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隆十三年四月初四,京城裡,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早晨的祥和。
「駕──駕──!」
馬背上的騎手振了振韁繩,發出虛弱但堅定的喝令,他渾身是汗,漆黑的眼袋與枯黃的面容顯示出他已經幾晚沒有睡覺,握緊韁繩的雙手滲出了鮮血,但他仍不停地踢著馬腹,催促馬匹往宮門急馳而去。
「站住!宮內不許走馬!」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z8oclo6xX
數名禁軍士兵手持長戟攔住了騎手,揪住韁繩大聲喝斥道。
「別攔我!我要去兵部見……皇二子殿下!」騎手的眼神渙散,用沙啞的聲音艱難地說道,馬兒被長戟驚地不停嘶鳴,來回踱步。
持戟禁軍仍然揪著韁繩,堅持道:「下馬再說!」
「不行!西南急報…...」
騎手這才猛然想起,趕緊從腰間掏出了一個精巧的木牌,上面用朱漆赫然書寫著:「馬上飛遞」。
「是驛傳,八百里加急!」持戟禁軍大驚,趕忙讓出通道,並吩咐左右道:「快差人去叫二皇子殿下!」
驛官一路疾馳來到兵部大門口,勒住韁繩,馬匹哀鳴了一聲,頹然倒下,竟是口吐白沫,昏死了過去,而原本在馬背上的驛官則狼狽地滾落在地。
此時,兵部大門外一陣騷動,神色凜然的趙武帶著幾名官員快步走了進來。一進門,趙武立刻接過旁人手中的水壺,將清水澆淋在驛官的頭上,又將水壺塞進他手裡。
驛官被當頭淋水,精神略略一振,又接過趙武的水壺猛喝了起來,回過神後,趕忙跪倒向趙武行禮:「參見二皇子殿下!」
「不必了。」趙武伸出手阻止驛官,將他扶了起來,問道:「軍情呢?」
驛官顫巍巍地從懷中拿出了一封書信交給趙武,趙武迅速拆開封蠟,展信閱讀。
片刻後,趙武折起信箋,他那剛毅如鐵的神情卻毫無波瀾,他吩咐一名跑堂的小吏道:「帶這位驛官到後堂稍歇。」
小吏忙應了一聲,攙起驛官往後堂緩緩走去,趙武給左右使了個眼色,一干人等快步來到趙武辦公的內廳裡。
「二皇子,出什麼事了?」兵部侍郎拓拔宇首先打破沈默,低聲問道。
趙武默默走到牆邊,看著掛在牆上的地圖,片刻後緩緩說道:「土戎國兵分二路,對西南發動攻擊,左路進攻南瓊關、吳縣、黥縣;右路往寶靈關、唐縣緊逼,左驍衛大將軍古檳兩面受敵,眼下恐怕正在激戰當中。」
眾人大驚,拓拔宇趕忙問道:「古大將軍怎麼說?前線可有挺住了?」
趙武將信遞給了拓拔宇,說道:「古檳年紀雖然已經五十好幾,但深諳兵法,目前仍然死守著南瓊關;而他的兒子古凌雲少年有成,驍勇非凡,被他派往寶靈關坐鎮了。」
眾人紛紛讚歎著,拓拔宇迅速閱覽完信件,卻緩緩說道:「殿下,職以為,這封急報中最為重要的恐怕不是土戎的攻勢,而是流民的問題。」
「喔?」趙武目光如電一般,射向了拓拔宇,他冰冷如鐵的面容首次出現了波瀾:「你說說看。」
拓拔宇說道:「西南方面戰爭已久,此次與土戎的交火規模更是史無前例,凜山一帶大批流民湧入月、洛二州,四處搶掠,聚眾為亂,規模甚至已經達到數萬之眾,古檳的部隊在外征戰,糧餉損耗巨大,實在無力分兵平亂。」
「流民與外寇不同,拿起兵刃,他們是賊,放下兵刃,他們還是民。如今流民四起,本質上還是月、洛二州的州府治民不力,西南一帶建設不足。」
趙武略略頷首,說道:「那麼,想必你已經有了主意?」
拓拔宇振振有辭地說道:「流民不能不剿,也不能一味地剿。職以為,若要從病根處解決,要點不外乎三大策:平亂、安家、分田。其中,平亂只是個手段,目的在警告流民天下仍有王法,真正應該大力實行的仍是後兩策。」
趙武用銳利的眼神盯著拓拔宇,問道:「但是,後兩策是最麻煩也最耗銀子的,我想你也不是不知道吧?」
「職明白。」拓拔宇又欠了欠身子:「關於這點,請殿下容許職說點犯忌諱的話。」
「說吧,自己節制點。」趙武簡潔地說道。
拓拔宇領命,開口說道:「西南月、洛二州北鄰黑風山,南接凜山,二州之地是幅員千里的低地大平原,為大江的上游流域,更有洛水、黥水兩條各自長達數百里的支流。然而,由於我朝歷來對該處地形險要的忌憚,唯恐被作為叛亂的根據地,因而始終沒有真正花力氣進行墾荒。」
「而如今的流民,大多是凜山三嶽的山民們,因為戰禍而逃亡南瓊關內,又因為關內的耕地不足,才會聚眾為亂。」
托拔宇愈說愈激動,振振有詞地繼續說道:「職的意思是,倘若集中所有資源,封古檳為西南節度使,假節鉞,直接統領西南所有兵馬、軍政、民政,進行軍屯。如此一來不僅解決流民的問題,還能就地取糧,自籌軍餉,西南地區相當於給朝廷平添了十萬大軍!」
內廳裡沒人說話,每一雙眼睛都帶著驚恐、猜疑與不解的神情看著拓拔宇,只有趙武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看似訝異,又似乎是滿意的複雜神色。
「你有幾顆腦袋夠皇上砍的?拓拔宇?」趙武的神情很快回復平靜,冷冷地說道:「平添出來的這十萬流民軍,還自籌銀錢、就地取糧,你怎麼敢賭他們的槍尖是朝向土戎國而不是朝廷?」
「我朝天威赫赫,古檳世代忠勇,職以為是值得託付的忠臣良將。更何況……」拓拔宇的嘴角閃過一抹微笑:「天下之事,本不就是一場豪賭嗎?」
「豪賭?」趙武銳利如鷹的眼神掃視了一眼廳內的其他人:「你們呢?你們敢賭嗎?」
除了拓拔宇以外,所有人都低下了頭,一名主簿說道:「殿下,此事干係太大,光是在皇上面前提起,都足以影響大局,望殿下三思。」
「望殿下三思!」其餘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趙武沉吟半晌,忽然拋下了眾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然而,就在趙武正要跨出門時,他轉過頭向拓拔宇說道:「草擬兩份折子,我今晚酉時三刻以前就要。」
「是,殿下。」拓拔宇應道。
趙武緊盯著拓拔宇好一會,又說道:「知道是哪兩份嗎?」
「知道!」拓拔宇信心十足地說道,向趙武深深一揖,目送著趙武走出兵部。
「備車。」趙武簡潔地向侍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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