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地,女孩舅舅很快就有回應,他直接打電話給女孩,然後要她調較至「擴音模式」,讓少年也加入他們的對話。
「那個老師太過分了!那些傢伙明明就是在欺負我家彌樹,她還有臉說只是跟她玩!換作是她的孩子被人這樣對待,我看看她還會不會這樣說!」舅舅怒不可遏,女孩一接就馬上連珠炮發地罵道「彌樹妳為甚麼不跟我說妳被霸凌了?妳早點告訴我,我就可以幫妳出頭!那些混帳就是看妳不敢吭聲,所以越來越過分!」
「因為……我不想舅舅擔心……」
「妳在說甚麼傻話?這是校園霸凌,就算我工作有多忙,也會騰出時間過來,我不像姐姐他們這樣會嫌妳麻煩。」一說到此,舅舅嘆了口氣「彌樹,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一定要告訴我,不准隱瞞,知道嗎?」
「嗯。」女孩點頭。
「我剛剛跟編輯談好了,明天下午我會坐飛機過來,到時候我一下機就會聯絡妳。」
「嗯。」
「那個,大師,抱歉麻煩到你了。」
「不要緊。」少年淡然回道「我只是盡我的能力去幫助有需要的人而已。」
「那麼……如果可以的話,你能跟彌樹說幾句嗎?她一直這樣子讓我很擔心,雖然我平常都有嘗試開解她,但是她似乎無法解開心結,所以能拜託你幫我這個忙嗎?」
開解心結?少年心裏不由自嘲,他連自己的心結都無法解開,又可以怎樣幫助女孩呢?
他記得師傅曾經說過一句話,解鈴還需繫鈴人,他這個繫鈴人都不能解開自己親手綁上的結,又有甚麼資格幫助女孩解開她內心的結?
「……我盡量吧。」猶豫良久,他最後只能吐出這句答話。
舅舅又是向他道謝,然後囑咐女孩要一直跟他行動,畢竟那些霸凌者絕對不會就此罷休,一旦女孩落單,他們一定會趁機對她伸出惡爪。
當舅舅掛線後,兩人隨即陷進一陣莫名的沉默之中,女孩的視線一直緊盯着手機,而少年則是看着虛空中的一點。
「大人?」女孩哥哥的魂魄小心翼翼地喚他一聲。
「……能告訴我妳父母對妳做過甚麼事情嗎?」
女孩沒有回應,視線一直緊緊盯着手裏的手機。
「妳不想說的話,可以由妳哥哥轉述嗎?」
「嗯。」她不情不願地點頭。
「那麼我先回去自己房間,妳一個人在這裏好好休息,浴室裏有個溫泉池,妳可以去泡,挺舒服的。」
「……知道了。」她的聲音有點哽咽,彷似在憋住不哭出來。
少年朝她點頭道別後,跟女孩哥哥一起回去自己房間。
作為同路人,他知道女孩不願意說出自己的過往,就像以前的他一樣。因為對於他們來說,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正如結痂的傷疤,一旦要親口說出來,就等於是要揭開好不容易凝結起來的傷痂。
「祢妹妹是甚麼情況?」
「小凪一出生就被媽媽扔給舅舅照顧,因為我那時候每天總是忍不住湊過去跟她玩,我爸媽覺得這會耽誤我的學業,於是就將她送出去給舅舅看顧。」男生嘆了口氣,抹出苦笑「其實他們這種想法很可笑,我只是個國小生,他們已經將我的課業盯得這麼緊,生怕我少考一分就會影響到我的將來。」
「你沒有想過要反抗他們嗎?」
「有,但結果被他們毒打一頓,然後關在衣櫃裏一個星期,久而久之為了不被他們這樣懲罰,我只能妥協。」
「小凪也有被他們這樣對待過嗎?」
「嗯,而且她的情況比我的嚴重很多,兩隻手臂有很多爸媽施暴留下來的傷痕,為了遮掩這些疤痕,她只好一直穿着長袖衣服。」男生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其實我身上也有,不過傷痕沒有這麼深,所以就算穿短袖也不會有人察覺,但是小凪不同。」
少年嗯了一聲,剛才跟女孩在一起時,他察覺到她的手腕上有很多傷痕,就跟自己一樣。只是不同的是,他的傷痕是自己弄出來的,而女孩的傷痕是人為的,不是傷害自己所留下來的。
「小凪從小跟舅舅一起生活,在他的啟蒙和熏染之下,她的繪畫天分有着極高的造詣,甚至她還下定決心,將來長大後要跟舅舅一樣成為出色的插畫家。」
「她這個夢想不錯,但父母一定會反對吧?」
「沒錯,他們雖然將小凪送給舅舅照顧,但是仍然要操控她所有的一切,為此他們還僱用一位私家偵探追查她和舅舅的生活。」
一說到這裏,男生哀傷的嘆了口氣,繼續述說自己妹妹的過去。
父母知道女孩的夢想後,覺得她需要回去接受「正確」的教育,於是他們不顧舅舅的反對,硬是將女孩帶回家,就這樣她的地獄生活開始了。
在這個陌生的家裏,如果女孩的成績分數不如父母期望,就會遭受毒打辱罵,甚至還會被脫光衣服關在衣櫃裏好幾天,禁止吃飯喝水。不僅如此,父母還逼她定下考取公務員的志向,規定她只能閱讀深奧的書籍,一旦被他們發現她「違規」,就要跪在家門口一整晚。
更甚的是,女孩因為天生極陰體質,有着一雙能看見靈異事物的眼睛,父母居然每逢假日就將她扭送到精神病院,任由她在醫院承受各種殘酷的治療。若果不是有次醫生下手的力度太大,將女孩弄得陷進休克狀態,她現在早已經精神崩潰了。
而且,最過分的是,他們不讓舅舅過來探看女孩。每次當舅舅打電話過來關心女孩的情況,他們就三言兩語打發他,絲毫不給他機會跟女孩談話。當時舅舅其實多少有些懷疑女孩是不是被家暴,然而他沒有證據,再加上當時他的工作重心從大阪移到北海道,無法抽出時間過去看個究竟。
「祢沒有嘗試救她嗎?」
「有,結果被他們抓過來一起打,有次還被他們推倒撞傷了頭,嚇了他們一跳,之後他們就趁我不在家時對小凪施暴。」
男生清秀的臉孔上寫滿不忍和悲傷,渾身的怨氣隨着祂的情緒波動變得濃厚。
「我曾經試過報警求助,但是每次警察上門,父母總是有辦法糊弄過去,而舅舅因為大學時跟家裏斷絕關係,要聯絡他非常困難,最後是我偷看媽媽的手機,記下舅舅的電話號碼,然後趁家裏沒人打電話給他。」
「她過着這樣的生活有多久了?」
「兩年,她從六歲開始就被接回去那個地獄。」
少年能想像到那兩年對於女孩來說是有多痛苦,父母無情截斷她的夢想和興趣,逼她滿足他們的期望,甚至還要遭受暴力對待和言語羞辱,簡直是度日如年。
他的思緒不由飄至遠處,回想過去那段痛苦的過往,當時他的養父母有個兒子,因為不滿他這個養子繼承父母的遺產,於是聯同自己的朋友自導自演,假裝綁架朋友的女兒,逼使他交出養父母的遺產繼承權。
那時候他雖然只是個高中生,但是因為從小就跟養父母一起到處出外「工作」,他一下子就識破這個騙局,直接殺去對方的藏身處跟他們對質,沒想到這個兒子惱羞成怒,居然打算殺他和朋友女兒滅口,令他在情急之下使用大審判官的力量,當場將這個兒子給打得魂飛魄散。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他也愣在當場,直到小女孩發出歇斯底里的哭聲,他才回過神來。
事後受害女孩的父母出面向他獅子開大口,要求他將養父母遺留給他的財產全數「賠償」出去,遭到拒絕後他們利用輿論攻擊他,煽動社會大眾排擠、杯葛、孤立他。
由於社會大眾一向都是將天秤偏向受害者一方,再加上當時犯人離奇在現場暴斃,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他口誅筆伐,各種咒罵全都毫不留情的落在他身上,甚至還有些無良媒體以此大造文章,寫出各種不實報導,讓他終日躲在家裏,並且因此患上憂鬱症。
至於他是如何度過這段艱辛的時光,大腦已經沒有記憶,彷似在那段時候他整個人在某個地方沉睡,直到某天突然甦醒過來,而在他真真正正醒過來的時候,自己不知如何跑進青木原樹海裏,坐在大樹下看着上吊的屍體發呆。
現在聽到女孩,亦即是小凪的過往,他不知為何會想起這段猶如禁忌般的過去。
或許是,他將這段過去埋得太深了,讓它覺得窒息,想找個機會讓他明白它的感受。
畢竟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無論埋葬在何處,總會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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