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的阿公 - 第三章：志高與無極神尊之囚

　　你驚醒過來，剛剛的惡夢讓你即使張開了眼，感知還是陷入了迷茫的混亂。

　　喉嚨深處殘留著酸味，你急忙撫摸著自己的胸膛，並沒有任何不正常，胸口都好好地……

　　只有心跳之快簡直像是要爆了，那種類似被強姦的厭惡感猶如宿便，卡在你體內，餘味很差。

　　眼前是一面白牆，純白的環境中瀰漫著酒精的味道，久違地，七分熟悉三分陌生的異樣感包圍著你，你一時難以判斷自己身在何處，還無法聚焦的視線頓時讓你陷入恐懼。

　　你又以為自己還在耶魯教會附設矯正機構的復健室理了。

　　我又做夢了？你焦慮地自問。

　　不不……不該說是夢，是解離。

　　難道又解離了嗎？

　　不會吧？

　　原來你是有病識感的，你患有DID啊。

　　解離性身分疾患（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

　　你覺得喉頭一緊難以呼吸，所以解開領口的扣子，你不斷反覆像之前練習過的那樣，開始低聲朗誦著自己的名字並調整著呼吸的頻率。

　　「我是熊志高我是熊志高我是熊志高我是熊志高我是熊志高……」

　　長期的訓練起了效果，你很快地冷靜了下來，也因而我們同樣渙散的神識開始凝聚。

　　「我是熊志高。」你肯定地說。

　　你經過長期的治療，雖然精神狀況依然時好時壞，但還是有一定程度的掌控能力。

　　肯定句是很重要的。你告訴自己。

　　同時你又防禦性地在心中開始架構了那第二人稱的觀點，以旁觀者的姿態去審視自我，去觀察，持續保持抽離才是安全之舉，將心與自我隔離出一道距離，拉出縫隙才能有所緩衝。

　　你以微高的姿態俯視著自身。

　　而語句再怎麼肯定，長期萎靡的自信心卻怎麼也改變不了你真實的自我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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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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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說過的話還是像個緊箍咒一樣，將你靈魂的某個部分囚禁在當年被鞭打的神明廳當中，那年你十六歲，是二〇〇四還是二〇〇三年？

　　想不起來了，畢竟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你深信那一天是你解離、思覺失調，隨便，總之就是變成神經病的開始。雖然變成神經病前你就不正常。

　　這麼多年後你自以為終於與自我和解打從心底認定錯的是你爸，迂腐的陳見是那代人可悲的集體症候群，是你爸手賤不懂尊重亂翻，你則成為最直接的受害者。

　　毫無檢討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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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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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總在午夜夢迴中像隻老鼠，躲在黑暗中啃蝕著你風雨飄搖四分五裂的三魂七魄。

　　你在內心尖叫著否認，但卻不知道是否認你爸還是否認自我。

　　這麼多年了，結果你的內心依舊是那蜷縮在角落的十六歲少年，自怨自艾，毫無長進，真的是不成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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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重新振作確認了短期記憶，沒有問題的，清晰而真實，不是像病發時那樣彷彿蒙了層霧，甚至是直接地記憶喪失，在陌生的地方醒來，在陌生的臥房中怎麼也不知道枕邊人是誰……

　　真是不知羞恥，你害怕自己早晚會變成陳牧師口中的「三合一」，卻又同時渴望最終自身能成為那樣子，不被世俗肯定，那不如自我毀滅，多爽，不只要自我毀滅，墊背能拉多少算多少，有夠缺德。

　　只因你求而不可得的妄想。

　　原來再湊齊一樣你就是三合一了。

　　但你咬牙死守著最後底線。

　　你有懂得記取教訓嗎？一時放縱終究只會換來永久悔恨。

　　看來是沒有。

　　你繼續凝神，聚焦當下，現在，此時此刻，你人是在醫院，因為你才中風不久的可憐父親禍不單行又出了車禍，已經發病危通知了，通知你的是入贅你家的姊夫建國。

　　「爸出車禍了，老地方，在十樓的第三手術室。」

　　這是他傳給你的訊息。

　　現在那個家裡會連絡你的人也只有他這個跟你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剛剛打瞌睡的夢還清清楚楚印在你腦海，你甩了甩頭，想擺脫那夢境，就像你一直以來都想擺脫這一切，卻總是把自己逼到死路。

　　你夢到了爸爸，是否太久太刻意不去想他（粉紅大象是什麼？），在你的眼中父親的面目居然是這樣地猙獰，如此地扭曲，被車輾過的身體歪七扭八，一跛一拐邊爬邊滑地靠近你，那根本是名為「爸爸」以血緣基因為枷鎖箝制著你的地獄羅剎。

　　你想逃，卻發現雙手就像十六歲的那天一樣被塑膠束帶綁死在背後，忘了在哪看過，說是要制約一個人的行動，日常隨處可見的束帶比繩子或手銬更有用，體驗過的你十分認同，而你的雙腳則被柏油般地黑稠泥濘黏住。

　　羅剎帶著血氣腥味到了你面前，伸出雞爪似的手以指尖劃開你的胸膛，並且將頭探了進去開始掃視你的內側，被劃開的胸膛並沒有疼痛的感覺，但當「羅剎」的頭鑽進去時，你可以感覺到肉跟骨頭被撐開，然後內臟被撥搔並攪動著。

　　因此，你喉頭發酸，感覺自己要吐了，就算在夢中也永遠身不由己嗎？

　　就在你警覺這是夢時你便醒了過來，而且你居然微勃了。

　　渾身發顫的悖德感使得你無以復加地又陷入自我厭惡之中。

　　連你自己都對那些內心小劇場感到煩躁噁心。

　　你起身伸展了一下身體，微微充血的陽具已然軟癱。

　　手術還在進行著，姊姊跟姊夫坐在離你有點距離的地方，而外甥熊寶早早已由管家帶回去了。

　　你姊正看著你，那個視線中包含的訊息你瞬間就理解。

　　縱然你們姊弟已多年不曾有過可以稱之為交談的對話。

　　「這種狀況你還睡得著？」

　　你彷彿聽到你姊美玲這麼說。

　　看了一眼手錶，已經凌晨三點了，你爸進開刀房也十多個小時了。

　　車禍發生時你外甥也在現場，當時外甥跟著負責照顧的看護一起推著攤在輪椅上的你爸去公園散步。

　　你現在還不確定是意外還是看護故意把你爸推去給車撞，目前看護應該還在警局，但你私自認為依照你爸的個性，就算他中風殘廢了折磨人的功力也不會減損，所以真的是看護推的也不意外，你居然有那麼一點點羨慕那個看護！

　　無臭無潲，你真的是狼心狗肺。

　　你覺得你會做剛剛那場惡夢一定是因為外甥那番話的關係。

　　有的時候童言童語倒是真的更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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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你匆匆趕到醫院時，許久不見的外甥看到你立刻就靠了過來，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應該是你爸中風住院那時，那也不過是上上個月的事。

　　「舅舅！」熊寶用臭奶呆的聲音叫你，並且對著你笑，手上還拿著一支最新型的手機。

　　你到達醫院時第一個遇見的就是可愛又孝順的熊寶，他看起來對於你這個神祕存在幾乎碰不到面的舅舅深感興趣。

　　「阿公還好嗎？」你急忙問，對於外甥目睹了車禍居然還能露出這樣的笑容你略感不適，你預設會看到一張哭喪臉。

　　「阿公不好，但阿公二號很好，我差一點點成功了，阿公只好了一半。」

　　「阿公二號是什麼？」

　　「阿公二號啊……」突然，熊寶壓低聲音，露出那種要分享祕密的表情。

　　「舅舅你不能跟別人說喔，我剛剛跟媽咪說阿公二號的事，她很生氣說不准亂開玩笑。」

　　你被外甥的話吸引，蹲下了身，讓視線跟八歲的外甥在同一個水平上，並不自覺地點了點頭。你啊，都幾歲的人，居然簡單地被小孩子牽著鼻子走。

　　「阿公二號是什麼？」你再次開口問。

　　「阿公二號啊就是從原本的阿公；那個阿公一號裡被擠出來的喔。」

　　「擠出來？」

　　「對啊，阿公被壓在車子的輪子底下時，好多血，然後噗嚕，阿公二號就從阿公的頭被擠出來了，灰灰的，半透明，只是肚子破掉了，雖然跟阿公一樣不會說話，但會飛還會爬喔，比原本的阿公還厲害，而且跟原本的阿公長得一樣，所以我叫他阿公二號。」外甥說。

　　你陷入困惑，依照熊寶的話，似乎意思是他目睹了意外的同時還看到了你爸變成鬼的過程，是某種玩笑嗎？

　　被壓在車輪下聽起來很不妙。你想著。

　　你本來就由於忌妒，打從內心不喜歡這跟天使一樣純真的孩子，現在他的行為更讓你反感。

　　「阿公被車子撞的時候我還有拍視頻喔。」

　　外甥說著將手機湊到你面前。

　　「視頻」這兩個字聽起來極為刺耳，上次見面時外甥有說在玩某個短影音平台。你還來不及感嘆認知作戰對孩子的潛移默化，反而先感到的是害怕，害怕的是外甥想要展現給你看的「視頻」。

　　雖然你癡迷於怪奇恐怖的鬼靈軼事，還在寫一些胡言亂語的小說跟畫一大堆莫名奇妙的漫畫放在網路丟人現眼，那個叫waterkuma0116的帳號建國一直有在追蹤觀察你的狀態。雖然你愛寫怪力亂神的東西，但你卻從來不相信所謂的「鬼」，傳統意義上的鬼，但你相信世上的確是存在著高於人智的事物，你認為鬼不過是人類對於無法理解的現象之總稱，鬼是去脈絡化的扁平迷信之下的結論，不是種種未知現象的本質，你不認同傳統意義上的鬼，你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嶄新的思想，但卻又無法停止認為自己想法是特別的，觀點有著獨到之處，哈哈哈，都三十多歲了卻從未社會化產生的庸俗而幼稚的傲慢就是這樣。

　　外甥將手機螢幕貼到你面前，你看似面不改色，但內心卻波瀾萬丈，你內心浪濤般地無限擴大漩渦狀矛盾的糾結在於以下幾點：

　　一、你怕血，自從被確認到符合陳牧師口中的「三合一」中的第三個條件後，你對血起了莫名的恐懼，連看電影時碰到血腥場景都會緊緊閉上眼睛，但你卻又喜聞樂見想看看老子被撞時是什麼悽慘樣子。

　　二、你怕真的看到鬼，你走訪了不少靈異景點，而且都是不怕死挑深夜隻身前往，這也是一種毀滅性人格的展現？你的行為比起想證實怪異之事的真偽更像是自我證明，但也的確沒有遇過任何怪事，你想著自身可能是什麼麻瓜中的麻瓜，為了調查家裡祭祀的由來不明的神尊，也曾按著在艋舺一帶蒐集到的傳說跑到錦寧國宅頂樓進行儀式，當然是無功而返。若熊寶拍的影片真的拍到了他阿公的中陰身，那你的某些信念將會崩盤。

　　三、不可否認，自從上次接到你爸中風到這次出車禍的通知並看到他的那個樣子，你內心那股濃沉的鬱悶似乎找到了出口，你不來醫院其實也沒人在乎，而且來了也就是被白眼，由於你爸是個那麼成功的知名企業家，這種大事早晚記者都會聚集到醫院，你的身分被發現不論對熊家或你自己無疑都會帶來麻煩，畢竟你名義上正在歐洲某銀行當投資顧問，網路上也下了不少功夫，幾乎找不到熊家長子的照片跟資料。

　　但你就是怎麼都想親眼看看，親眼看著你爸嚥下最後一口氣，你雖然早早告訴自己不恨了，畢竟時至今日一事無成的你依然衣食無缺，甚至日子過得可說是快活自在，但你不是因為真的不恨，而是因為諮商師說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可你內心卻百感交集……無論如何你都想親眼看著他死，是否代表你多恨他，而恨跟愛的能量交換真的是一比一嗎？

　　就在熊寶點開他手機上的影片播放鍵，你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看著手機畫面時……

　　螢幕上卻只有一片漆黑，還參雜了跳動的雜訊。

　　「不知道為什麼大頭明明有拍，但手機好像又故障了，看不見拍到什麼。」

　　熊寶嘟著嘴說，彷彿遺憾地不是他的阿公出車禍，而是沒拍到阿公出車禍的視頻。.

　　你疑惑著大頭是誰？

　　而對於那只有漆黑的螢幕，就在感嘆可惜的瞬間你不自覺也鬆了一口氣。

　　你期待看到什麼？你害怕看到什麼？

　　熊志高啊！真不知道怎麼說你。

　　但此時熊寶再度開口：「雖然沒拍到，但阿公二號真的存在喔，現在就趴在舅舅背後看著你–」

　　–呃。

　　熊寶突然打了一個嗝，像是青蛙的叫聲。

　　熊寶看著你的眼眸透徹而明亮，配上稚嫩的聲音加上說出的話更讓你頭皮一陣發麻。

　　「阿公二號在笑喔。」熊寶繼續說並且展現燦爛的笑容。

　　呃呃呃呃。語畢他又連續打了嗝。

　　真是沒有家教，打嗝也不用手遮一下。你想著。

　　就像是在回應你的想法，熊寶跟被青蛙附身一樣。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這孩子真的有遺傳到他媽，小小年紀性格就這麼惡劣，居然對著大人開這種夾雜惡意的玩笑。你在心底惡毒地罵著。

　　只要回頭看就……

　　你感覺到背後似乎真的有一股沉重的涼意，耳朵癢癢的，你越是想扭頭你的脖子肌肉卻越發緊繃。

　　一滴冷汗從你額頭滴下。

　　突然，

　　一聲尖銳的叫聲打壞了氣氛。

　　「熊寶，你在幹什麼？」

　　你姊美玲走了過來，用些許強勢的力度拉起熊寶，看也沒看你一眼便轉身帶著孩子走開。

　　你站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回頭，往前走去。

　　你保持著十步的距離跟在你姊身後，手術房前除了你姊一家外還來了律師跟幾個公司高層。

　　姊夫看到你，向你點頭示意，你也點頭回應。

　　你又忍不住好奇姊夫建國是否還記得在你十六歲時從背後壓制住你將你雙手綁住的那一晚？

　　你看著美玲跟建國還有熊寶三個人，雖然場合跟時機都不太恰當，還是忍不住羨慕著，他們三人構成了多麼幸福美滿的標準家庭美景的樣子(熊寶還在打嗝，他媽拍了拍他的背)，對你而言，你姊擁有的是那麼多，優秀且外型出色的丈夫，可愛的孩子，一家人簡直就像陽光般耀眼，而你卻只能過著不見天日蚯蚓般的日子……

　　偶爾在電視財經新聞上看到他們夫妻跟你爸一起出席開幕或動土儀式的新聞，賢伉儷對著鏡頭露出了得體卻發自內心的美好笑容，你內心就一陣唏噓。

　　你能組建出一個美滿且令人稱羨的家庭延綿子嗣，那曾是你我的夢，那也是阿嬤從小就千交萬代給你的託付，現在卻成了你到死都不可得的事物，那些殘缺的遺憾是做什麼都無法彌補的，你真的要好好檢討你自己。

　　也許有人在他們的生命歷程中遇到這些無以恢復的缺失會選擇與之共存，或者擁抱之，也可能將就著找個替代品。

　　但你偏偏不是那樣的人，死腦筋又神經病，你選擇的是在體內餵養那份缺憾，讓仇恨滋長，你妥協的是只求親眼看著你老子斷氣。你相信那樣的話至少內心的某個結也許可以解開。

　　所以除了你爸，你也恨你姊，她擁有一切你想要的，童話般的愛情與婚姻，以及可愛的孩子……你把你的親人都恨了一遍。

　　你恨！

　　你他媽的真的有夠可悲。

　　你這麼恨你姊除了她能擁有世俗定義的美滿家庭外，最根源的還是你被囚禁在神明廳時她對你說的那句話，你感受到了話中充滿了難以理解的敵意跟歧視，簡簡單單幾個字就讓你整個人由裡而外像是從高處墜落的馬克杯碎了一地。

　　你始終搞不懂美玲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樣對你的苦難視而不見，你以為姊姊是家裡唯一可能不會去批判你的人，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由於母親早死，姊代母職，你覺得姊姊對你的疼愛不輸給你爸。

　　但……最可惡的還是美玲那句話居然成了預言，你還將自己該負的責任大半部分都算到她頭上。

　　十六歲那個夜是你我人生的分岔點，那不如就陪你從你的角度再重溫那段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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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你讀健中一年級，課業上對你來說還算輕鬆，畢竟有家教也有上補習班，當然你從你爸那邊遺傳到的聰穎天資是最關鍵的因素。

　　你告訴你爸你想直接轉去國外讀書，讀健中格局不夠大，聽到你自負又有理有據且表現出強烈野心的發言你爸很是高興，立刻開始著手安排你上高二就出國到瑞士一間私校去留學的事，會選擇這間私校主要是因為大多官員跟有名望的家族都將這間私校當作第一選擇，如果能提早與那些官二代小公子建立起人脈關係，百利無一害。

　　你知道你爸對你的期許，你也自認你可以控制好一切，你幼稚的心以及從小備受的呵護讓你有種事事都會順你心的錯覺，殊不知你只是朵溫室內的花朵未經世事。

　　看來比起歐洲，你更想去美國，但無妨，你想出國從來跟學業無關，因為你是個不知感恩的王八蛋。

　　終究你還是沒有能出國，你所有的一切就因為那本藏在床底的雜誌而變質了，那也是你原本打算永遠深埋在內心的秘密。

　　那天下課時建國親自去接你，而不是家裡專職的司機，其實從這邊開始你就已經覺得跟平常不太一樣，但你並沒有多想，反而是因為可以跟建國多一些獨處時間而暗自竊喜。

　　建國從你上國中開始就是你爸的貼身秘書，由於你爸事業繁忙，家裡請的幫傭也能力有限，所以有許多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在照料張羅，比起你爸，你對他產生了更多的依賴，還有不正常的感情。

　　因為是海陸退役，在你的眼中建國身形強壯挺拔，就算穿著西裝也藏不住發達的肌肉，臉龐的線條剛硬，膚色黝黑，就是那自然發散而出的高濃度男性賀爾蒙讓你著迷是嗎？

　　你打手槍時總是想著他，想像他像那些網路文章那樣蠻橫地對待你，把你綁起來，極盡羞辱之能事，你對他的意淫之下流，簡直不堪入目。

　　虧他平時對你總是謙謙有禮，自然之中流露出的更多是分寸的拿捏。

　　就算你只是個孩子，對你也總是用「您」來稱呼。

　　你卻在幻想中把他當作慾望的出口。

　　樓房在車窗外流逝，你想說點什麼，但此時的你不知道為何當下建國散發出一種難以親近的氣息，你上車後他始終保持沉默，平常他總是會主動跟你講話，雖然都是些無關痛癢的閒聊，但卻足以讓你單方面感到曖昧的幸福。當然你也很清楚這是不正常的，從小到大多少大人多少的教育都告訴過你同性戀不正常。

　　你也試過看A片，但你的焦點居然始終都在男優身上。

　　也許只是一時的吧？這種不正常的狀況、變態的慾望，你想著之後交個女朋友或結婚就會好了，你也還記得阿嬤的交代，她也一樣叮囑了你一定要娶個姓潘的女孩子當老婆。

　　我不是同性戀，只是因為青春期一時的好奇罷了。不必擔心。你總是逃避現實地這樣自我催眠。

　　坐在後座望著窗外車流，你的思緒隨意飛翔。

　　此時當下你心中還有一件更期待的事，你最近寫出了人生的第一篇短篇小說，主要內容以小時候阿嬤跟你講的故事為藍本，帶了點奇幻風格，這篇作品也是你獻給姊姊美玲跟阿嬤的，你認為你姊雖然姓熊不姓潘，但終究是長女，或許藏在血脈的呼喚是本能性的，而這篇小說可以說是阿嬤冥冥之中要你寫下的，阿嬤也許就是怕我們忘了本。

　　是嗎？

　　原來是這樣子啊。

　　你始終記得阿嬤很疼你，對她的印象甚至高過你的母親，遺憾的是在你小學時阿嬤就因為阿茲海默症跑出家門失蹤了。

　　雖然時隔久遠，但關於阿嬤的記憶你還是如數家珍，你記得她會在你生日時帶你去吃牛排，還有阿嬤也跟你說了那些「派他郎」的故事，雖然你爸總是告訴你熊家有祖先是來自荷蘭的貴族，但你的認同居然更傾向自己是「派他郎」的後代，是千百年來一直真正都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原住民之後，而非那些來來去去的外國殖民者。

　　不久前，你偶然到圖書館借書時隨手翻了一本地方誌，讀到在十六世紀就有紀載現今的花東地區真的有一支被稱為「帕塔朗」的平埔族，僅僅寥寥幾筆，但讀到這資料時你欣喜若狂，這證明了阿嬤跟你說的都是真的。

　　後來你又上網查，但卻查不到相關資料，也許真的太冷門了，於是你到奇摩知識加發問，想看看有沒有人知道「帕塔朗」這支平埔族的相關資料？

　　原本不抱任何期待，卻沒想到得到了回應，對方自稱是華仁大學的教授，說他正在研究花東的平埔族歷史，的確在花東有一支被稱為Pentalan的平埔族，但就像大部分的平埔族，關於其相關的史料極少，那支平埔族跟其他平埔各族一樣，都是母系社會，跟白浪（部分原住民族對平地人的通稱）大不相同，是由男性入贅，女性頭人主持整個家族事務，宗教上崇拜的是被稱為「吉瑪」的女神，可惜Pentalan人漢化極早，幾乎所有的文化跟傳說都沒有留下來，唯一比較有可考據的就是由於Pentalan人居住地為現今七星潭一帶，所以Pentalan後人大多被統治者賜漢姓潘，取其是「住在海邊的熟番」之意。

　　看到那則奇摩知識加的回覆，你才終於知道為什麼阿嬤從小一直希望你娶一個姓潘的新娘，並且要求如果生了女兒或是次子希望能從母姓，你爸不肯做的事，她盼望由你來做到，雖然很諷刺又很可悲，但「潘」這個漢姓居然成為了Pentalan人存在這世界上過的少數依據。那一夜，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夢到了阿嬤，已經失蹤這麼久的阿嬤雖然沒人說出口，但活著的機率實在不高，所以再見到她你很高興，在夢中阿嬤帶著你到現在住的家的書房，從那放著老照片的紙箱裡翻出了四張照片，說著那些照片背後的故事，也像小時候那樣跟你說起了「派他郎」的傳說及過往。

　　就在阿嬤說故事的時候，一隻雲豹跟在她身邊，應該就是阿嬤在大地震前遇到的那隻。

　　夢醒後，夢中的一切無比真實，在微亮的晨光中你順著夢境走到書房，你打開燈，沒想到真的在紙箱中翻到那四張照片，看著照片，「碰」地一聲，你腦中靈感爆發，也就在這一刻，你決定將阿嬤說的故事寫成小說，Pentalan並沒有消失，你打算用筆記錄下他們的傳說，並且讓更多人看到，也希望藉由這篇小說去表明自己相對於所謂的白浪，認同上是更接近Pentalan的。

　　你花了一個禮拜，終於將那不斷翻騰於腦中的種種畫面跟想法還有情感及想像化成文字。

　　就在昨天，你將完成的小說原稿交給了美玲，她從以前就愛看書，現在還是她們學校文學社的社長，你好奇美玲讀完你的作品後會給你什麼樣的評價，面對你的處女作，她會如平常那樣像是在課業上溫柔地為你梳理講解分析，還是以她的文學品味提出嚴厲的批評呢？

　　你非常期待，比起美玲的評語，你更在意的是她是否能感受到你行文中包含的情感與期盼，以及阿嬤那希望家人不要忘本的念想，你的記憶中，幼時的美玲總是跟著阿嬤學習祭拜或是家裡的一些雜事，阿嬤總是親切地教導著美玲，雖然沒有談過，想必美玲也很懷念阿嬤吧？

　　而最終，你還是辜負了阿嬤對你的期望，身為長男，你怎麼可以這樣讓全家人都對你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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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國終於把你載到了家，管家沒有出現，也沒有平時的晚餐香味，踏進家門時你居然也敏銳的察覺到違和感。

　　那天中午家裡所有的傭人都從他們的老爺那邊得到了兩天的帶薪休假，托你的福。

　　「董事長正在客廳等你。」建國跟在身後說。

　　應該是要談關於留學的事吧，你雀躍了起來。

　　但到了客廳，坐在主位沙發上的你爸表情卻讓你有種不祥的預感，你看過那種表情，下人做錯事時他就是這種表情。你是真的敏銳。

　　還不等你反應，你爸便朝你砸了東西，你閃過飛越而來的物體，當它掉到地上，你定睛一看，寒意立刻從腳底往頭上竄去，羞恥感頓時如洪水猛獸襲來。

　　地上是你在網路上偷買的男同志雜誌，封面就是赤裸裸的兩個男人舌吻，而且雜誌專題還是在討論男男拳交。

　　你把它藏在床底，你不覺得有人會發現，傭人要打掃你的房間得經過你允許，能自由進出你房間的只有家人，所以這一定是你爸跑到你房間然後從床底下挖出來的，為何你爸沒事會要去翻你房間？難道在哪個不經意的細節出現瑕疵被看破了？

　　你動動腦啊，你爸沒事會去你房間嗎？

　　原本你直覺性地想先發難，對於你爸擅自翻你房間提出抗議。

　　但同時你的視線捕抓到雜誌旁建國的腳尖，建國往後退幾步，彷彿那是什麼骯髒的東西而不是一本單純的印刷品。

　　你感到臉上發燙，腦筋一片空白，你不知該如何面對當下的情境，你懷疑你在做惡夢。

　　「你是同性戀嗎？」

　　你爸說，他強忍著淌血的內心還是將那骯髒的三個字吐出口。

　　你卻只是僵在原地，緊閉嘴唇死死盯著那本雜誌，思考著到底該怎麼回答你才能從當下的情況脫身。

　　你想著先否認好了，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本雜誌，否認畢竟是人的本性，而人最愛否定的就是「否認是人的本性」。

　　但你還來不及開口，你爸就起身走過來給你狠狠一巴掌，力道之大讓你直接翻倒在地，肩上的書包飛了出去，書包蓋沒扣好，書包內的書都飛了出來。

　　然後你爸又用腳踹了你兩下，這時強烈的疼痛才想起來似地蔓延全身，你到現在還記得口中那股血的鐵腥味。

　　你從沒被你爸打過，也從來不曾想過你會被你爸打，你爸跟阿嬤一樣，總說你是長子又是長孫，是熊家的寶貝。

　　「你是同性戀嗎？」你爸用腳踩住你的頭，耐著心再次詢問。

　　淚水模糊了你的視線，你急忙說你不是。

　　「那這髒東西怎麼會在你床下？」

　　你爸移開了腳，撿起雜誌壓到你臉上。

　　「我……我……我……」

　　你想說我不知道，卻說不出口。

　　「動手！」你爸喊了一聲，建國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手將你的雙手拉到背後交疊併用塑膠束帶固定。

　　「小志，抱歉。」你似乎聽到建國這樣輕聲說。

　　你的性幻想以最可悲的方式成真了。

　　建國按照命令將你壓到三樓神明廳，並且用神明廳角落地上連結著三十公分不到的鐵鍊之腳鐐把你的雙腳也囚住，你疑惑著神明廳內怎麼會有腳鐐，是本來就有的嗎？還是今天為你而裝的？

　　當然，到現在你還是不知道腳鐐是什麼時候裝的，拜拜都是美玲在負責，你很少去神明廳。你只知道供奉的本尊有改過，家裡現在拜的是叫「無極神尊」的神，而你阿嬤還在的時候拜的是「仙祖」。

　　原來在你眼中無極神尊外型看起來就像一顆卵狀的玉石啊，質地光華，大小應該跟鴕鳥蛋差不多。神明廳還掛著你媽的遺照。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有你媽的遺照要掛在神明廳裡。

　　金屬腳鐐的冰冷蔓延你的腳踝。

　　你爸瞪視著雙手雙腳都被制約的你，眼中反射著公媽燈的紅光。

　　「你可以走了，把門帶上。」

　　建國點了點頭拉開木門並反手上鎖後就無聲離去。

　　神明廳的門關閉的聲響出人意料地大聲。

　　你看著關閉的門，內心充滿恐懼，現在神明廳只剩下你爸與你，公媽燈的紅光過曝了一切。

　　確認門關上後，你爸解下了腰間的皮帶，開始鞭打你。

　　接下來的十分鐘你還是搞不懂為何自己會遭遇這樣的痛苦，無限循環不斷哭喊：對不起、爸爸、對不起、爸爸。

　　臉跟身上好幾處都皮開肉綻滲出血來。

　　無論你怎麼哭喊求饒，眼前這個帶給你懲罰的人已然不再是你曾熟知的父親，他揮動著手中的皮帶拼命鞭打著你，一下又一下，由於手被綁在背後，腳也被控制，你只能拼命捲曲身體，紅光下他的臉歪斜扭曲帶著非人的瘋狂氣息，尤其是那紅色的雙眼，眼底的那是恨鐵不成剛的怒火。

　　他一邊鞭打一邊罵著三字經、丟人現眼、垃圾等詞。

　　還有一些你聽不懂的，像是什麼咒語：死坩仔仙、臭羶貓、抐屎孔、袂見袂笑……

　　直到他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停下手時你也幾乎要失去意識昏倒了。

　　你在想也許你要死了，同時也覺得不如這樣死了算了，性向這種丟人的事東窗事發了，你不知道自己會被關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要這樣被打。

　　龐大的絕望讓你的意志開始崩毀，觸目所及只有徬徨。

　　真的有必要這麼恨嗎？你內心浮現著疑惑。。

　　事實上你根本什麼都沒做，你認為你只是買了一本雜誌……

　　你在自我辯駁，但你應該知道吧？你如果是同性戀……家族的面子，還有投到你身上那些有形無形的資源，規劃好的所有藍圖，都將因為你捅屁眼而被捅破。

　　受損最大的是你爸的自尊啊，熊家唯一的獨子居然是同性戀，他比你更不能接受，想到你之後可能穿女裝，擦口紅就覺得作噁，這種基因突變根本是一種羞辱。

　　一定是你媽那邊的血統有問題。

　　躺在地上的你全身被疼痛侵蝕而腦袋進入一種麻木游離的狀況時，你爸丟下皮帶繞過神明桌用雙手將無極神尊捧了下來並向你走來，然後蹲下身把無極神尊往你臉上的傷口貼去抹了好幾下，你爸的詭異舉動跟突如而來如爬蟲爬過臉的冰冷讓你更加不知所措。

　　他站了起來，手中捧著沾了血的神尊，俯視瞪著你，脹紅的臉在公媽燈的照耀下紅得充滿戲劇張力，但瞳孔中卻反射著手中無極神尊的綠光。

　　不得不說，這張臉的確令人發寒。

　　「神尊有發光嗎？」你爸問。

　　頭腦昏沉的你無法理解他的話，為何要拿一顆石頭沾上你的血問你有沒有發光，你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昏厥了這就是個夢？

　　你真的是什麼都要用做夢來逃避。

　　「神尊有沒有發光嗎？」

　　「沒有……」

　　「嘖！」

　　「跟著我說。」你爸再度蹲下將神尊湊到你面前，你的視線中神尊的輪廓有些模糊。

　　「我要變正常，我不要當同性戀。」

　　他說出了要你複述的話。

　　你卻決定再次撒謊。

　　「爸、爸、爸，我不是同性戀，那本書是別人的，我只是好奇……」

　　「那電腦上的搜尋紀錄也是別人來我們家上網嗎？」

　　你爸冷笑。你語塞。你以為搜尋紀錄都刪除了。

　　「你不正常啊！」

　　你爸寒著心對你說。

　　那眼神之冷漠，直接將你最後的尊嚴當作垃圾踐踏。

　　「跟著我說。」你爸重複。「我要變正常，我不要當同性戀。」

　　「我……我要變正常，我不要當……同……同性戀了。」你結結巴巴的說。

　　這麼一句話，說出口對你來說居然這麼艱難嗎？

　　你爸將神尊放回神壇，並且再度拿起皮帶。

　　「有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嗎？」

　　就在你爸這麼問的時候，你的確出現了幻覺。

　　在一片黑暗中，你眼中出現了你爸的面容，他看起來年輕許多且一臉驚恐，在你還沒反應過來時，幻覺中的你爸拿著不知是什麼硬物的東西朝你頭砸去，連續兩下，第一下時你眼冒金星，強烈的衝擊讓你反應不過來，第二下時才終於感到疼痛，你用手摸了摸頭，手上沾滿了血，強烈的昏眩使你分不出東南西北，接著你向後退幾步便撞到了一堵矮牆，整個人接著摔進了一片黑暗，高速墜落帶來了本能上的畏懼，然後啪地撞擊到水泥地面，骨頭碎裂的聲音及內臟移位翻攪的疼痛這麼真實，墜地的聲音還迴盪在耳畔，最後便是整片無聲而黏稠的黑暗將你吞噬，你想那就是死亡。

　　你分不清虛實，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你為什麼要砸我的頭！」你對你爸哭喊。「你為什麼要害我摔死。」

　　「你害死我了。」你吼著。

　　你爸睜大眼睛看著你，臉上乖戾的氣息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訝異及慌亂。

　　「阿……狗……？」

　　你爸說出了一個你當然不明所以的詞。

　　咚！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類似重物墜地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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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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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沒來由地發出誇張的尖叫，丟下了手中的皮帶就往門口衝，他因為太慌張，門上的喇叭鎖還轉了好幾下才終於把門打開，他推開門跑了出去，然後，重重關上了門。

　　你不知道你爸遇到了什麼狀況。

　　看著緊閉的門，你終於一陣虛脫陷入昏迷。

　　然後你夢到了跟美玲還有爸爸在餐桌上正準備用晚餐，還有說有笑，真是歡樂的餐桌。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飢餓、口渴以及疼痛讓你無比難受，醒過來的你拼命地大喊，喊到聲音都嘶啞，手腳都失去知覺，卻只能像隻蟲一樣在地上蠕動。

　　「真是可怕的噩夢啊。」

　　在歡樂的餐桌上你對美玲說，她一如既往地溫柔，摸摸你的頭安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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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啦。

　　不知過了多久，神明廳的門終於再度被打開，流淌的氣流攪動了空間中的渾沌。

　　進來的是美玲，你彷彿看到了蜘蛛之絲。

　　她拿著一個學校營養午餐的不鏽鋼餐盤，那上面是一坨不知道是什麼的菜泥。

　　你姊蹲下來將餐盤放到了地上，往你慢慢推去。

　　「姊，救我，爸爸真的誤會了！」你忍受著骨頭要散架的疼痛，拼命地向美玲靠近，鐵鍊在地上發出金屬碰撞的鋃鐺聲。

　　「姊，快救我，好痛。」

　　你嘶吼時噴了幾滴口水到美玲的手臂上，她整個人跳了起來，神經質地抹擦被你噴到口水的地方。

　　「同性戀好噁心，你不要害我得愛滋病好不好！」

　　美玲大叫著後退，還踢翻了餐盤，接著就離開了神明廳。

　　她說的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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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度跟餐桌上的美玲說你做了惡夢，夢到被她跟爸爸討厭，夢中的爸爸跟姊姊對你笑了笑，說：怎麼可能啦？你可是熊家的寶。

　　對啊，爸爸跟姊姊怎麼可能這樣對我。

　　餐桌上充滿歡聲笑語，侍者也端上了前菜。

　　你在瞻妄的幻象影響之下微笑著，被飢餓驅使像隻狗開始舔著地板的菜泥，菜泥的味道有點苦，但你管不了那麼多。

　　一片狼藉之中你不自覺地開始向無極神尊祈禱。

　　雖然你本身不怎麼相信神的存在，但陷入了自身跟他人無法改變的無助現況時，向更高的存在發出求救的訊號就像是某種深刻在人類遺傳記憶的慣性。

　　「無極神尊啊，弟子熊志高，阿彌陀佛，神明保佑，求祢讓我能離開這裡，拜託祢救救我。」

　　你按著記憶中跟美玲拜拜時教你的話在心中不斷默唸。

　　公媽燈的紅光閃了一下，你的視線逐漸朦朧，你又再度回到了與爸爸跟姊姊歡聲笑語的餐桌，你拿起刀叉準備吃前菜，瓷盤中是一小塊肉渣，大小跟葡萄差不多，而且肉渣還在動著，你疑惑地低下頭凝視肉渣，當你意識到那不是肉渣而是個快成型的胚胎時，不知從哪裡傳來貓的叫聲。

　　仔細一聽，那不是貓叫，而是嬰兒的哭聲，那哭聲是從盤中的胚胎發出的。

　　「哥……哥……」胚胎明明看起來沒嘴巴卻能發出聲音。

　　「哥哥……」

　　菜泥中的安眠藥的藥性開始發作，你睡著了。

　　「哥哥！」

　　胚胎叫也叫不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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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次緩緩醒過來時，眼底還留著神明廳紅光的殘影。

　　張開眼時腦袋有些發脹，全身疼痛，腦子就像是一坨豆腐碎。

　　建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正等著你醒來。

　　一看到建國，你瞬間感到安心，剛剛果然是做惡夢，你以為建國是來接你上學的。

　　建國的視線與你對上時瞬間閃開了你的雙眼。

　　這時你的意識才從混沌中的泥沼中逐漸爬出，你注意到這不是你房間，建國後面站著一個穿著黃色衣服的男人，男人看起來約五十歲，一頭白色長髮紮成馬尾，身上的黃色衣服款式類似袍子，男人對著你微笑。

　　「這位是陳牧師。」建國說。

　　「你好啊，志高。」

　　「這裡是哪裡？」你還是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想起身，這才發現身上穿著拘束衣。

　　無從逃脫的絕望感讓你眼前一片黑暗。

　　「志高，你聽好，這裡是耶魯教會附設的教養機構，這裡能夠……治好你的病。」建國面無表情的說。

　　「什麼意思？」

　　「董事長已經決定了，等你被陳牧師恢復正常就原諒你並按照原訂送你去留學。」

　　你無語。

　　「接受嗎？」

　　「嗯。」你沒有點頭，彷彿點頭就變相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但你也沒其他路可以選擇了啊。

　　要感恩啊，你可要知道進耶魯教會的教養機構花的錢不會比出國留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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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魯教會位於淡水，教養機構就建在教會一旁，這個教會不同於一般的基督教，他們除了神，還崇敬一位正典裡沒記載的先知，叫做哈斯塔，是以他們有一本外典名為《哈斯塔福音》。

　　根據《哈斯塔福音》紀載，哈斯塔是位牧羊人，也是最後一個見證耶穌復活後升天的人，哈斯塔見到耶穌穿著黃金色的袍子出現在他面前，顯現異相於他，交付他福音，要求他拯救走上了使神不悅之迷途的人們。

　　黃衣耶穌說：「切記，你不可敬拜別的神，因為我們的神是善妒的神。」

　　（For thou shalt worship no other god,the LORD is a jealous God.）

　　最後耶穌頭頂光環在九百九十九位六翼天使的簇擁之下回歸位於天堂的三位一體寶座。

　　由於哈斯塔是所有見證耶穌復活升天的人中唯一被賦予福音的，因此他也跟耶穌一樣被迫害跟排擠，且被其他使徒眼紅而不被記載在於一般教會的任何典籍中。

　　耶魯教會便是取自最後哈斯塔所見的耶穌之姿態，「GOD in the YELLOW」。

　　「身著金袍的神」裡帶代表黃金的的YELLOW之音義。

　　這個耶魯教會的創辦人為泰籍華裔，香港移民第二代的陳金瑞陳牧師。

　　你進教養機構的第一天便是聽陳牧師訴說他創立耶魯教會的故事。

　　陳牧師宣稱他發跡於泰國的金三角，曾是昆沙的手下，為了撣邦共和國做出許多見不得人的髒事，曾對昆沙的一切命令無條件服從，而且他負責的就是毒品相關的工作。

　　「那時候泰國金三角號稱是五毒之窟啊，你們知道是哪五毒嗎？」

　　在教養機構的大廳，陳牧師在講臺上口沫橫飛地說，他的背後是真人比例穿著黃袍掩去面容的耶穌像，臺下坐著加你約十來個少年，你們被禁止交談，還被要求穿著黃色的病人服，四周則有五個穿著黃袍的大漢跟兩名修女監看著。

　　陳牧師本來就沒期望你們會回答，他用那特殊的香港口音繼續說：

　　「中毒、吸毒、製毒、販毒跟買毒，毒毒毒毒毒啊。而且吸毒的不是同性戀就是妓女，全世界都一樣。」

　　陳牧師就像是在饒舌，他繼續說，後來昆沙失勢，樹倒猢猻散，人都跑啦，但他沒跑，在昆沙失勢前的幾場戰役，已經顛狂的昆沙的口號便是來一個殺一個。

　　昆沙被抓走後，陳牧師在諾大空曠的指揮所看見了異相，決定將指揮所改成教堂，並且沿用昆沙的口號，只是改成「來一個救一個」。

　　幫人戒毒，協助同性戀由神恢復。

　　「你們要去，使萬民做黃衣的門徒，奉真神之名將黑羊洗潔成白羊。」陳牧師舉起手大喊。

　　他情緒激動繼續演說，他的任務最重要的就是要預防「三合一」在世界範圍的擴散，那是惡魔對三位一體的嘲弄，所謂的三合一便是「吸毒、同性戀、愛滋」。

　　三合一是毒中之毒啊，而且只要染上一樣，很快另外兩樣就上門。牧師用心良苦地告誡。

　　神也看出了他的決心，以昆沙指揮所改成的耶魯教堂的名聲很快傳了出去，奉獻源源不絕，在香港跟台灣也開立了分會跟矯正機構。

　　而陳牧師之所以坐鎮台北是他感知到了台北是「三合一」的大本營，就東南亞跟歐美的毒品產業鏈來說，台灣因為政治跟地理因素，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中繼站」，台灣又是美國的小老二，美國就是三合一的發源地，加上台灣的首都台北實在是太自由了，自由會使人墮落，這裡有太多索多瑪的後裔，卻除了他之外沒有幾個義人，在那光鮮七彩的的都市煙塵之下，湧動的是地獄般的慾望跟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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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矯正機構的矯正方式簡單而粗暴，他們稱之為「復健」，早上下午各九十分鐘。

　　復健時得全身脫光坐在純白色的復健室中特殊的躺椅上，手腳跟頭會被器械固定，眼皮被撐開，早上的是「逆向復健」，就是在頭上跟生殖器上都用貼片連接低電壓的電擊裝置，然後你面前的電視機會開始播放同性戀色情片，只要生理起了反應就會被電擊，這個復健的目標就是被矯正者無法再對同性起生理反應恢復成「正常人」為止。

　　「逆向復健」時會有兩個工作人員於被矯正者被電擊時用最羞辱的話痛罵之，甚至是朝其吐口水吐痰，當然他們最重要的任務是幫被矯正者滴眼藥水以及在其暈倒時將之打醒。

　　也不是沒有人拒絕復健，但拒絕的下場就是被工作人員用電擊棒擊暈被動地送去復健室而已，久了也沒人敢反抗。

　　而下午則是「正向復健」，一樣是要全身脫光綁在躺椅，但進行復健時得先吃一些藥跟飲下一杯味道刺鼻的茶，「正向復健」並不會裝上電擊裝置，電視裡放的則是一般無碼色情片，甚至是女性陰部的各種特寫，各種顏色形狀應有盡有，你後來上網查過，那些藥錠應該是犀利士，而那杯茶裡可能有某種草本性的致幻或興奮劑，難怪「正向復健」時你總是能保持勃起，你一度也以為自己真的被神恢復了。

　　而「正向復健」同樣會有工作人員監視，只是這時的工作人員會穿著生化防護服，在矯正者勃起時鼓勵並且一起禱告，然後在復健時間結束前幫被矯正者打手槍，他們會將裸女的照片貼在面罩上，被矯正者要射的時候還被要求喊著：

　　「哈利路亞！」

　　不喊就會電擊棒伺候。

　　感謝神的言語隨著一間間復健室當中一股股精液噴濺而出迴盪著。

　　有時陳牧師也會親自為被矯正者進行「正向復健」，並且在「病患」高潮時真心喜悅地一同高喊著「哈利路亞！」，陳牧師親手來時可不會讓你只射一次，他非常喜歡那哈利路亞的讚美隨著手中陽具的顫抖一次又一次不絕於耳。

　　哈利路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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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沒有復健時，你被關在自己的專屬寢室，只能讀福音，由於矯正機構裡沒有時鐘也沒有對外窗，除了復健外，能出房間的就只有用三餐的時候，有時陳牧師會在講臺上同你們一起吃飯並且帶領禱告，沒有的話則是負責管理的高修女來帶領。

　　也不知道是不是牧師本身帶來的文化差異，餐具都是叉子跟湯匙，沒有筷子，用起餐來總讓你覺得不順手。

　　在黃衣的耶穌注視之下你們這群黑羊默默用餐，羊群依舊被禁止交談跟接觸。

　　一開始你以三餐紀錄時間，但沒多久時間的流逝逐漸變得難以捉摸，漫長而無盡，你也有懷疑是那些餐後吃的膠囊跟「正向復健」的藥物的關係。

　　你發現有些老面孔離開了，也來了一些新面孔，能離開表示治療成功，在「逆向復健」時已經不會起生理反應，由神恢復了。

　　你真是有夠變態。

　　都這樣了還是無法克制見到男體就勃起，不正常，噁心。

　　不知從何時開始，你的記憶也跟時間一樣碎片化且難以連貫，有時你以為要復健了，卻發覺自己已經復健完躺在房間，頭皮跟屌的麻痺感讓你知道自己剛復健完，有時你以為自己在讀經禱告，求神讓你恢復，卻一回神就被綁在治療椅上，硬挺的老二正被工作人員及陳牧師撫摸。

　　這種狀況反覆出現使你焦慮不已。

　　那天你服用完藥準備開始「正向復健」時，你突然又回到了與爸爸跟姊姊用著晚餐的餐桌，你們剛吃完前菜，耳邊穿來悠揚的古典音樂，趁著主餐上來的空檔，你跟姊姊說你夢到被關到了精神病院，美玲笑著說你真傻氣，怎麼可能有人把你關到精神病院呢？一定是看太多課外書了，得好好讀書才不會東想西想，爸爸也跟著附和，要你英語的部分多加強，英語好才會有國際觀，更何況都要去留學了。

　　對啊，要去留學了，英語得好好再加強，你文法沒問題，單字量也夠，但口說跟聽力就是一直差強人意。

　　此時主菜上來了，上菜的侍者有些奇怪，穿著黃色的兜帽袍子，臉都看不清楚了，有這樣的侍者嗎？你疑惑著。

　　主菜是一塊牛排，煎得焦香成色極佳，搭配了淋了奶油檸檬醬的白蘆筍跟炒蘑菇，看著面前的瓷盤你突然想不起來你當初點了什麼主菜。

　　「這是什麼部位啊？」

　　你詢問侍者，從小開始，你大都只吃菲力，這塊肉看起來有點陌生。

　　「是西冷。」侍者說，帶著廣式口音。

　　西冷？

　　啊！是沙朗啊，你不喜歡沙朗，你還是習慣嫩一些的菲力，再不濟就是三分熟的紐約客。

　　但也沒辦法，菜都上了，你拿起叉子插入牛排先固定再切，這塊沙朗似乎過熟了，你用叉子叉好幾次都不順利。

　　你說你想換成菲力，但你爸立刻告誡不准挑食。

　　侍者在你耳邊說：

　　「少爺，這塊西冷烹調的方式比較特別，你用力啲。」

　　你聽了侍者的話更加用力，叉子終於順利插入牛排，紅色的肉汁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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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目擊者的口述中，事發的經過實在太突然，只知道在用晚餐時，陳牧師如同以往帶著大家禱告，你忽然抓著叉子起身，以超乎常人的速度竄到講臺上將手中的叉子刺入牧師的脖子裡進進出出，還一邊喊著你要吃菲力牛排。

　　陳牧師的鮮血四濺。

　　被血濺到的黃衣耶穌像依舊靜靜地居高臨下看著一切。

　　也因為這樣你被踢出了矯正機構，事後你爸可是又捐了不少錢給教會，還好雙方都有共識不想讓事情鬧大，反正陳牧師也沒死，只不過說話變得比較困難了。

　　被趕出來的你開始接受了醫院的治療，你被送入了市立萬華聯合大學醫院附設的峨嵋精神護理之家，身心科的醫生開了一堆醫囑跟治療計畫，但結論還是你是個不正常的神經病，你在峨嵋精神護理之家進進出出加起來應該也有十幾年，各種花招百出的自殺也不是沒試過，偏偏都沒死成，那麼下賤，命倒是很硬。

　　你從矯正機構出來後便幾乎沒有回過家，你爸將大安的房產給你當住處，只透過建國當中間人聯絡，二十歲時你爸正式跟你斷絕父子關係，他當然知道這沒有法律效力，但這樣的行為本身比起實際效力取的是內含的羞辱性。但他同時又將你棲身的那棟樓過到你名下讓你收租，畢竟這樣的你也不可能自食其力。

　　當時建國以不帶情感的語氣說：「老爺會保證你衣食無憂，但你在名義上出國留學了，他不會再管你，也希望你好自為之，可以的話用化名過日子，不要再讓熊家丟臉了。」

　　他一邊說，陪同的律師也同步拿出了許多文件給你簽。

　　你麻木簽著內容都沒過目的文件，心緒卻又飛回了與爸爸姊姊開心用餐的餐桌，侍者已將沙朗收走換成你最愛的菲力了。

　　然後你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團狗屎。

　　你的確低調過著日子，偶爾在網路發發神經。

　　你早已不在乎自己是白浪還是Pentalan了，阿嬤的身影在你紛亂無序的腦中已然消逝。

　　面對自我慾望成了當時你人生的目標。

　　最終，你想要證明同性戀也能獲得幸福，但一段段感情都像是笑話，你怎麼付出跟尋找，都只是一場場幻夢，你也有過自暴自棄地放蕩，穿梭一具具的肉體放縱著心中的寂寞，然後除了林林總總的性病跟HIV外你一無所獲，唉，垃圾，到這地步了套子還是都不懂得戴，是故意的吧，同性戀就是缺德啊，神明保佑，阿彌陀佛。

　　現在只要你跑去吸毒，你就能成為三合一了。

　　但你一天得吞那麼多藥，沒那些藥你可能難以續命，這跟毒有差嗎？

　　你這個他媽的死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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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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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已經脫離危險離開ICU轉移到病院頂樓的VIP病房，你今天照舊避開美玲在的時段，獨自來到病房探視，你請專責護理師離開讓你跟你爸獨處。

　　陽光透過百葉窗一束束射進來。

　　他的生命力比你想像中的強吧，都成了這樣還沒有死，但醫生有說要你們家屬做好病患變成植物人的準備。

　　坐在病床邊你內心充滿了難以壓抑的情緒，那個把你囚禁在十六歲，雙眼通紅鞭打你，讓你人生無路可去在你夢中化成羅剎的男人，如今卻變成這副慘烈的樣子，渾身繃帶，插滿管子，身形孱弱劣化，得靠著點滴及呼吸器才能活著。

　　「要上甜點囉。」黃衣侍者說。

　　甜點是法式水果塔。

　　「由於塔皮香酥易碎，請以手取食，已經做成了一口一個的尺寸了。」

　　你在分不清真實的瞻妄之中，伸出手握住你爸細瘦的脖子，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手，這樣故事才能有個收束，畢竟你人生除了看著這讓你一輩子痛苦無處宣洩的男人斷氣外已沒有其他目標了，那些怨懟化成了十足的殺意，只要一下下，憑他的狀況，應該立刻就會死，後續什麼的你都無所謂了吧，而且還能讓美玲更難堪，讓熊家面子全失，笑著握著他的脖子你居然又微勃，真的有病。

　　由於塔皮香酥易碎，請以手取食。侍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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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志高！」

　　就在你準備施力時，身後卻傳來你爸的怒吼，你立刻鬆手，難以置信，這幻聽是不是很真實？

　　這不是幻聽，連我都沒想到我在這狀態下能發出聲音，但事實上我的確叫了你，而且我現在感到渾身因為憤怒充滿力量。

　　你這個死不要臉的同性戀，熊家之恥，你幹了那麼多破事後居然還想親手徹底了結老子？

　　無臭無潲。

　　真的想不到你大逆不道到敢起殺心。

　　那天你到醫院後，我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我對你這沒用的長子還是有一些執念，我跟在你背後，你分裂的心神跟靈魂以及在內心隔出的縫隙讓我可以趁虛而入，然後我渙散的神識也隨你的心緒開始凝聚，我好好看了你的心跟記憶，狗都不如，當初知道你是坩仔時就該直接宰了你。

　　「熊志高！」

　　我又叫了一次，既然可以發出聲音，是不是代表我的中陰之身也可以顯化在現世，不只可愛的熊寶看得到。

　　對，你給我好好回頭，我也想看看熊寶口中的阿公二號在你眼中是什麼樣子。

　　快！

　　回過頭來。

　　看看現在貼在你身後的到底是不是你的幻覺……

　　你驚醒過來，剛剛的惡夢讓你即使張開了眼，感知還是陷入了迷茫的混亂。

　　喉嚨深處殘留著酸味，你急忙撫摸著自己的胸膛，並沒有任何不正常，胸口都好好地……

　　只有心跳之快簡直像是要爆了，那種類似被強姦的厭惡感猶如宿便，卡在你體內，餘味很差。

　　你又以為自己還在耶魯教會附設矯正機構的復健室理了。

　　我又做夢了？你焦慮地自問。

　　不不……不該說是夢，是解離。

　　難道又解離了嗎？

　　不會吧？

　　原來你是有病識感的，你患有DID啊。

　　解離性身分疾患（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

　　你覺得喉頭一緊難以呼吸，所以解開領口的扣子，你不斷反覆像之前練習過的那樣，開始低聲朗誦著自己的名字並調整著呼吸的頻率。

　　「我是熊志高我是熊志高我是熊志高我是熊志高我是熊志高……」

　　長期的訓練起了效果，你很快地冷靜了下來，也因而我們同樣渙散的神識開始凝聚。

　　「我是熊志高。」你肯定地說。

　　你經過長期的治療，雖然精神狀況依然時好時壞，但還是有一定程度的掌控能力。

　　肯定句是很重要的。你告訴自己。

　　你以微高的姿態俯視著自身。

　　而語句再怎麼肯定，長期萎靡的自信心卻怎麼也改變不了你真實的自我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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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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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說過的話還是像個緊箍咒一樣，將你靈魂的某個部分囚禁在當年被鞭打的神明廳當中，那年你十六歲，是二〇〇四還是二〇〇三年？

　　想不起來了，畢竟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你深信那一天是你解離、思覺失調，隨便，總之就是變成神經病的開始。雖然變成神經病前你就不正常。

　　毫無檢討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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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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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總在午夜夢迴中像隻老鼠，躲在黑暗中啃蝕著你風雨飄搖四分五裂的三魂七魄。

　　你在內心尖叫著否認，但卻不知道是否認你爸還是否認自我。

　　這麼多年了，結果你的內心依舊是那蜷縮在角落的十六歲少年，自怨自艾，毫無長進，真的是不成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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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你求而不可得的妄想。

　　原來再湊齊一樣你就是三合一了。

　　但你咬牙死守著最後底線。

　　你有懂得記取教訓嗎？一時放縱終究只會換來永久悔恨。

　　看來是沒有。

　　「爸出車禍了，老地方，在十樓的第三手術室。」

　　這是他傳給你的訊息。

　　現在那個家裡會連絡你的人也只有他這個跟你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剛剛打瞌睡的夢還清清楚楚印在你腦海，你甩了甩頭，想擺脫那夢境，就像你一直以來都想擺脫這一切，卻總是把自己逼到死路。

　　因此，你喉頭發酸，感覺自己要吐了，就算在夢中也永遠身不由己嗎？

　　就在你警覺這是夢時你便醒了過來，而且你居然微勃了。

　　渾身發顫的悖德感使得你無以復加地又陷入自我厭惡之中。

　　連你自己都對那些內心小劇場感到煩躁噁心。

　　你起身伸展了一下身體，微微充血的陽具已然軟癱。

　　手術還在進行著，姊姊跟姊夫坐在離你有點距離的地方，而外甥熊寶早早已由管家帶回去了。

　　你姊正看著你，那個視線中包含的訊息你瞬間就理解。

　　縱然你們姊弟已多年不曾有過可以稱之為交談的對話。

　　「這種狀況你還睡得著？」

　　你彷彿聽到你姊美玲這麼說。

　　看了一眼手錶，已經凌晨三點了，你爸進開刀房也十多個小時了。

　　車禍發生時你外甥也在現場，當時外甥跟著負責照顧的看護一起推著攤在輪椅上的你爸去公園散步。

　　無臭無潲，你真的是狼心狗肺。

　　你覺得你會做剛剛那場惡夢一定是因為外甥那番話的關係。

　　有的時候童言童語倒是真的更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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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你匆匆趕到醫院時，許久不見的外甥看到你立刻就靠了過來，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應該是你爸中風住院那時，那也不過是上上個月的事。

　　「舅舅！」熊寶用臭奶呆的聲音叫你，並且對著你笑，手上還拿著一支最新型的手機。

　　你到達醫院時第一個遇見的就是可愛又孝順的熊寶，他看起來對於你這個神祕存在幾乎碰不到面的舅舅深感興趣。

　　「阿公還好嗎？」你急忙問，對於外甥目睹了車禍居然還能露出這樣的笑容你略感不適，你預設會看到一張哭喪臉。

　　「阿公不好，但阿公二號很好，我差一點點成功了，阿公只好了一半。」

　　「阿公二號是什麼？」

　　「阿公二號啊……」突然，熊寶壓低聲音，露出那種要分享祕密的表情。

　　「舅舅你不能跟別人說喔，我剛剛跟媽咪說阿公二號的事，她很生氣說不准亂開玩笑。」

　　你被外甥的話吸引，蹲下了身，讓視線跟八歲的外甥在同一個水平上，並不自覺地點了點頭。你啊，都幾歲的人，居然簡單地被小孩子牽著鼻子走。

　　「阿公二號是什麼？」你再次開口問。

　　「阿公二號啊就是從原本的阿公；那個阿公一號裡被擠出來的喔。」

　　「擠出來？」

　　你陷入困惑，依照熊寶的話，似乎意思是他目睹了意外的同時還看到了你爸變成鬼的過程，是某種玩笑嗎？

　　被壓在車輪下聽起來很不妙。你想著。

　　你本來就由於忌妒，打從內心不喜歡這跟天使一樣純真的孩子，現在他的行為更讓你反感。

　　「阿公被車子撞的時候我還有拍視頻喔。」

　　外甥說著將手機湊到你面前。

　　外甥將手機螢幕貼到你面前，你看似面不改色，但內心卻波瀾萬丈，你內心浪濤般地無限擴大漩渦狀矛盾的糾結在於以下幾點：

　　就在熊寶點開他手機上的影片播放鍵，你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看著手機畫面時……

　　螢幕上卻只有一片漆黑，還參雜了跳動的雜訊。

　　「不知道為什麼大頭明明有拍，但手機好像又故障了，看不見拍到什麼。」

　　熊寶嘟著嘴說，彷彿遺憾地不是他的阿公出車禍，而是沒拍到阿公出車禍的視頻。.

　　你疑惑著大頭是誰？

　　而對於那只有漆黑的螢幕，就在感嘆可惜的瞬間你不自覺也鬆了一口氣。

　　你期待看到什麼？你害怕看到什麼？

　　熊志高啊！真不知道怎麼說你。

　　但此時熊寶再度開口：「雖然沒拍到，但阿公二號真的存在喔，現在就趴在舅舅背後看著你–」

　　–呃。

　　熊寶突然打了一個嗝，像是青蛙的叫聲。

　　熊寶看著你的眼眸透徹而明亮，配上稚嫩的聲音加上說出的話更讓你頭皮一陣發麻。

　　「阿公二號在笑喔。」熊寶繼續說並且展現燦爛的笑容。

　　呃呃呃呃。語畢他又連續打了嗝。

　　真是沒有家教，打嗝也不用手遮一下。你想著。

　　就像是在回應你的想法，熊寶跟被青蛙附身一樣。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這孩子真的有遺傳到他媽，小小年紀性格就這麼惡劣，居然對著大人開這種夾雜惡意的玩笑。你在心底惡毒地罵著。

　　只要回頭看就……

　　你感覺到背後似乎真的有一股沉重的涼意，耳朵癢癢的，你越是想扭頭你的脖子肌肉卻越發緊繃。

　　一滴冷汗從你額頭滴下。

　　突然，

　　一聲尖銳的叫聲打壞了氣氛。

　　「熊寶，你在幹什麼？」

　　你姊美玲走了過來，用些許強勢的力度拉起熊寶，看也沒看你一眼便轉身帶著孩子走開。

　　你站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回頭，往前走去。

　　你保持著十步的距離跟在你姊身後，手術房前除了你姊一家外還來了律師跟幾個公司高層。

　　姊夫看到你，向你點頭示意，你也點頭回應。

　　你又忍不住好奇姊夫建國是否還記得在你十六歲時從背後壓制住你將你雙手綁住的那一晚？

　　偶爾在電視財經新聞上看到他們夫妻跟你爸一起出席開幕或動土儀式的新聞，賢伉儷對著鏡頭露出了得體卻發自內心的美好笑容，你內心就一陣唏噓。

　　也許有人在他們的生命歷程中遇到這些無以恢復的缺失會選擇與之共存，或者擁抱之，也可能將就著找個替代品。

　　所以除了你爸，你也恨你姊，她擁有一切你想要的，童話般的愛情與婚姻，以及可愛的孩子……你把你的親人都恨了一遍。

　　你恨！

　　你他媽的真的有夠可悲。

　　但……最可惡的還是美玲那句話居然成了預言，你還將自己該負的責任大半部分都算到她頭上。

　　十六歲那個夜是你我人生的分岔點，那不如就陪你從你的角度再重溫那段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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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你讀健中一年級，課業上對你來說還算輕鬆，畢竟有家教也有上補習班，當然你從你爸那邊遺傳到的聰穎天資是最關鍵的因素。

　　看來比起歐洲，你更想去美國，但無妨，你想出國從來跟學業無關，因為你是個不知感恩的王八蛋。

　　終究你還是沒有能出國，你所有的一切就因為那本藏在床底的雜誌而變質了，那也是你原本打算永遠深埋在內心的秘密。

　　你打手槍時總是想著他，想像他像那些網路文章那樣蠻橫地對待你，把你綁起來，極盡羞辱之能事，你對他的意淫之下流，簡直不堪入目。

　　虧他平時對你總是謙謙有禮，自然之中流露出的更多是分寸的拿捏。

　　就算你只是個孩子，對你也總是用「您」來稱呼。

　　你卻在幻想中把他當作慾望的出口。

　　你也試過看A片，但你的焦點居然始終都在男優身上。

　　我不是同性戀，只是因為青春期一時的好奇罷了。不必擔心。你總是逃避現實地這樣自我催眠。

　　坐在後座望著窗外車流，你的思緒隨意飛翔。

　　是嗎？

　　原來是這樣子啊。

　　你始終記得阿嬤很疼你，對她的印象甚至高過你的母親，遺憾的是在你小學時阿嬤就因為阿茲海默症跑出家門失蹤了。

　　後來你又上網查，但卻查不到相關資料，也許真的太冷門了，於是你到奇摩知識加發問，想看看有沒有人知道「帕塔朗」這支平埔族的相關資料？

　　就在阿嬤說故事的時候，一隻雲豹跟在她身邊，應該就是阿嬤在大地震前遇到的那隻。

　　你花了一個禮拜，終於將那不斷翻騰於腦中的種種畫面跟想法還有情感及想像化成文字。

　　而最終，你還是辜負了阿嬤對你的期望，身為長男，你怎麼可以這樣讓全家人都對你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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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國終於把你載到了家，管家沒有出現，也沒有平時的晚餐香味，踏進家門時你居然也敏銳的察覺到違和感。

　　那天中午家裡所有的傭人都從他們的老爺那邊得到了兩天的帶薪休假，托你的福。

　　「董事長正在客廳等你。」建國跟在身後說。

　　應該是要談關於留學的事吧，你雀躍了起來。

　　但到了客廳，坐在主位沙發上的你爸表情卻讓你有種不祥的預感，你看過那種表情，下人做錯事時他就是這種表情。你是真的敏銳。

　　地上是你在網路上偷買的男同志雜誌，封面就是赤裸裸的兩個男人舌吻，而且雜誌專題還是在討論男男拳交。

　　你動動腦啊，你爸沒事會去你房間嗎？

　　原本你直覺性地想先發難，對於你爸擅自翻你房間提出抗議。

　　但同時你的視線捕抓到雜誌旁建國的腳尖，建國往後退幾步，彷彿那是什麼骯髒的東西而不是一本單純的印刷品。

　　你感到臉上發燙，腦筋一片空白，你不知該如何面對當下的情境，你懷疑你在做惡夢。

　　「你是同性戀嗎？」

　　你爸說，他強忍著淌血的內心還是將那骯髒的三個字吐出口。

　　你卻只是僵在原地，緊閉嘴唇死死盯著那本雜誌，思考著到底該怎麼回答你才能從當下的情況脫身。

　　你想著先否認好了，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本雜誌，否認畢竟是人的本性，而人最愛否定的就是「否認是人的本性」。

　　但你還來不及開口，你爸就起身走過來給你狠狠一巴掌，力道之大讓你直接翻倒在地，肩上的書包飛了出去，書包蓋沒扣好，書包內的書都飛了出來。

　　然後你爸又用腳踹了你兩下，這時強烈的疼痛才想起來似地蔓延全身，你到現在還記得口中那股血的鐵腥味。

　　你從沒被你爸打過，也從來不曾想過你會被你爸打，你爸跟阿嬤一樣，總說你是長子又是長孫，是熊家的寶貝。

　　「你是同性戀嗎？」你爸用腳踩住你的頭，耐著心再次詢問。

　　淚水模糊了你的視線，你急忙說你不是。

　　「那這髒東西怎麼會在你床下？」

　　你爸移開了腳，撿起雜誌壓到你臉上。

　　「我……我……我……」

　　你想說我不知道，卻說不出口。

　　「動手！」你爸喊了一聲，建國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手將你的雙手拉到背後交疊併用塑膠束帶固定。

　　「小志，抱歉。」你似乎聽到建國這樣輕聲說。

　　你的性幻想以最可悲的方式成真了。

　　金屬腳鐐的冰冷蔓延你的腳踝。

　　你爸瞪視著雙手雙腳都被制約的你，眼中反射著公媽燈的紅光。

　　「你可以走了，把門帶上。」

　　建國點了點頭拉開木門並反手上鎖後就無聲離去。

　　神明廳的門關閉的聲響出人意料地大聲。

　　你看著關閉的門，內心充滿恐懼，現在神明廳只剩下你爸與你，公媽燈的紅光過曝了一切。

　　確認門關上後，你爸解下了腰間的皮帶，開始鞭打你。

　　接下來的十分鐘你還是搞不懂為何自己會遭遇這樣的痛苦，無限循環不斷哭喊：對不起、爸爸、對不起、爸爸。

　　臉跟身上好幾處都皮開肉綻滲出血來。

　　他一邊鞭打一邊罵著三字經、丟人現眼、垃圾等詞。

　　還有一些你聽不懂的，像是什麼咒語：死坩仔仙、臭羶貓、抐屎孔、袂見袂笑……

　　直到他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停下手時你也幾乎要失去意識昏倒了。

　　你在想也許你要死了，同時也覺得不如這樣死了算了，性向這種丟人的事東窗事發了，你不知道自己會被關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要這樣被打。

　　龐大的絕望讓你的意志開始崩毀，觸目所及只有徬徨。

　　真的有必要這麼恨嗎？你內心浮現著疑惑。。

　　事實上你根本什麼都沒做，你認為你只是買了一本雜誌……

　　一定是你媽那邊的血統有問題。

　　他站了起來，手中捧著沾了血的神尊，俯視瞪著你，脹紅的臉在公媽燈的照耀下紅得充滿戲劇張力，但瞳孔中卻反射著手中無極神尊的綠光。

　　不得不說，這張臉的確令人發寒。

　　「神尊有發光嗎？」你爸問。

　　頭腦昏沉的你無法理解他的話，為何要拿一顆石頭沾上你的血問你有沒有發光，你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昏厥了這就是個夢？

　　你真的是什麼都要用做夢來逃避。

　　「神尊有沒有發光嗎？」

　　「沒有……」

　　「嘖！」

　　「跟著我說。」你爸再度蹲下將神尊湊到你面前，你的視線中神尊的輪廓有些模糊。

　　「我要變正常，我不要當同性戀。」

　　他說出了要你複述的話。

　　你卻決定再次撒謊。

　　「爸、爸、爸，我不是同性戀，那本書是別人的，我只是好奇……」

　　「那電腦上的搜尋紀錄也是別人來我們家上網嗎？」

　　你爸冷笑。你語塞。你以為搜尋紀錄都刪除了。

　　「你不正常啊！」

　　你爸寒著心對你說。

　　那眼神之冷漠，直接將你最後的尊嚴當作垃圾踐踏。

　　「跟著我說。」你爸重複。「我要變正常，我不要當同性戀。」

　　「我……我要變正常，我不要當……同……同性戀了。」你結結巴巴的說。

　　這麼一句話，說出口對你來說居然這麼艱難嗎？

　　你爸將神尊放回神壇，並且再度拿起皮帶。

　　「有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嗎？」

　　就在你爸這麼問的時候，你的確出現了幻覺。

　　你分不清虛實，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你為什麼要砸我的頭！」你對你爸哭喊。「你為什麼要害我摔死。」

　　「你害死我了。」你吼著。

　　你爸睜大眼睛看著你，臉上乖戾的氣息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訝異及慌亂。

　　「阿……狗……？」

　　你爸說出了一個你當然不明所以的詞。

　　咚！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類似重物墜地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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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你爸遇到了什麼狀況。

　　看著緊閉的門，你終於一陣虛脫陷入昏迷。

　　然後你夢到了跟美玲還有爸爸在餐桌上正準備用晚餐，還有說有笑，真是歡樂的餐桌。

　　「真是可怕的噩夢啊。」

　　在歡樂的餐桌上你對美玲說，她一如既往地溫柔，摸摸你的頭安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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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啦。

　　不知過了多久，神明廳的門終於再度被打開，流淌的氣流攪動了空間中的渾沌。

　　進來的是美玲，你彷彿看到了蜘蛛之絲。

　　她拿著一個學校營養午餐的不鏽鋼餐盤，那上面是一坨不知道是什麼的菜泥。

　　你姊蹲下來將餐盤放到了地上，往你慢慢推去。

　　「姊，救我，爸爸真的誤會了！」你忍受著骨頭要散架的疼痛，拼命地向美玲靠近，鐵鍊在地上發出金屬碰撞的鋃鐺聲。

　　「姊，快救我，好痛。」

　　你嘶吼時噴了幾滴口水到美玲的手臂上，她整個人跳了起來，神經質地抹擦被你噴到口水的地方。

　　「同性戀好噁心，你不要害我得愛滋病好不好！」

　　美玲大叫著後退，還踢翻了餐盤，接著就離開了神明廳。

　　她說的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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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度跟餐桌上的美玲說你做了惡夢，夢到被她跟爸爸討厭，夢中的爸爸跟姊姊對你笑了笑，說：怎麼可能啦？你可是熊家的寶。

　　對啊，爸爸跟姊姊怎麼可能這樣對我。

　　餐桌上充滿歡聲笑語，侍者也端上了前菜。

　　你在瞻妄的幻象影響之下微笑著，被飢餓驅使像隻狗開始舔著地板的菜泥，菜泥的味道有點苦，但你管不了那麼多。

　　一片狼藉之中你不自覺地開始向無極神尊祈禱。

　　雖然你本身不怎麼相信神的存在，但陷入了自身跟他人無法改變的無助現況時，向更高的存在發出求救的訊號就像是某種深刻在人類遺傳記憶的慣性。

　　「無極神尊啊，弟子熊志高，阿彌陀佛，神明保佑，求祢讓我能離開這裡，拜託祢救救我。」

　　你按著記憶中跟美玲拜拜時教你的話在心中不斷默唸。

　　仔細一聽，那不是貓叫，而是嬰兒的哭聲，那哭聲是從盤中的胚胎發出的。

　　「哥……哥……」胚胎明明看起來沒嘴巴卻能發出聲音。

　　「哥哥……」

　　菜泥中的安眠藥的藥性開始發作，你睡著了。

　　「哥哥！」

　　胚胎叫也叫不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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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次緩緩醒過來時，眼底還留著神明廳紅光的殘影。

　　張開眼時腦袋有些發脹，全身疼痛，腦子就像是一坨豆腐碎。

　　建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正等著你醒來。

　　一看到建國，你瞬間感到安心，剛剛果然是做惡夢，你以為建國是來接你上學的。

　　建國的視線與你對上時瞬間閃開了你的雙眼。

　　「這位是陳牧師。」建國說。

　　「你好啊，志高。」

　　「這裡是哪裡？」你還是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想起身，這才發現身上穿著拘束衣。

　　無從逃脫的絕望感讓你眼前一片黑暗。

　　「志高，你聽好，這裡是耶魯教會附設的教養機構，這裡能夠……治好你的病。」建國面無表情的說。

　　「什麼意思？」

　　「董事長已經決定了，等你被陳牧師恢復正常就原諒你並按照原訂送你去留學。」

　　你無語。

　　「接受嗎？」

　　「嗯。」你沒有點頭，彷彿點頭就變相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但你也沒其他路可以選擇了啊。

　　要感恩啊，你可要知道進耶魯教會的教養機構花的錢不會比出國留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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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衣耶穌說：「切記，你不可敬拜別的神，因為我們的神是善妒的神。」

　　（For thou shalt worship no other god,the LORD is a jealous God.）

　　最後耶穌頭頂光環在九百九十九位六翼天使的簇擁之下回歸位於天堂的三位一體寶座。

　　耶魯教會便是取自最後哈斯塔所見的耶穌之姿態，「GOD in the YELLOW」。

　　「身著金袍的神」裡帶代表黃金的的YELLOW之音義。

　　這個耶魯教會的創辦人為泰籍華裔，香港移民第二代的陳金瑞陳牧師。

　　你進教養機構的第一天便是聽陳牧師訴說他創立耶魯教會的故事。

　　「那時候泰國金三角號稱是五毒之窟啊，你們知道是哪五毒嗎？」

　　陳牧師本來就沒期望你們會回答，他用那特殊的香港口音繼續說：

　　「中毒、吸毒、製毒、販毒跟買毒，毒毒毒毒毒啊。而且吸毒的不是同性戀就是妓女，全世界都一樣。」

　　昆沙被抓走後，陳牧師在諾大空曠的指揮所看見了異相，決定將指揮所改成教堂，並且沿用昆沙的口號，只是改成「來一個救一個」。

　　幫人戒毒，協助同性戀由神恢復。

　　「你們要去，使萬民做黃衣的門徒，奉真神之名將黑羊洗潔成白羊。」陳牧師舉起手大喊。

　　三合一是毒中之毒啊，而且只要染上一樣，很快另外兩樣就上門。牧師用心良苦地告誡。

　　神也看出了他的決心，以昆沙指揮所改成的耶魯教堂的名聲很快傳了出去，奉獻源源不絕，在香港跟台灣也開立了分會跟矯正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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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矯正機構的矯正方式簡單而粗暴，他們稱之為「復健」，早上下午各九十分鐘。

　　也不是沒有人拒絕復健，但拒絕的下場就是被工作人員用電擊棒擊暈被動地送去復健室而已，久了也沒人敢反抗。

　　「哈利路亞！」

　　不喊就會電擊棒伺候。

　　感謝神的言語隨著一間間復健室當中一股股精液噴濺而出迴盪著。

　　哈利路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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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是不是牧師本身帶來的文化差異，餐具都是叉子跟湯匙，沒有筷子，用起餐來總讓你覺得不順手。

　　在黃衣的耶穌注視之下你們這群黑羊默默用餐，羊群依舊被禁止交談跟接觸。

　　一開始你以三餐紀錄時間，但沒多久時間的流逝逐漸變得難以捉摸，漫長而無盡，你也有懷疑是那些餐後吃的膠囊跟「正向復健」的藥物的關係。

　　你發現有些老面孔離開了，也來了一些新面孔，能離開表示治療成功，在「逆向復健」時已經不會起生理反應，由神恢復了。

　　你真是有夠變態。

　　都這樣了還是無法克制見到男體就勃起，不正常，噁心。

　　這種狀況反覆出現使你焦慮不已。

　　對啊，要去留學了，英語得好好再加強，你文法沒問題，單字量也夠，但口說跟聽力就是一直差強人意。

　　此時主菜上來了，上菜的侍者有些奇怪，穿著黃色的兜帽袍子，臉都看不清楚了，有這樣的侍者嗎？你疑惑著。

　　主菜是一塊牛排，煎得焦香成色極佳，搭配了淋了奶油檸檬醬的白蘆筍跟炒蘑菇，看著面前的瓷盤你突然想不起來你當初點了什麼主菜。

　　「這是什麼部位啊？」

　　你詢問侍者，從小開始，你大都只吃菲力，這塊肉看起來有點陌生。

　　「是西冷。」侍者說，帶著廣式口音。

　　西冷？

　　啊！是沙朗啊，你不喜歡沙朗，你還是習慣嫩一些的菲力，再不濟就是三分熟的紐約客。

　　但也沒辦法，菜都上了，你拿起叉子插入牛排先固定再切，這塊沙朗似乎過熟了，你用叉子叉好幾次都不順利。

　　你說你想換成菲力，但你爸立刻告誡不准挑食。

　　侍者在你耳邊說：

　　「少爺，這塊西冷烹調的方式比較特別，你用力啲。」

　　你聽了侍者的話更加用力，叉子終於順利插入牛排，紅色的肉汁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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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牧師的鮮血四濺。

　　被血濺到的黃衣耶穌像依舊靜靜地居高臨下看著一切。

　　他一邊說，陪同的律師也同步拿出了許多文件給你簽。

　　你麻木簽著內容都沒過目的文件，心緒卻又飛回了與爸爸姊姊開心用餐的餐桌，侍者已將沙朗收走換成你最愛的菲力了。

　　然後你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團狗屎。

　　你的確低調過著日子，偶爾在網路發發神經。

　　你早已不在乎自己是白浪還是Pentalan了，阿嬤的身影在你紛亂無序的腦中已然消逝。

　　面對自我慾望成了當時你人生的目標。

　　現在只要你跑去吸毒，你就能成為三合一了。

　　但你一天得吞那麼多藥，沒那些藥你可能難以續命，這跟毒有差嗎？

　　你這個他媽的死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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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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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已經脫離危險離開ICU轉移到病院頂樓的VIP病房，你今天照舊避開美玲在的時段，獨自來到病房探視，你請專責護理師離開讓你跟你爸獨處。

　　陽光透過百葉窗一束束射進來。

　　他的生命力比你想像中的強吧，都成了這樣還沒有死，但醫生有說要你們家屬做好病患變成植物人的準備。

　　「要上甜點囉。」黃衣侍者說。

　　甜點是法式水果塔。

　　「由於塔皮香酥易碎，請以手取食，已經做成了一口一個的尺寸了。」

　　由於塔皮香酥易碎，請以手取食。侍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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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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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你準備施力時，身後卻傳來你爸的怒吼，你立刻鬆手，難以置信，這幻聽是不是很真實？

　　這不是幻聽，連我都沒想到我在這狀態下能發出聲音，但事實上我的確叫了你，而且我現在感到渾身因為憤怒充滿力量。

　　你這個死不要臉的同性戀，熊家之恥，你幹了那麼多破事後居然還想親手徹底了結老子？

　　無臭無潲。

　　真的想不到你大逆不道到敢起殺心。

　　「熊志高！」

　　我又叫了一次，既然可以發出聲音，是不是代表我的中陰之身也可以顯化在現世，不只可愛的熊寶看得到。

　　對，你給我好好回頭，我也想看看熊寶口中的阿公二號在你眼中是什麼樣子。

　　快！

　　回過頭來。

　　看看現在貼在你身後的到底是不是你的幻覺……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vg1bPTW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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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志高與無極神尊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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