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前的一次旅遊 - 傾訴

回過神來，他發現女孩哥哥一臉疑惑的看着自己，似乎是發現他在走神。

「……祢舅舅真是很疼愛小凪。」

「對啊，他簡直是將她捧在手心裏疼愛，完全捨不得她受一點傷。所以當他知道爸媽對小凪施暴時，立刻扔下手裏的工作，連夜從北海道趕過來大阪。」男生一說到這裏，眼睛開始發亮「那時候的舅舅完全帥死了！我爸媽不肯開門讓他進來，他就直接一腳踹開大門，走進客廳看到被打得半死的小凪，他氣得揍了爸爸幾拳，然後抱起小凪帶去醫院治療。」

少年了然地點頭，之後的結局不用多說，女孩肯定是跟着舅舅一起生活，並且跟自己父母斷絕往來。

「舅舅後來有沒有將祢父母告上法庭？」

「有，不過我爸媽最後只是被判罰錢，他們一開始拿着小凪到精神病院治療的記錄，死口咬定是她身上的傷都是自己弄的，但是他們沒想到舅舅直接請當日負責治療小凪的醫生過來當證人，戮破他們的謊言。」

那是當然了，醫生是專業人士，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女孩身上的傷是自己弄的，還是他人造成的。

只是這個判決實在是太輕了，女孩父母虐待她整整兩年，把她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結果法庭卻判決他們兩人只需罰錢，根本不能讓他們好好反省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

「舅舅有沒有帶她去見心理醫生？」

「有，不過還是沒有用，她的心理創傷太嚴重，無論看過多少次心理醫生，她仍是沒有辦法走出來。」

少年理解地點頭，心理創傷永遠都是最難復原的傷口，就算是醫術高明的醫生，也無法縫補心裏那道猶如鴻溝的傷口，唯一能治癒的人就是傷者本人，正如他一樣。

之前他去見天川醫生，對方也是語重心長地說這個傷口只能靠他自己復原，其他人充其量就是給他指點，不過很可惜他還是找不到治療方法，不然他也不會想着要去死。

「咚咚」的敲門聲冷不防響起，他挑了挑眉，透過貓眼看看來訪者，只見女孩低着頭，雙手不安地絞動着。

「怎麼了？」他打開門，讓女孩進來。

「……那個……可以跟你談談嗎？」

「是關於妳自己嗎？」

「……嗯。」她點頭。

少年隨即煮了壺熱水，給他和女孩泡杯熱茶，他有預感這場對話會說上一段時間。

「為甚麼改變主意找我？妳剛才不是不願意告訴我自己的過去嗎？」

「因為……不知為何，我很想跟你談幾句，感覺你和我都是同一類人。」

少年拿着茶杯的手頓時僵了一下，眼眸滿是訝然，她居然察覺到嗎？

「為甚麼妳會這樣說？」

「我都說不出來原因……就……就只是直覺覺得你跟我一樣而已……」

「……那麼妳的直覺很準。」他壓低嗓音，以只有自己和女孩能聽到的音量說道。

「大哥哥……我……我很像快要撐不下去了……每天一睜開眼睛，我只是很想哭，心裏不斷問自己為甚麼要醒過來，為甚麼不能一直睡……」女孩的聲音填滿哭音，淚水緩緩從她雙眼流下「我……我明明已經習慣了……但是我仍然覺得很痛苦……就連呼吸都覺得很難受……」

他明白這種感覺，以前他也是跟女孩一樣，每天都在質問自己為甚麼仍然可以睜開眼睛，為甚麼還可以呼吸，甚至為了一直能沉睡下去，他自殘自殺不下數十次……

————不是，他很像忘記了甚麼。

隱約中他很像記得自己曾經有次想過要蹈海自殺，但是之後發生了甚麼，他居然沒有一絲記憶，直到某天他發現自己身處青木原樹海裏。

他搖了搖頭，不去探究這箇中蹊蹺，現在他要幫助女孩解開她的心結，不應該分神去思考自己那段遺失了的記憶。

「妳有試過要反抗他們嗎？」

「反抗他們又如何？最後還是被教訓得更慘，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欺騙自己，說服自己習慣這一切。」女孩吸了下鼻子，抹掉臉上的淚水「不過……就算如此……我還是覺得很辛苦……每天都在想如果自己能遇到意外死去就好了……我是不是不正常嗎……」

「不是，不正常的是令妳變成這樣子的人，而不是妳。」他喝了口茶，續道「妳願意找我來傾訴，即是證明妳還想活下去，對嗎？」

「我……我不知道……」她抬眸跟他對看，透過瀏海他能看見女孩的一雙大眼睛了無生氣，彷似已經失去了靈魂「我直到現在其實仍是很想跟舅舅一樣，成為一名出色的插畫家……只是爸媽他們不肯放過我……就算我已經搬出去和舅舅一起住，他們仍然想盡辦法要找我，逼我改變志向，要我以考上公務員作為目標。」

「他們為甚麼一定要妳成為公務員？」

「他們從朋友口中聽說公務員的工作輕鬆、福利好、穩定性高，一輩子不用擔心被裁員，所以要求我將來只能去考公務員，不准想其他工作。」

「他們是在開玩笑吧？現在的公務員工作一點都不容易，很多都做得身心俱疲，甚至是有情緒問題，哪裏來的輕鬆？」

他以前跟隨養父母到處「工作」時，曾接觸過一位自殺身亡的公務員，對方因為不堪沉重的工作壓力、管理層的無理要求，以及民眾的刁難，而走上自殺一途。如果女孩將來真是如父母所願考上公務員，搞不好她會選擇跟那位亡者一模一樣的路。

「大哥哥，割腕自殺是不是很痛？」女孩冷不防地問了這麼一句。

「為甚麼這樣問？」

「你的手腕有很多傷痕，那些都是你自己弄的嗎？」

她的視線緊盯着他的手腕，他下意識地看過去，發現自己的衣袖不知何時拉高了些許，露出斑駁錯亂的傷痕。

「大哥哥，你剛才問我想不想活下去，那麼你呢？你想活下去嗎？」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自己繼續活下去的意義，但是妳不同，妳還有無限的可能性。」

「是嗎？那麼就承你貴言吧。」女孩抹出微笑，配以無神的雙眼，猶似一具壞掉的人偶。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給妳甚麼建議，但是至少現在我還沒有打算要自殺，所以在妳舅舅過來之前，我會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妳。」他站起身，朝女孩揮手「妳跟我過來。」

女孩歪了歪頭，也跟着站起來，和他一起進去浴室。

他站在女孩後方，讓她面對鏡子，然後輕輕撥開她的瀏海……

「不要！」女孩一驚，立刻抓住他的手「我……我不想……」

「不要怕，妳其實長得很漂亮，我沒有說謊。」他輕輕抽出被女孩抓住的手，轉而搭住她的肩膀，聲音也柔和幾分「妳這樣任由頭髮遮住自己的臉，那些人當然會更起勁的欺負妳，所以妳要給自己一點信心，不要讓他們覺得妳是個軟柿子。」

「不是的……我……我……」

「我沒有騙妳，妳是真的長得很漂亮，給自己一點點勇氣。」

這句話似乎有點打動女孩，她拚住呼吸，讓少年輕輕撥開那綹又長又厚的瀏海。

透過鏡子的倒映，女孩清麗秀人的臉孔出現在兩人的眼睛裏，女孩有着一雙如小鹿般的大眼睛，細眉長睫，唇紅齒白，根本是走在路上會令人側目的大正妹。只是或許是長期被頭髮遮住，她的皮膚白得充滿病態，令她看起來像是個鬼魅。

「這……這個是我？」女孩不可置信地看着鏡中的倒映。

「覺得陌生嗎？因為妳很久沒有好好正視過自己的容貌吧？」少年的眼眸閃過一絲溫柔「我是不是沒有說謊？」

「……嗯。」她點頭，耳朵卻不自覺的染上紅色，她害羞了。

「明天我帶妳去修剪頭髮，然後妳帶我到處閒逛，給我作導遊，好嗎？」

「嗯。」她又點頭，抬頭盯着他的眼睛「那個……謝謝你。」

「不用謝，我幫不了甚麼。」他伸出食指指着她心臟的位置「解鈴還須繫鈴人，妳的心結只有妳才可以解開，這是我的師傅告訴我，希望這可以給妳一點啟發。」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頭，然後向他點頭道別，回去自己的房間。

「大人……你……」女孩哥哥五味雜陳地看着他「你也是……」

「祢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和祢妹妹的狀況，在我沒決定要去死之前，一定不會讓祢妹妹像我一樣，她仍然有機會活出更精彩的人生。」

「但是……其實大人你也可以像小凪一樣，不是嗎？」

他正要踏出浴室的步伐立時停住了，回眸看着女孩哥哥，嚇得祂連連後退幾公分距離，生怕他突然一個不高興將祂給打得灰飛煙滅。

「我跟祢一樣有個親妹妹，但是我和她在小時候意外失散了，直到現在我仍然找不到她。」他抿起唇角，露出苦笑「或許，她早就已經遭遇不測了。」

「你有試過通靈嗎？」

「我沒有她的物品，就算我記得她的出生日期，都無法作感應。」

「那個……你父母都……」

「他們不是我父母，他們生下我和妹妹，又嫌棄我們是個累贅，將我們趕出家門。」他的聲調不由沉了幾分，黑眸寫滿不悅和怒意「那時候的我們只是個小孩，兩個小孩在街頭不斷流連，最後在公園跟流浪動物一起生活，那對男女沒資格被稱作是我的父母。」

「……抱歉，我……」

「不要緊，是我失態了，抱歉嚇到祢了。」他撥了下瀏海，走出浴室「祢打算甚麼時候去地獄報到？」

「可以讓我等到小凪脫胎換骨的那個時候嗎？」

「可以，我待會兒幫祢跟地獄那邊講一聲。」

「謝謝大人。」

「祢去陪妹妹吧，我想好好休息，有事情再來找我。」

「是。」女孩哥哥連連向他點頭道謝，隨後直接穿過牆壁飄去女孩房間。

少年嘆了口氣，躺在沙發上看着虛空中的某一點發呆，直到睏意再次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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