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的工作人員不在收費檯臺,於是凡歌娜依照曾聽說過的,在檯臺留下幾枚銅板。她不知道市價。望著磨到腿色的小銅塊(她把它們藏在內衣裡頭,背著黑獅子拿出來時花了點時間),凡歌娜暗自希望這不會太少令他們被趕出去,但又不會太多以至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畢竟財不露白,特別是現在這個時世。
四周瀰漫著一股發霉的味道,令她皺起眉頭。離她只有數步之遠的黑獅子咳嗽了幾下。旅館既昏暗又安靜,陽石在厚重的紙糊燈罩下透著微弱的光芒。偶爾傳來走動的聲音,不過他們沒遇上任何人。檯臺旁邊向旅館深處伸延的走廊沒入一團黑暗中,凡歌娜只看得見最接近的兩道房間木門。
她在前檯抽屜裡找到房間鑰匙。手掌般大小的破爛木板上刻著難以辨應的文字,連著的鑰匙上有團像眼睛一樣的泥黃污垢,直瞪得凡歌娜心中發毛。
「你覺得這是幾號房?」她朝旁邊問道。
黑獅子湊了過來,低頭研究木板。他的黑色碎髮劃過她的手臂,撓得她心裡癢癢的。「十五號吧。」黑獅子答。
凡歌娜悄悄地拉開距離。這個動作似乎驚擾到魔物,他抬頭看了她好一會兒後才移開視線。
她問:「怎樣了?」
「沒事。」他搖搖頭。
凡歌娜忍不住打量起黑獅子來。他非常瘦削,乍看之下就像一個營養不良、飢腸轆轆的小孩子(他的確經常肚子餓)當黑獅子活動時,背部的蝴蝶骨彷彿活物般隨時都會擠破皮膚而出。不過她知道他不如外表般孱弱,骨骼分明的身軀充滿力量和爆發力。
直到現在她仍會為黑獅子那口正統流利的白日語感到驚訝(他甚至讀得懂文字!)。黑獅子和光之子長得一點也不像,他是哪裡的人?在她召喚他前,他曾在神聖白日王國裡生活過嗎?
凡歌娜忽然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他。
「凡歌娜?房間在那邊。」黑獅子叫喚道。陰影爬上魔物的臉,與他的黑髮融為一體。黑獅子把毛毯夾在腋下,以備不時之需。
她回過神來。「好的,我馬上來。」
他們穿過走廊,很快便找到第十五號房間。鑰匙老是卡住匙孔,他們費了點勁才打開木門。發霉的味道變得更加嚴重,嗅起來好像王殿裡的某些密道。
一陣強烈的懷念忽然擊中凡歌娜,以至她似乎沒注意到黑獅子已經披上毛毯走進來並關上門。你只是太冷太累了,所以才胡思亂想。她告訴自己,甩頭努力拋開仍擄住心頭的情緒。
凡歌娜環視四周,試圖轉移注意力。房間裡頭出乎意料地光亮,放在地上的陽石燈在殘舊得泛黃的淺白牆壁上投下一團又一團光暈。這裡沒有窗戶,空氣侷促悶熱,令人快要喘不過氣來。空盪盪的方形空間裡甚麼也沒有,能勉強稱得上算是讓人住的地方就只有隨意擺在木地板上那塊充當床鋪的破軟墊。雖說有了可以信任的記號,但仍有風險。再怎樣貨真價實的記號也防不了人心,更何況只要有正確的顏料和相關的知識誰也能偽裝記號。
明天一早他們便離開。但是今晚,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溜到床鋪上。今晚就先讓她歇一下,她的體力不足以連夜趕路⋯⋯
「我去接彌月和你姐姐。」毛毯下方傳來模糊的聲音。剛剛檢查了房間一遍的黑獅子拋下這句話後,便消失不見。
然後在眨眼間,他帶著凡莉雅和彌月出現在她的影子裡。凡莉雅仍舊在昏迷中,黑獅子與彌月一起把她放到床鋪上。當他們放開凡莉雅時,她發出輕輕的低嗚聲,但眼睛仍緊閉著。
她快醒了。意識到這一點後,安心感隨即湧上心頭。凡歌娜的胃部一陣暖意,像冬日喝下的熱茶一樣漸漸把她推往睡眠邊緣。
她們會沒事的,她模模糊糊地想:只要有光之子在。她可以利用他和不同的勢力交涉。想想看人們對光之子有多崇拜、車夫對他又有多言聽計從⋯⋯
而且⋯⋯說不定,這個國家會再次強盛起來。
只要光之子願意留在這裡⋯⋯
「那些追趕我們的人是誰?他們為甚麼要襲擊你?」一個煩人的聲音響起,裡頭還夾雜著質疑。「你惹到誰了?」
凡歌娜回過神來,對上彌月那雙火燒般的眸子。他正打量著她,似乎在估量著她可不可信。
「我很睏,現在不想說。」她打了一個哈欠。「等明天吧。」
彌月雙手抱胸,一副不容妥協的模樣。「我現在就要聽。」
「我已經說了我很睏。」
「你很睏和我有關係嗎?」
他為甚麼非要和她過不去呢?「你就不能等一下嗎?我已經說了──」
「凡歌娜,」黑獅子插話道:「我也想知道。」
凡歌娜嘆了一口氣。「是舊日派。」她惡狠狠地瞪了彌月一眼,他毫不客氣地回瞪過來。「尚恩·耶格推翻了奧德里奇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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