真人快打，但很明顯，熱血方剛的貓娘不可能就此被安撫下來。

　　「八月十日，國漫館紀念賽。」

　　希格莉德從部下手中接過衛生紙，將嘴唇上的鼻血抹掉，花點時間好好緩了一口氣後，對蕾妮如此宣告：

　　「在那裡一決勝負。如果我們贏了，妳必須立刻轉籍到『榮』來。」

　　「哼，那萬一妳輸了呢？」

　　蕾妮沒有第一時間否定掉這種乍看荒謬的條件。

　　雖然聽從了我的勸阻，已經不打算繼續動手動腳了，但她現在表情依然很不高興，強壓著無處可去的怒火，尾巴超煩躁地甩打在小腿上。

　　「如果打輸，我就不會再糾纏妳了。」

　　希格莉德兩手一攤：「另外，妳們接下來的五年間可以享受『榮』特約訓練場的租金優惠，也能優先低價收購『榮』汰換掉的二手裝備，來繼光街消費還能給妳們打點折。」

　　「……」

　　「不滿意嗎？的確，跟將『玳瑁公的秘密兵器』如此程度的名將納入旗下相比，也許達不成籌碼上的平衡。但對於一支剛起步才沒多久、連正規賽出道都還未達成的新隊伍而言，我覺得已經很慷慨了。」

　　不愧是同樣經營著軍團的領袖，希格莉德直白地點出了蕾妮的痛處。

　　金主。

　　如果能戰勝『榮』，蕾妮的資金壓力便能一口氣獲得舒緩。

　　當然換個角度想，支付這些代價的『榮』並不會承受什麼實質損失，蕾妮卻要背負隊伍解體的風險。加上這一切都是選手私底下口頭達成的約定，不可能獲得貓戰爭協會背書，綜合看下來其實無法輕易答應。

　　蕾妮沉默了好一陣子。

　　期間吉榭兒也保持著一語不發，身為軍團外的傭兵，她沒有在這種決策上置喙的餘地，隊伍未來的命運必須全權交給家主判斷。

　　經歷漫長的、沉悶的五分鐘，連滅火劑都已然徹底沉澱後，蕾妮才開口：

　　「妳會說話算話吧，希格莉德？」

　　「當然。我的目的只是招攬妳而已，被妳瞧不起的話就本末倒置了。」

　　「……這份挑戰書我接下了。」

　　蕾妮「匡噹！」地扔掉機車大鎖，平靜地遞出右手與希格莉德交握立約：

　　「等著，我會連同阜澄先生的公道一起，全部從妳身上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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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賽開始的時間被訂在十點，雙方選手老早就已經到場，並且將裝備的檢查、調整的工作結束掉了。

　　跟練習賽那時不同，我沒有機會在開戰前和蕾妮她們說上話。當我抵達刑務所時，正好是賽前的傳統儀式進行到一半左右的時候。

　　儀式地點就在演武場前的廣場上。

　　那並不是什麼喧鬧歡騰的景象，與激烈的貓戰爭本身正好相反，儀式本身嚴肅並且莊重，散發著神秘的異文化氣氛。

　　負責主持儀式的是一名四十來歲十分年長的貓娘神婆。

　　她穿著鮮紅色的祭司裝束站在演武場的正門前，手上舉著細細的竹枝，緩慢地左右揮舞，口中還念誦著連綿不絕的祈禱文。

　　由於音量不大，加上隔著好一段距離，我完全聽不見神婆說了些什麼，就連她使用的是哪種語言都不曉得。

　　硬要歸類的話，儀式的性質大概會被劃分在最古樸的薩滿信仰上吧。現場甚至沒有供品、燒香或神像，也不使用火、酒水或音樂，簡素到了極致。

　　我注意到了有趣的景象。

　　姑且不論遊走在國漫館其他區域的來客，至少，此時選擇圍在演武場前觀禮的人們，無論人類或貓娘都十分安分。

　　交頭接耳的細碎響聲在所難免，但沒有那怕一個人大聲嚷嚷，彷彿走進影廳裡時自然感受到的環境壓力般，大家都自動放低了音量。

　　也許是儀式本身就具備了無言的魄力吧。

　　整整二十四名身穿軍裝、年輕強壯的貓娘們盤腿坐在廣場上，靜靜凝視著神婆緩慢的舞蹈，那幅光景完美詮釋了所謂的「不怒自威」。

　　無論希格莉德、蕾妮或者吉榭兒，所有貓娘的神情都染著一縷肅穆。

　　即便選手們實際上根本不信神佛也罷，最底限，她們至少必須對眼前的神婆負起榮譽責任，服膺最基本的運動家精神。

　　貓戰爭——又或者說，任何武術較勁類型的運動，與單純的暴力之間最大的差別，恐怕就來源於這份「德性」吧。

　　我感受到了異文化的衝擊，融入人群中，屏息參與著這場既簡樸又有力的儀式，似乎原本緊繃的精神也稍微緩解了。

　　「唉～呀？」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是露緹亞學姊，她揚起一隻手「呦」地邊打招呼邊朝我走了過來。

　　學姊穿著一身氣質中性的休閒服裝，寬鬆的打扮看上去很隨興，從袖口露出的手腕凸顯出了她體型的纖細感。

　　她的表情還是一樣有氣無力，加上那頭好認的狼尾髮型……這麼說相當失禮，但光從外貌給人的感覺，學姊完全就是那種個性很糟糕的帥哥。

　　這個人，超難想像她下場打生存遊戲的模樣耶。

　　「噢噢，學姊，好一陣子不見了。」

　　「吶～人好多呢，能碰上你運氣還真好耶。」

　　我們兩人用低音量溫吞地寒暄了一輪。

　　學姊慢悠悠地走到我身旁，一起參加賽前儀式的觀禮。

　　大概是吉榭兒和蕾妮的高、低落差感太誇張了吧，像學姊這樣身高普普通通地落在我肩膀附近、和同齡女性並排的感覺還真是久違了。

　　「喔？那就是蕾妮隊伍的旗子？」

　　說著，露緹亞學姊伸手指向此時正展示在演武場正門左、右兩側的，來自兩隊的軍團旗幟。

　　為了參加正規賽，蕾妮隊伍的名稱終於正式決定下來了。

　　「踏雪」。

　　那是在遙遠古代的地球，還有四肢步行的「貓」存在時，古人形容「僅足部呈白色的黑貓」的雅稱。

　　蕾妮的辮子髮尾也有發白的特徵，因此「踏雪」這個名字就在團員們的一致好評中高票通過了。

　　命名的規則跟「玳瑁」一樣，玳瑁公年輕時的髮色正是沉黑中夾雜著高貴的碎金紋，也算是想沾點好緣分。

　　至於軍團旗，旗上繡的三文則是「食色性」。

　　純黑的旗面上畫著一條圈成圓形的鰻魚，用敦厚的白色書法字寫著「食色性」，旗面底端再添一橫白條，用以詮釋「踏雪」的形象。 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fgnIeQ0d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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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體形象跟「玳瑁」的信達雅旗類似，希望藉此起到震懾敵人的效果，並帶來承先啟後的庇佑。

　　「不錯，三文很有氣勢，是面好旗。」

　　第一次看到「踏雪」軍團旗的露緹亞學姊點點頭，給出了正面的評價：「但為什麼是鰻魚？畫的很可愛耶，有什麼特殊涵義嗎？」

　　「啊哈哈……說來話長。」

　　鰻魚是蕾妮堅持要加上去的元素，但恐怕只有我、吉榭兒能夠理解吧。

　　這一切都是從三份免費的鰻魚飯便當開始的。

　　「話說回來，為什麼軍團旗要繡三文？」我向學姊提出了一直憋在心裡的疑問：「有什麼規則嗎？似乎也不是自由選擇愛寫什麼寫什麼？」

　　「三文要到廟裡去跟神婆求喔。透過通靈儀式，確定貓娘之神的意向，然後才能得到有效力的三文。至於實際意義嘛～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但大概可以當成一種平安符？」

　　「平安符……」

　　「哈利波特進霍格華茲念書之前，不是得找一天有空到街上去選魔杖、買貓頭鷹，入學後還被分類帽玩嗎？唉差不多意思啦～」

　　「妳越比喻我越難懂了。」

　　總之，代表著「踏雪」的三文就是「食色性」了。

　　這面旗也被製作成了臂章，貼在蕾妮左臂上。

　　如果不想因為斬首規則而輸掉比賽，團員們就必須死命守護，至此無論三文有什麼意義，都已經和隊伍的命運緊緊綁上了。

　　相對的——

　　「哼哼～不管看了幾次，『榮』的軍團旗還是那麼囂張呢。」

　　「……唔。」

　　演武場正門的另一側掛著敵對軍團的旗幟。

　　的確，誠如學姊直白的感想，「榮」的軍旗比「踏雪」更加華麗，顏色也充滿了侵略性。如果誠實評價，恐怕「榮」更有贏家相。

　　巨大的紅底上裝飾著黑與白色的細線，呈現穩固且堂皇的結構感，除此之外旗面並沒有過多的圖形變化或裝飾。

　　巨大的三文以奇特的字跡交纏在一起，很明顯經過特別的編織，光靠字符本身便已是一朵華麗的徽章。

　　「金縷衣」。

　　金黃色的筆勁宛如散落的繁花，華麗地自我強調著。

　　與一般的三文不同，乍一看時幾乎難以將其視為文字來閱讀，但很快便能夠理解，它們想傳達的並不是明面上的意涵，而是純粹的任誰都無法掩去其光芒的豪族氣勢。 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AYvysPc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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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剛入學仲輿時，『榮』完全算不上引人注目的隊伍呢。」露緹亞學姊用回憶往事般的語氣說：「雖然據說是個營運了十來年的老團，但成績一直普普通通，擔任著其他軍團經驗包一樣的角色，沒什麼意思。」

　　「未免也說得太難聽了吧？」

　　「事實上就是那樣喔？只要贏了一場就能讓大家感到驚訝，明明裝備和訓練都普普，留在平均的水準線上，但似乎缺乏一股最重要的求勝欲。」

　　說到這裡，學姊露出苦笑：

　　「這兩年間簡直就像是蒙受了貓娘之神的啟發呢。突然宣布徹底放棄三十六人賽，改以十二人為主軸，本來我還想著這份轉變也許是步入解體的最後一聲鐘，結果居然越打越猛，到目前為止已經十五戰七勝了。」

　　「這樣的勝率很高嗎？」

　　「高得嚇人。和三十六人不同，十二人賽的節奏是超高速，每倒下一個選手都會形成巨大劣勢，也難以依靠純粹的戰術挽回頹勢。所以，在這個環境中很難出現十戰九勝的霸者，讓勝率過半就已經足夠夢幻了。」

　　她們的確有掛出那面囂張軍旗的資格。

　　聽著學姊講古，剛才原本漸漸緩和下來的心情不知不覺又緊繃了起來。

　　且不論勝率，光是實戰經驗就存在著巨大的差距。

　　「唔。」

　　「咩～別露出胃痛的表情嘛。十二人賽也不全然是泥沼地獄喔？在這種交戰節奏裡，是最容易產生『MVP』的。」

　　「MVP？像練習賽上的吉榭兒那樣？」

　　「類似。雖然每犯下一個小錯，都容易像湖面激起的漣漪一樣漸漸被對手擴大傷口，但只要奮力完成一次、兩次戰術的巨大成功，甜頭就幾乎會一直持續到比賽結束。」

　　高風險，高報酬，亦或該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再怎麼老練的隊伍，一旦碰上了都很要命。

　　「甚至會讓觀眾覺得十二人賽根本就是雙方隊長的陰德大戰，一切都靠最初一分鐘的剪刀石頭布來決定勝負呢，嘿嘿嘿。」

　　大概是想安慰我吧，學姊用開玩笑似的態度做了結語。雖然很想感謝她的溫柔，但我感覺心臟依然懸在咽喉上。

　　「陰德大戰……」

　　從六月建軍以來，蕾妮累積的陰德夠多嗎？原以為自己不是個信仰心強烈的人，此刻我卻發出了由衷祈禱。

　　貓娘之神，別讓她的旅途就此結束。

　　雖然我是個倒楣到逛個街都能被綁架的普通大學生，但倘若我手裡還留有哪怕一點點陰德，請全部轉交給蕾妮吧。

　　懷抱著沉浮不定的心情，賽前儀式不知不覺中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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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選手就位。

　　五名協會裁判入場，接著，幾台空拍機升了起來。

　　由於貓戰爭使用的是民眾日常生活的環境，無法提供觀眾席。比賽的狀況將藉助裁判與無人機，即時轉播到賽場外的大螢幕上。

　　我和露緹亞學姊也移步大螢幕前，找了個好位置準備觀戰。

　　「嗯？那張紙是什麼？」

　　「賽場地圖。因為之後打算剪成影片，我得邊看邊做些筆記才行。」

　　「啊咧～學弟變得很專業了呢，未來的貓戰爭研究者。」

　　「請別尋我開心了。」

　　我手裡拿著記事板，取出自動鉛筆。

　　刑務所的形狀跟仲輿大學森林的幅員幾乎無差別，同樣長約一百公尺，寬約五十公尺，呈現橫置長方形。

　　位於場地左側（偏東北）處就是用於賽前儀式的演武場大館，同時，這裡也是「踏雪」隊伍的出發地點。

　　與之對極，場地右側（偏西南）坐落著一所名為典獄官宿的大宿舍，「榮」的出發地點設置於此。

　　與仲輿大學最大的不同在於，刑務所內各型各異的建築遍佈，低矮且規模較小的房舍交錯穿插，形成頻繁的掩體與掩體之間的過道。

　　寬闊地帶依然不少，但整修過後鋪上的木板地、走道，加上四處裝飾的植物群，地形變化異常複雜，視線也稱不上開闊。

　　還不算徹底的ＣＱＢ巷戰場地，卻也不是能自由展開隊伍的原野。

　　值得額外一提的是，「踏雪」出發地點南面就是停車場。那是一大塊毫無保護立的水泥空曠地，幾乎無法使用。因此「踏雪」的本陣壓力比敵隊更大，必須盡可能避免留在附近交戰。

　　可以想見，若雙方進擊的速度差不多，戰鬥應該會在中間區域爆發，而且還會是兩邊都難以明朗進展的、破碎掩體與掩體間的惡戰。

　　具體來說，大約會在園區中道偏東面，以服務中心為主的周圍一帶吧？ 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RDuI9HfR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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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釋完自己的分析後，我轉頭詢問身旁的學姊：

　　「露緹亞學姊，妳有什麼看法嗎？」

　　「呣，相當棘手的場地捏，果然是快攻吧？」

　　「呃快攻？」

　　「沒錯，如果不想讓敵隊有效利用靠近自己一側的建築群，搶在對方完成布署前迅速滲透進對手家裡不就好了？所以快攻！一心不亂的快攻！」

　　「……我覺得沒什麼意義耶。這個場地很難發生『佔領一個根據處後就會產生極大優勢』的形式，快攻完成後不見得必較安全吧？」

　　「嘖，你心裡都有答案了還問我幹嘛？」

　　「啊……唔嗯，對、對不起。」

　　沒獲得什麼有效的建議。

　　正當我忙著低頭道歉時，四周圍的群眾漸漸安靜了下來。

　　時間到了。

　　只可惜我遠遠還未做好心理準備，也許永遠都做不好吧。

　　這是關乎蕾妮命運的一戰。

　　八月十日，上午十點，第三屆國漫館紀念賽。

　　「榮」v.s.「踏雪」。

　　十二人小型賽，獎金十六萬。

　　場邊的轉播大螢幕上，五名裁判紛紛取出哨子，當時間切換的一剎那，他們整齊劃一地吹響了悠長的開戰信號，銳利的騷音響徹了台中刑務所。

　　嗶——

　　於此，所有選手都行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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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了，學弟。」

　　「唔嗯。」

　　空拍機完美地捕捉到了「踏雪」散開的瞬間。

　　毫無猶豫、彷彿點墨入水般清澈。「踏雪」的貓娘們對演武場大館絲毫不見留戀，分成六人、六人的兩支小隊深入戰場。

　　蕾妮率領著熟練度比較低的五人，朝南面的Ａ舍靠近，看勢頭似乎打算立刻把中場最南端的建築：浴場先搶到手上。

　　「好判斷！」

　　才剛開始幾秒，露緹亞學姊的情緒已經高昂起來了。

　　「沒錯！浴場作為進攻的根據點相當不錯！面朝東方有一塊相當尷尬的開闊地，能扼住對方走過來的難易度！」

　　「不，論尷尬的話我方也是一樣的，所以不能在浴場停下來。確定對面南向的前進速度不夠快之後，蕾妮應該會立刻繼續進擊。」

　　我在筆記上標記出了Ｂ１、Ｂ２、Ｂ３的位置。

　　這三間小型宿舍與浴場遙遙相望，接鄰在典獄官舍旁，呈現倒三角形的布置方式，老實說我覺得「榮」不可能放棄控制這裡。

　　正思考著，蕾妮的小分隊已經順利抵達Ａ舍了。

　　轉播畫面突然換了個另一個角度。

　　「噢噢，另一匹人在這裡。」學姊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由其中一位蓬里大學的三年級生夏綠蒂擔任副隊長，六人正往北猛烈前進著。吉榭兒以及「六分儀」的傭兵們也在伍列中。

　　她們的速度比蕾妮本隊還更快，朝狹長的Ｃ舍靠近。

　　Ｃ舍位於中場的最北面。也就是說，目前乍一看，如果一切都按照蕾妮的打算順利進行，那麼「踏雪」就能形成南北挾持的局面。

　　但對手可不是僵立的稻草人，變化發生了。

　　那是南面的蕾妮主隊佔領浴場，準備突破開闊地前一刻的畫面。

　　（順利抵達浴場……等等，隊長！目視到敵軍了！）

　　（兩名，十一點方向宿舍後面。）

　　（不需要隱藏行蹤，直接射擊牽制。看得到就打，一發一發來。）

　　Ｂ１舍出現了早已靜候多時的「榮」的貓娘。蕾妮乾脆俐落地批准隊員們的板機限制，瞬間，氣槍射擊的騷音首次在園區內響了起來。

　　——喀噠噠噠噠！

　　「喔喔！想都不想就直接開火了！快攻快攻！」學姊笑得很開心。

　　「今天蕾妮的侵略性好高……」

　　距離開戰的哨聲不過四十秒，這是相當高速的接觸節奏。觀眾們也隨著局勢加熱而騷動起來，交頭接耳的雜音熙熙攘攘。

　　「這麼大手大腳嗎？因為是新人隊伍，不懂得顧忌？」

　　「笨蛋，那可是『玳瑁公的秘密兵器』啊？」

　　「很好很好！打起來打起來！」「繼光的貓娘也別輸掉氣勢啊！」

　　然而，駐守在Ｂ１舍的敵軍卻沒有反擊，立刻放棄周旋往Ｂ２退去。看那毫無猶豫的模樣，並不是潰逃，而是有計畫的讓步。

　　「嗯？榮那邊沒問題嗎？」

　　「怎麼了學姊？」

　　「人太少了，」露緹亞學姊語氣帶著一絲保留，遲疑地說：「四個人？要守住Ｂ１２３的話四個人肯定不夠吧？」

　　「……的確，因為靠典獄官舍本陣很近，碰到六人以上都不奇怪。」

　　是刻意佈下的誘餌嗎？

　　（隊長，對方守軍退縮了！）

　　（立刻往前壓。趁敵軍專心後退的過程，盡快通過開闊地。）

　　還來不及替「踏雪」擔心，蕾妮大膽下達了深入指示。

　　這是個彼此牽制力強、空間感緊繃的場地。越是縮限敵人的活動範圍就越有利。既然對手阻攔的意志不牢固，那麼就該立刻擴大Ｂ１２３的傷口。

　　六名「踏雪」的貓娘飛奔出浴場掩體。

　　喀、嗵嘶！

　　說時遲那時快，深紅色的煙霧在她們的進路上炸了開來。

　　「咦？」「木天蓼手榴彈？」

　　我和學姊同時發出了錯愕的驚嘆。

　　不祥的赤色雲團以驚人的速度膨脹開來，彷彿能聽見發煙筒傳來嘶嘶嘶的劇烈響聲，一眨眼便包覆住了Ｂ１宿舍的向北一面。

　　「糟糕，快後退！」

　　蕾妮反應很快，攔住隊伍的勢頭，準備放棄佔領Ｂ１立刻返回浴場。

　　然而她們已經踩進危險區了，從服務中心及紅霧之後，兩個方向，像是要還以顏色似的，激奏的彈雨劈哩啪啦地澆淋了上來。

　　「咕、咕喵哇！」

　　蕾妮主隊的尾巴沒能順利收回，一名反應不及的隊員被留在煙牆邊緣，其餘人也零零星星被擊中，幸好只被打中了腿部或臂膀。

　　前進的矛頭潰散了。

　　形勢剎那完全逆轉了過來，主隊不僅倉皇退回浴場，甚至往Ａ舍逃竄，已經徹底失去了幾秒前貪婪進攻的氣勢。

　　「對方居然配備了手榴彈？」

　　「貓、貓戰爭的裝備選擇採取的是額度（Cost）制。」

　　露緹亞學姊似乎也沒能緩過神來，花了幾秒才恢復語言能力，盡可能簡略快速地回答了我的疑問：

　　「假設個人武器的評分上限為10，那麼，把10分的額度全部投入給步槍及其外掛插件的強化，或者，將額度拆成步槍7手槍3，甚至步槍6手榴彈4，只要保持在限額以下都不構成違規。」

　　「唔也就是說，在這次的比賽中選用了手榴彈的『榮』，其他部分的裝備完整度應該比『踏雪』還低一階？」

　　「肯定的，也許是光學瞄準器？或者精密槍管的版本比較舊？但老實說那些都已經無所謂了。在這種緊密場地端出手榴彈，已經幾乎是超優勢了。」

　　「……唔唔。」

　　狀況很糟糕。

　　這次，「踏雪」的大部分隊員都在步槍上配置了俗稱「快瞄」的內紅點式瞄準器，那是蕾妮上禮拜牙一咬，砸錢替大家購置的新裝備。

　　相對的，從攝影機鏡頭判斷，「榮」的選手似乎只有槍身上預設的、俗稱「鐵瞄」的機械式瞄準儀器。

　　如果發生條件對等的短兵相接，近距離互相猛灑子彈，「踏雪」的精準度優勢會比「榮」高。能更敏捷完成瞄準，擊中胸膛以上的有效部位。

　　但一切都建立在「條件對等的短兵相接」上。

　　木天蓼手榴彈能迅速製造一面干擾性極強的毒雲，殘留十數秒有餘，直接硬生生阻停蕾妮的攻勢。

　　一旦陷入雲霧，對貓娘的麻醉效果也和貓薄荷不遑多讓，尾巴一翹、眼睛向上一翻就會失去意識。

　　與此同時，北面的戰線發生了幾乎一模一樣的狀況。

　　「該、該死！該死！」

　　「喂等等服務中心有伏擊！回頭回頭回頭！」

　　「哇啊！嗚哇……嗚、喵呼嗚……」

　　吉榭兒所在的分隊抵達Ｃ舍，打算進一步敲打前方區域，也就是Ｄ１與Ｄ２兩棟連續的建築。

　　然而，Ｄ１的四名單薄守軍立刻撤退，「踏雪」乘勝追擊，手榴彈的殺人紅霧在Ｄ１前爆發，和蕾妮遭遇的一樣，從兩個方向出現了還擊火力。

　　不如蕾妮那般幸運，首當其衝的夏綠蒂副隊長沒能第一時間警覺，剎那整個人就被霧牆吞沒，消失在眾人面前。

　　「……軟、軟綿綿。」

　　簡直就是南面戰線的又一次重播。

　　於此「踏雪」在南北兩側的攻擊都以失敗潰逃告終。

　　一來一往間失去了兩名隊員，形勢來到10:12，並且尚未找出妥當的應對手段，可說是付出了毫無價值的犧牲。

　　「太猛了！榮簡直太猛了！」「不愧是大小姐！」

　　「很好，防守戰就該這個樣子！」

　　觀眾群中掀起一片譁然，支持「榮」的人們紛紛歡呼，比賽的熱氣蒸騰著從地板滾滾升起，搖撼了盛夏的空氣。

　　而我，似乎已經聽見了勝負的天秤轟然傾斜的聲響。

　　「到、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沒有縫隙？」

　　正當露緹亞學姊的指尖用力摳著我的肩膀肉，同時絕望地呻吟著時，大螢幕切換到了服務中心東面的轉播畫面。

　　終於，觀眾們看見了希格莉德鎮守於戰場中央的身影。

　　倘若此刻的國漫館早已化為蛛網，那麼她肯定便是那不疾不徐操控著絲線上發生的一切、坐等肥美獵物入袋的蛛后吧。

　　「……圓舞曲（華爾滋）。」

　　一枚與殺戮場絲毫不搭調的、無中生有的虛浮詞彙從我嘴裡落下。

　　我好像看懂了。

　　「學、學弟？你還好嗎？」

　　「圓舞曲！是圓舞曲！」

　　「什麼什麼圓舞曲？」露緹亞學姊似乎有點被我嚇到，結巴了一下：「你說的是中世紀那種三拍子的華爾滋舞會音樂？」

　　「妳看。」

　　我將賽場的地圖遞到學姊眼前，用鉛筆圈出幾個重點建築。

　　「希格莉德在Ｄ１、服務中心和Ｂ１都配置了四個人。雖然乍看似乎哪裡都不牢固，但重點在於據點和據點之間能互相照應！」

　　如果北面Ｄ１遇敵，就讓那裡的四名隊員退往Ｄ２，並在手榴彈的牽制中和服務中心處的友軍聯手，一起雙向夾擊進攻者。

　　如果南面Ｂ１遇敵，就退往Ｂ２和Ｂ３，做一模一樣的事。

　　如果對方選擇中道奪取服務中心，希格莉德就會帶人退至東面的博物館特展區，投擲手榴彈，將消滅敵人的工作交給Ｄ１和Ｂ１的八人。

　　「三個設守點，每一處都是柔軟的雙層結構！」

　　「圓、圓舞曲防禦……這就是『繼光的女王』真正的實力嗎？」

　　露緹亞學姊發出啞然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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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播畫面上，希格莉德正冷靜地聆聽著來自其他防守點傳回的偵查報告，並指揮大家重新返回圓舞曲的第一條陣線。

　　她的表情格外安穩，甚至以比賽而言有些淡然過頭了。

　　與數週前下午，在繼光街遇到她時的那種充滿了行動力、甚至略帶一絲狂氣的外向氣質完全不同。

　　她是完美的、理性的、無慈悲的殺人機器，是帶領弱小隊伍在兩年間贏下七勝的、擁有營運天賦、優越戰場觀與指揮手腕的高超貓娘。

　　觀眾們的喝采聲震耳欲聾。

　　我感受到了指尖的發麻，過度換氣的肺臟隱隱作痛。

　　「這下妳看見了吧？蕾妮。」

　　從無人機的攝影畫面上，我彷彿能清晰聽見希格莉德的自我宣告。

　　「我可不只是個『從二軍被趕出去』的選手。和兩年前已經不一樣了，如今我也能展現出像『玳瑁公』那樣充滿了美與絕對的軍團指揮。如何？不覺得這便是足以將妳納入『金縷衣』旗下的氣度嗎？」

　　「——妳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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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妮再次行動了！

　　原本以北面Ｃ舍為根據，可惜進攻失敗的分隊現在迅速朝南方Ａ棟返還。很明顯，蕾妮徹底放棄了分隊戰法，正將剩下的友軍全部聚集起來。

　　「打算做全軍總進攻？」

　　露緹亞學姊喀喀嚙咬著指甲，緊張地上下拍著尾巴：

　　「自暴自棄了？不，也許全力總攻才是解方！既然對面分裂成了４＋４＋４如此纖細的結構，那麼使出一記大鐵鎚，把其中一個防區徹底敲碎，就能動搖『圓舞曲防線』的僵局！」

　　「但對面還有手榴彈耶？進攻的人越多，風險越大不是嗎？」

　　「只能承受死傷了。西洋棋的棋盤因為很窄，所以時常不得不採取棄子戰術，來換取更大的有利局面，眼下的情況也是如此！」

　　「棄子戰術……」

　　「不管會倒下幾個人，總之投入全資源突破一個防守點！唔，接下來肯定會演變成血之行軍，一切都考驗蕾妮的膽識了！」

　　學姊用力舉起了雙手，大喊了起來：

　　「加油！『踏雪』加油！比賽還沒結束啊！快攻！快攻！」

　　「早就錯過快攻的時點了吧！」

　　「撤退之後重跑一次也是快攻啦！加油！快攻家！」

　　莫名的有點丟臉，好在學姊的聲音完全淹沒進了密密麻麻的觀眾群之中，幾乎沒能引起什麼注意。

　　現場來客不是沒有特定支持隊伍的純粹看客，就是支持商圈隊『榮』的粉絲，學姊的應援深陷其中，顯得如此渺小。

　　但，彷彿被那稍縱即逝的加油觸動，蕾妮孤注一擲的總攻擊開始了。

　　「跑起來！跟著隊長跑起來！」

　　「不要射擊、不要還擊、不要管敵人出現在哪裡！」

　　「任務只有一個：衝進去！把臉貼上去！讓對方不知所措！」

　　「嗚喔喔喔喔！」

　　碩大的榔頭開始砸向圓舞曲防線，聚集了「踏雪」剩餘的全部力量，從南面浴場重新出發，往Ｂ１獻上這一生一次的拔足狂奔。

　　以十二人賽場而言，那是相當雄壯的軍勢。

　　（總、總攻擊？）

　　（無論如何，按照原樣先後退一區塊！）

　　留在Ｂ１的四人明顯失措，甚至連該往Ｂ２還是Ｂ３退都沒做好行動上的連攜，導致其中一人與隊友遠離，匆匆忙忙地折返了回去。

　　旋即，對講機裡便傳來希格莉德的指示：

　　「別自亂陣腳！這一波攻勢是針對彈性防禦的破壞行動，但只要防守下來就等同於勝利了。」

　　「北面守軍立刻把控制範圍往前伸，暫時不會再有人到妳們那邊了，趁這次機會越往前推進，對面失敗的代價就越大。」

　　「南面守軍不要朝賽場邊界靠近，保留活動的餘地，往偏東的那一棟宿舍撤退，然後等我下指令時再投彈！」

　　「遵、遵命！」

　　「拔插銷！三、二、準備，現在！」

　　兩枚。

　　相隔了僅僅半拍的空隙，兩枚木天蓼手榴彈被扔出。

　　飛旋著在空中劃出弧線的圓筒彈體，最終並未栽入「踏雪」總攻隊的正前方，反而以微妙的幅度偏移，朝隊伍前進方向的右前——Ｂ１南側落去。

　　「啊啊啊啊完蛋！」原本還舉著雙手的露緹亞學姊大叫一聲。

　　（這兩枚手榴彈的目的不是殺傷！）

　　剎那，蕾妮眼前的世界彷彿陷入了令人渾身沸騰的慢動作。

　　高速思考與反應力配合著雙眼所見的景象，在腦中碰撞出無數條進路。

　　（希格莉德不打算單靠毒霧阻止我們，她知道這次進軍無論死幾個人都不會中途停下，所以手榴彈不保險。）

　　（之所以扔在南面，是為了引導隊伍往北方閃躲。）

　　（如果從偏北的位置攻入，不僅前面三棟建築的守軍更好應對，來自服務中心的希格莉德本陣也來得及支援。）

　　（她不想看到我們緊貼著賽場南邊線，一路攻到典獄官舍。）

　　滋、滋滋滋。

　　無數想法被編排成有序的電流，從蕾妮腦中飛竄而過。

　　一切就在這裡了。

　　自己創建的「踏雪」能不能繼續戰鬥下去，一切都在這次判斷中了。

　　（必須阻止木天蓼霧牆形成。）

　　（距離發煙開始還有一秒，隊伍裡誰來得及去處理？）

　　（六分儀的傭兵？或跟在我後面的米涅瓦？）

　　（不，不對，等到我發出指示就來不及了，沒有那種餘裕了。）

　　（能處理手榴彈的——只剩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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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停下來！繼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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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竭盡全力做出最後一次指揮後，只見「踏雪」領在隊伍最前方的隊長，那名嬌小的、曳著白尾色漆黑長辮的貓娘——只見蕾妮扔掉懷中的步槍，朝手榴彈的落點猛然飛撲了過去。

　　第一枚手榴彈狠狠砸向地板，鏗鏘一聲輕微地反彈起來，高速飛旋著開始激烈的發煙動作。

　　「啊啊！」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悲鳴。

　　蕾妮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彷彿無盡蔓生的紅霧深處。

　　那是極端安靜的、自然的卻又寫實至極、殘酷無比的死。

　　「……」

　　有那麼一拍子，大螢幕前的觀眾似乎陷入了徹底的肅靜。我與露緹亞學姊同樣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張著嘴巴，腦袋一片空白。

　　下一張畫面，一顆正猛烈發煙的手榴彈從濃霧中飛了出來，一邊拖曳著深紅色的弧形軌跡，往南被扔出賽場的邊界線。

　　蕾妮沒有再次出現。

　　衝進濃霧，在視線受阻的情況下拎起兩枚手榴彈的其中一枚，將其扔向無關緊要的位置，阻止霧牆形成已經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

　　另一顆手榴彈繼續發揮作用，依然順利形成了不小的致命範圍。蕾妮身後的兩人閃避不及，同樣被可怕的木天蓼毒氣逮了個正著。

　　至此，「踏雪」一口氣損失了三名選手。

　　「咕哇！」「混蛋……嗚呼……」

　　「隊、隊長？」「不准停！把前面的三間宿舍一口氣攻下來！」

　　「衝進去！對手只有四個人而已！靠人數壓進去！」

　　蕾妮的犧牲奏效了。

　　「踏雪」通過敵軍棄守的Ｂ１，並迴避來自服務中心的支援，向下佔領了Ｂ３，開始消滅困在Ｂ２動彈不得的敵軍。

　　由於「踏雪」的瞄準器性能更佳，短兵相接下Ｂ２的貓娘沒有支撐太久，被「六分儀」的熟練選手迅速收拾掉了。

　　「可、可惡！」「大小姐，對不起……」

　　「到此為止了嗎！」「喵呀！」

　　圓舞曲的旋律戛然而止。

　　防線崩潰。

　　「南面破壞成功！並且還保留著向北反攻的力量！」

　　學姊勒住我的脖子猛搖，大起大落的戰局變化讓她的情緒變得很奇怪，陷入了語無倫次的亢奮狀態：

　　「從這個角度，希格莉德也無法撤退到特展區了！」

　　「咳、咳咳。但我軍失去了指揮者，對面的隊長還在……嗯，接下來關鍵是Ｂ２。『踏雪』得試圖佔領Ｂ２並藉此往北推，希格莉德肯定知道這件事，在圓舞曲失去意義的當下，她大概也會南下搶Ｂ１Ｂ２。」

　　由於缺氧，我幾乎把手中的筆捏斷，但盡可能冷靜地追上了戰況。

　　轉播螢幕的後續進展，幾乎完全如我所料。

　　「不愧是蕾妮，沒想到真的被深入了。」

　　希格莉德並沒有為主要戰術失效而動搖，並且，也沒有那樣的必要。

　　她奮力舉起手臂，重新振奮士氣，揮軍南下。

　　「小的們聽令，優勢依然在我！敵方總帥倒下，踏雪已無可用之兵！眼下正是清剿殘黨之時！跟我一同摘取桂冠！」

　　「嗚喔喔喔喔——！」

　　「我們是榮光之軍！我們是繼光的貓娘！」

　　「金縷衣！金縷衣！金縷衣！」

　　眼見「榮」絲毫未染上怯意，場外的觀眾也再一次喧囂起來。

　　四人。

　　明明只組織起了四名貓娘，僅靠幾句話，卻激發了駭人的氣勢。

　　也許圍繞在希格莉德身旁的，原本就是精挑細選的猛將，不會輕易因人數差距懾服吧。況且Ｃ舍的四人也正南下馳援，他們不缺乏後備力量。

　　比賽還沒結束！

　　希格莉德並不是蠻衝的個性，冷靜來看，從現在才開始與「踏雪」爭奪Ｂ２的控制力，執行上已經有些力猶未逮了。

　　為了更穩妥將敵人困住，「榮」的本隊稍避鋒芒，朝Ｂ１前去。

　　那是飢餓的群狼發起狩獵前最後的一次巡遊。

　　「希格莉德在此！希格莉德在此！別以為靠瞄具能跨越熟練度的鴻溝！」

　　她一面展開身後由近衛組成的獠牙，同時發出示威的咆哮：

　　「太猖狂了，俗物們！這裡可是正規賽，今天才剛出道打第一場比賽的菜鳥隊伍，難道還指望與我等歷戰者平等周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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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如果從一開始，蕾妮就沒有跟妳周旋的打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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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是繼光的女王——與其黨羽的「正後方」。

　　毫無徵兆，激烈的彈幕從原本以為是友軍的來向驟降，交疊的射線完美捕捉了沒來得及獲得Ｂ１宿舍掩護的「榮」本隊。

　　喀噠！喀噠噠噠噠噠！

　　「什、什麼！」

　　服務中心與Ａ舍之間，存在著Ｘ１與Ｘ２兩處間屋子。

　　當圓舞曲防線正常運作時，這個範圍坐落於敵軍三方向包圍中，幾乎是不可能被考慮拿來當推進根據點的「無用的腹部」。

　　換句話說，就是兩隊都認為沒有利用必要的冗餘空間。

　　而奇兵總是從迷霧深處堂堂登場。

　　以高跪姿穩定地架著步槍，裝掛著高性能瞄準器，那名突然發起奇襲的貓娘，正是綁著灰色大馬尾的吉榭兒。

　　「給我在這裡倒下啊啊啊！」

　　「開、開什麼玩笑！」「咕哇啊啊啊啊！」

　　「隊長！屋頂上……嗚喵呀！」

　　賽場的空間感被扭曲了，或者說，時間和行動順序的邏輯發生了混亂。

　　沒有任何人期待，但來自「踏雪」的吉榭兒與薇瑟娜，兩名選手踩著Ｘ１與Ｘ２的屋頂，朝南面通過的希格莉德隊盡情射擊。

　　他們來自比賽剛開始一分鐘，從Ｃ舍嘗試進攻的那支六人分隊。

　　當分隊折返回Ａ舍與本隊會合時，兩人並未參加撤退，而是被蕾妮一直留在Ｘ１Ｘ２。並且為了不被Ｄ１警覺，藏匿在屋頂上一動也不動。

　　換句話說，自蕾妮經歷了浴場側的失敗，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一連串從強行攻堅，到埋伏希格莉德的所有布置。

　　即便犧牲自己，也得讓大本隊拿下Ｂ３，連這個部分都是佯攻。

　　引導希格莉德忌憚Ｂ３→Ｂ２的局勢，轉移陣地至Ｂ１，於是通過Ｘ１與Ｘ２的伏擊範圍，被不存在的伏兵逮中。

　　豪賭？

　　不，已經是預知未來了。

　　「看到了吧中二病女，這就是妳和蕾妮的差距！」

　　「怎……怎麼可能！我都已經……唔哇！軟、軟綿綿……」

　　勝負已分。

　　伴隨著吉榭兒激昂的宣言，貓薄荷的急降雨吞噬了希格莉德。

　　緊接著，Ｂ２的「踏雪」選手們全員圍上，完成斬首勝。賽場北面的敵軍沒能趕回，眼睜睜看著主將臂章被拔。

　　觀眾群陷入了發狂般的混亂，喧鬧與困惑的討論聲此起彼落。

　　「斬、斬首勝？那個機動防禦的女王居然被斬首勝？」

　　「為什麼剛才屋頂上有人？」「結束了嗎？」

　　「咦比賽結束？但『榮』還有兵耶？」「怎麼斬首勝了……」

　　恐怕沒有幾個人能讀懂大逆轉的來龍去脈，他們只看見了如魔術般忽然現身的、一開始就「被放在那裏」的吉榭兒和薇瑟娜。

　　空拍機沒能捕捉棋子精準移動的過程，只留下女王被推倒的結果。

　　嗶——

　　彷彿要鎮壓下這面騷動般，終於，五名裁判的哨聲再次響起。

　　耗時九分零六秒，最終「榮」剩餘四人、「踏雪」剩餘七人，比賽的勝負以希格莉德陣亡、「踏雪」的斬首勝告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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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游。

　　如果拿一個詞彙來形容我此刻的狀態，那便是「無重力」吧。

　　安心的感覺遠遠超越喜悅，壓在咽喉上那塊碩大的咒石忽然化作齏粉，煙消雲散，我像顆斷線的氣球似的，感覺腳底板沒有好好貼在鞋底。

　　啊啊，贏了。

　　居然真的贏了。

　　「如果贏下來，『榮』的勝率就達成50%了，真可惜。」

　　「結果變成了十六戰七勝呢。」「呃，勝率50%很厲害嗎？」

　　「當然厲害！以十二人賽而言超級難達成的！」

　　「你敢說自己猜拳有一半的勝率嗎？」

　　「純粹機率來看猜拳的勝率只有33%吧，輸掉、平手和贏……」

　　「不不，『玳瑁公的秘密兵器』也足夠不妙了，其實輸得並不冤枉。」

　　「為什麼有餘力安插伏兵？」

　　「立刻集中隊伍，擊破機動防禦的判斷也很快，未來可期呀～」

　　「果然十二人賽看的就是指揮官決鬥。」

　　我緩緩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佇立於人群中。

　　「……」

　　烈情的夏陽平等籠罩著這片土地，四周騷動瀰漫的擾攘漸漸融化入蟬鳴深處，一切交織的想法、遺恨、快樂，都被蒼藍飽和的天穹擁抱。

　　原來如此。

　　原來這份靜靜燃燒的感情，其實是「感謝」啊。

　　無論「榮」或「踏雪」，雙方的貓娘都榨出了全力，在這面被歷史滋養的土地上奔跑、射擊、喊叫與鬥爭，證明自己的強悍。

　　我忽然熱淚盈眶。

　　意識到今天，我也終於成為了貓戰爭活動的一員。玳瑁公仙逝、群雄並起的第一個夏天，作為見證者，捕捉到了亂世的一縷吉光片羽。

　　也許沒有比這更充實的度過暑假的方法了吧。

　　「咦？學、學弟，你在哭喔？」

　　露緹亞學姊嚇了一大跳，尾巴用力聳了起來。她慌張地摸摸我的頭，想盡可能讓我的心情平復：

　　「別聽旁邊的人亂講，都是外行人的感想啦！『踏雪』表現很好！」

　　「唔、嗯嗯，沒事，我沒有在意那些。」

　　我狼狽地拾起袖口抹眼角，想澄清學姊的天大誤會。

　　哈啊——連呼吸都疲憊，說不了完整的一句話，全身乏力。

　　轉播螢幕熄滅了。

　　五名裁判陸續從賽場退出，返回貓戰爭協會搭設的營帳。沒過多久，一名工作人員舉著麥克風快步走到大螢幕前。

　　「不好意思——由於裁判對比賽過程中的細節提出疑慮，協會正在進行影像重播輔助判決，必須暫時保留勝負的最終裁判，請耐心等候結果。」

　　咦？

　　保留勝負裁判？

　　隨著令人不安的宣告，一直在場邊待命的救護車裡，此時也下來了兩名醫護人員，同樣被請進協會的營帳中。

　　最後，從協會一側下達了令所有人都陷入躁動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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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煩隊伍『踏雪』的隊長蕾妮移步賽場管理處，感謝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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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國漫館紀念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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