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縣，是個位於寶靈關內的商業縣城，從寶靈關入關後到達洛州最快的方式，便是從唐縣走唐渠水路順流而下，是水路交通重鎮。
由於土戎的侵擾以及流民劫掠，唐縣在原有的城牆外又額外設置了一圈拒馬，而此時正站在城樓上憂心忡忡的知縣，深切地體會到了這是個多麼正確的選擇。
鋪天蓋地的流民正在拒馬之外，衣著破爛，大多看起來都至少餓了半月，仔細看的話也會發現群眾中不乏婦女，甚至有些人還牽著同樣面黃肌瘦、衣不蔽體的小孩。
「開城放糧！」、「放糧！」
他們憤怒地吼叫著，揮舞著鐮刀、釘耙、草叉等等鐵器，也有人索性把竹子削尖製作成簡易的長矛。在拒馬的另一頭，幾個的官兵手持長戟，大聲喝斥著民眾，可是非但沒有起到震攝作用，反倒讓流民們更加憤怒，甚至有幾處的拒馬已經開始被流民嘗試著推倒。
「老爺，咱們怎麼辦？」知縣身旁的師爺哭喪著臉說道：「四面城門都被流民們包圍了！衝進來是遲早的事啊！」
知縣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們派往洛州城求援的人還沒回來嗎？」
「若按日子來算的話，十天前就該回來啦！」師爺急得跳了起來：「小的聽說，洛州的州牧余卓源老爺，上個月就在囤積糧草銀錢，甚至都打點好逃往後方燕銘關的沿途關卡了！」
「看來，余卓源的洛州城防軍是不會來幫咱了。」知縣苦笑道：「準備好應變吧，等等他們衝進來，燒殺搶掠是少不了的。」
喀啦啦一陣木石崩裂的巨響中，城門前的一處拒馬終於被推倒，數十名站在最前排的流民在後排的推擠下，狠狠往前跌在了拒馬的尖刺上，在他們驚惶而淒厲的哀號聲中，尖銳的木樁立刻貫穿了身體。
然而，後排的流民一見拒馬被推倒，立刻爭先恐後地從好不容易打開的缺口處一湧而入，沸騰的群眾就這麼將被拒馬木樁貫穿的同伴當作肉墊，無情地踐踏而過。
幾名官兵試圖阻擋衝進來的流民，但立刻被無數支草叉捅成了篩子，手上的長戟還順帶被奪了去。
「宰了知縣老兒！」、「搶了他娘的！」、「殺啊啊啊啊啊！」
流民們紅著眼，一邊嘶吼著，一邊揮舞兵刃瘋狂地往城門衝去。在城門口列陣的士卒們作為最後一道防線，各個手持長戟伏低了身子，嚴陣以待，各個帶著視死如歸的壯烈神情，有些年紀較輕的少年兵勇，眼角終究是留下了面對死亡時的恐懼淚水。
驀地，隨著遠處一陣號角聲轟然響起，一隊騎兵在從流民後方的樹林疾馳而出，領頭的正是身著玄鐵鎧甲，身先士卒，手持長槍的古凌雲。
「放箭！」古凌雲沉聲喝道。
話音剛落，一陣嗖嗖嗖聲劃破天際，數百支箭矢破空而來，箭雨不偏不倚地落在衝在最前排的流民身前，隔開了流民與城門守軍。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acAL2xVB4
林鳥驚飛烽煙起，玄甲銀槍見龍吟；
天邊一縷鳴鏑響，雷鼓撼地鳳凌雲。
只見騎兵們擎著大旗，擂鼓喧天，迅速在流民後方分成了兩隊，一隊往左，一隊往右，來回策馬飛掠，形成動態的包圍之勢，鐵蹄聲撼搖大地，塵煙紛飛，有幾位距離騎兵最近的流民試圖逃走，立刻被騎兵的馬鞭抽了回去。
「少將軍有令：降者不殺！」
左右隊騎兵高聲呼喊，眾軍士齊聲應和。頓時，「降者不殺」四字在鐵蹄聲中陣陣迴盪，震天動地，擊潰了流民最後一絲反抗的意志。
很快地，塵埃落定，流民們紛紛扔下手中武器，跪地請降，在古凌雲的幾位副將的吆喝之下排成了數隊，被一一繳了械，縛上雙手。
古凌雲下了馬，迎面便看到唐縣的知縣快步從城門處迎了上來，欣喜地喊道：「少將軍！」
「少將軍！」知縣快步跑來，緊緊握住古凌雲的雙手：「您怎麼會在這兒？職還以為您在寶靈關抗敵吶！」
「寶靈關那邊戰況趨穩，我要先回洛州去向父帥覆命。」古凌雲笑著拍拍知縣的肩膀：「途中聽說唐縣這邊湧入大量流民，就順道過來看看，怎麼？不歡迎我啊？」
「少將軍真愛說笑，若不是少將軍神兵天降，只怕職現在也已經沒法和少將軍這樣說話了，豈還有不歡迎少將軍之理？」知縣苦笑道。
「不過……」古凌雲看了一眼正在一一接受繳械與登記的流民們，面色凝重地說道：「我和父帥主掌兵事，插手民政實在不適合，余卓源那邊沒有消息嗎？」
「少將軍您也不是不知道，在這種非常時期，余卓源大人只管洛州城的安穩，其他附屬城池他根本不在乎啊！」知縣氣苦地說道：「少將軍！職懇請您與古檳老將軍，直接接管月洛二州的軍政與民政吧！」
「大膽！」古凌雲原本還帶著笑的嘴角頓時斂起，大聲喝道：「你身為朝廷命官，怎麼能說這種話！」
「少將軍！」知縣似乎已經鐵了心要暢所欲言，他帶著一臉悲憤，振衣下跪，大哭道：「當今之勢，只有您與老將軍才能力挽狂瀾啊！職懇請請少將軍與老將軍，勿辜負月洛二州的蒼生所託！」
「你……！」
古凌雲瞪著跪地的知縣，相士的話語再度深深刺入他的心裡。
事天下者為忠？
天子昏庸，生靈塗炭，在這樣的世道裡，年輕氣盛，馳騁沙場的他又何嘗不憤怒？何嘗不想刀劈御座，劍斬奸臣？
只是……
一抹紅影，浮現在了古凌雲的心中。
那笑容是那麼天真爛漫，多麼嬌俏可人。那坐在他肩膀上沈甸甸的重量，那尖叫歡笑著向他討禮物的笑語，又是多麼的令人溫暖。
他不要建功立業，也不要劍指山河。他只要他的家人，他的妹妹可兒，能永遠綻放這麼美好的笑靨。
半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索性背過身去，不再看向知縣。
「稟少將軍！」此時，一名副將跑了過來，向古凌雲稟道：「流民清點完畢，計二千二百六十三人！」
「知道了。」古凌雲微微頷首：「按往例，每人發五十錢。正好我們要回洛州城，順道把這些人送過去吧！」
副將領命離去後，古凌雲感受得到知縣仍然跪在他的身後，冷冷說道：「別再跪了，我是不會做出任何踰矩的事情的。」
沒有任何回應。
「我說！」古凌雲厲聲大喝，猛然轉過身去：「不要再跪——」
「——！」
一陣大風呼嘯而過，捲起地上的塵煙，流民們在騎兵的催促驅趕下，已經列好數條縱隊，縛上雙手準備開拔，在騎兵的護送前往月州城。
知縣依舊靜靜地跪在原地，他的雙眼瞪大，失去了生氣，嘴裡也滲出大量鮮血，古凌雲往下一看，知縣的腹部上正插著一把尖刀，刀鋒完全沒入體內，只餘刀柄在外，血染殷紅。在他身前的地面上，用鮮血寫了斗大的四個字：
「為民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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