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曉晨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幸運的女子,與丈夫姚正濤有著幸福的婚姻,有一對兒女,經濟上也不錯,丈夫有三間餐館,而她就在家照顧一對子女,一家人生活美滿。
一輛六人座房車,停泊在耀光國際學校小學部的對面馬路,曉晨食指輕敲的軚盤,望著校門的位置,寂靜的住宅區,隨著下課鈴聲響起,開始熱鬧起來,她下車到校門口接一對兒女放學。
「逸菲、逸凡。」曉晨對孩子們揮手。
兩兄妹與老師道別後,高興的跑了過來。
「我們快點回家換衣服,一會兒去丹尼酒店吃自助餐。」曉晨說。
「為什麼今天吃自助餐?」姚逸菲剛升上小學一年級,沉重的書包幾乎壓跨了她的肩膀,曉晨看到總是覺得心疼,連忙接過她的書包。
「不是說了嗎?今天是爸爸和媽媽結婚十週年紀念,我們一起去餐廳慶祝。」逸凡說。
姚逸凡讀四年級,今年十歲,總是喜歡在妹妹面前顯擺,他比妹妹高半個頭,不耐煩的望著妹妹。
不過,年紀比哥哥小兩歲的姚逸菲完全沒有察覺哥哥的不耐,一想到有得吃,馬上跳起來拍手說:「太好了,我最愛吃自助餐了。」
曉晨牽著兩個孩子過馬路,上車後,便開車回家換衣服。
在路上,坐在後座的逸凡說:「媽媽,我的同學都說妳很年輕,比他們的媽媽漂亮多了。」
曉晨在倒後鏡看到兒子自豪的樣子,不禁抿嘴一笑,「謝謝你同學的誇奬。」
莫曉晨十七歲便嫁給了大她十三年姚正濤,十八歲生了兒子,二十歲生下女兒,現在才二十八歲,對於現在流行晚婚的人來說,她真的是一位很年輕的母親,加上她的樣子屬娃娃臉,每年開學的家長會,總有家長和老師以為她是孩子的姊姊或小姨子。
回到家後已經五時多,她催促著兩個孩子換衣服,然後看了看手機,剛才發給正濤的訊息,他還沒讀,是很忙嗎?
孩子換上了便服,而她則穿上了一條黑色碎花連身裙,化了少許妝。
兩兄妹看到後,都不斷讚媽媽好漂亮。
她平時照顧孩子,送了他們上學後,有時到餐館幫忙,很少打扮,今天稍為妝扮一下,兩個孩子便大呼小叫,她沒好氣的應了聲,三人便往酒店出發。
逸凡和逸菲坐在後座聊天,她一邊駕駛,一邊聽著他們的童言童語,總是會不自覺的露出幸福滿足的微笑。
再轉一個彎就到丹尼酒店,但是前面卻堵塞住了,在她前面約有五、六輛車停止不動,一大片人群圍攏在一起。
她心嘆倒楣,不會是遇上交通意外了吧?
酒店前的馬路被封住了,曉晨的車子根本無法駛前,看著自助餐的時間快到,她拿出手機,想叫丈夫先來接孩子上酒店,然後她再找地方泊車。
她一邊盤算著,一邊打開手機屏幕,就看到正濤發了一條訊息給她:「對不起,老婆。」
不知為何,曉晨的心咚一聲,像重物落地之聲。再細看訊息發出的時間,六時零三分,是十五分鐘前,她在這裏堵車已經有五分鐘之久。
忽然,她的耳朵嗡嗡作響,孩子的聊天聲、馬路上的引擎聲、嗽叭聲、行人路上群眾的竊竊私語,彷彿全部都扭成一團。
她抖著手解下安全帶,推開車門,高跟鞋踏上路面,咯、咯、咯的響起,猶如她的心跳節拍。她一步一步的走向圍觀的人群,步速漸漸的加快,接著跑了起來,粗暴的撥開人群擠到最前面,看到有一個人面朝地趴在馬路邊,在灰黑色的瀝青路面上,鮮紅色的血液還在緩緩流動著。
曉晨掃視男子的衣服,深藍色恤衫卡其色長褲,配以一對黑白相間的球鞋,她不自覺的搖頭,再掃到他左手無名指,載著一枚白金的婚戒,她不能再自欺欺人,這身衣著就是正濤今早的出門時的穿著,衣著或許有相似,但是那枚戒指不會這麼巧吧。
她摀著嘴走到正濤的身邊蹲下,腦中一片空白,正當她想碰一下他時,救護員來了。
「小姐,請妳讓一讓開。」
曉晨站起來蹌踉的退後了幾步,不慎撞到圍觀的人群,一位阿姨扶住了她,眼帶同情的道:「小姐妳沒事吧?」
總共來了四名救護員兩名警察,四名救護員馬上進行施救,兩名警察開始問在場的人問題,一名報警的男士說,剛才這男人是從丹尼酒店跳下來的。
曉晨不禁順著那名巿男士所指,望著酒店的頂層,為什麼他要跳樓?
「小姐,妳認識事主嗎?」一名年輕的警察對曉晨說。
「他⋯⋯是我⋯⋯老公。」曉晨一張口說話,卻發現自己有點口齒不清,接著淚水崩堤而出。
年輕的警察滿臉流露同情之色,這時一名救護員上前與這警察說了幾句,然後救護員一面遺憾的走到她面前道:「太太,你先生已經當場死亡,麻煩妳現在跟我們一起去醫院。」
曉晨當場軟倒在地上,嚎聲大哭起來,年輕的警察在旁安慰著,圍觀的群眾都用憐憫的眼光看著她,剛才扶了她一把的阿姨遞了張紙巾給她,她抺眼淚時,卻想起孩子還在車內,便告知警員,年輕的警員說會幫她處理,接著她在一名救護員的搀扶下,上了救護車。
曉晨坐在救護車內,望著頭蓋白布的丈夫,又再次哭得稀哩嘩啦。
十年婚姻,幸福美滿的家庭,在這一刻被狠狠的敲碎。
人生,都是鏡花水月。
曉晨提著最後一件行李站在門口,黯然的環視這一千二百呎的大屋,然後慢慢的關門離開,來到大廈樓下,她慢慢的步行往附近的地鐵站。
正濤過身後幾天,她終於知道他輕生的原因,他投資失利,將餐館與她們的住所全輸掉了。在第二天,她便收到了法庭的傳票,通知她們要儘快遷出,否則執達吏便會上來強制回收。
對於丈夫過身的悲傷,頃刻消失,她更擔心的是如何與孩子生活下去。那時,她深切體會從天堂掉進地獄的感受,她甚至有點恨正濤,遺下了一堆爛攤子給她,而他就輕輕鬆鬆的走了,留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
從高尚住宅區的明華園,搬到光甫里的一間二百呎的小套房,孩子由國際學校轉到附近的公立學校。
幸好,當時的那位年輕警員將她們的檔案呈上了社福機構,於是有一段日子,他們三母子一直拿著救濟金過活。
生活的重擔,讓曉晨沒有時間悲傷,在孩子面前她必須表現堅強,因為他們只能依靠她了。
在社福機構的協助下,完全沒有工作經驗的曉晨參加了僱員再培訓計劃,學習做家務助理。
曉晨選擇家務助理這份工作,是因為時間自由,讓她可以方便照顧孩子。
她做了兩年家務助理,因為廚藝了得,做事整潔有條理,漸漸獲得了很好的讚譽,很多客人都將她介紹給熟人,她的收入總算能養活一家,不用再拿救濟金。
下午,在星雲半島的高級住宅區的一所高層單位內,曉晨將包好的餃子放到冰櫃裏,然後解下圍裙,準備下班。
「曉晨。」屋主張太太年約五十,笑著走進廚房說:「妳還有空檔接工作嗎?」
「有,上午有時間。」剛剛有一客戶搬離了柳合巿,她上午還沒有找到工作。
「這就好了,我有一位朋友的兒子在這裏讀書,想找一個家務助理,我就想到妳了。」
「謝謝妳。」曉晨微笑說。
「不客氣,要找好的家務助也不容易,而且還要像妳這樣好廚藝的更是難上加難。」
「張太,妳太誇奬了。」
「你的廚藝真的與大廚師有得比呢。」張太掏出電話,「那我將黃太太的電話給妳,妳直接聯絡她吧。」
「好的謝謝。」
早上九時五十分,曉晨又再踏進明華園,她環視了四周一眼,不禁輕笑一聲,想不到兩年後會以家務助理的身份再來這裏,人生總是充滿驚喜與嘰諷。
她背著黑色背包,雙手提著兩個脹鼓鼓的環保袋,走到管理處登記,然後便乘電梯到二十八樓,準時十點,在B室的門牌前按了一下門鈴,等了約十多秒,門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位陽光帥氣的男子,穿著白色T恤,黑色短褲,曉晨對他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很高,她有一米六五,卻只到他的胸膛,肩寬腿長,一幅模特兒的身材。
「黃先生你好,我是黃太太請來的家務助埋。」曉晨露出禮貌的微笑。
男子望著她呆了半响才說:「妳好,先進來吧。」
他也向她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洋溢著屬於少年人才有的青春氣息。
曉晨脫下球鞋,換上了一對自備的黑色女裝拖鞋,然後將環保袋放到廚房裏,洗過手又問:「黃先生,你吃了早餐沒?」
「還沒,妳別我叫黃先生,怪不舒服的。」男子笑著擺手道:「我叫黃以昱,叫我阿昱就可以了,我怎麼稱呼妳?」
「你叫我曉晨可以了。」曉晨對這男孩頗有好感,難得有錢人家的孩子,對幫傭這麼有禮貌。「要不,我現在就煮早餐給你?」
「不用了,我約了朋友出去,這是鎖匙,有時我有早課可能開不了門,妳就自己上來吧。」
「好的。」曉晨接過鎖匙。
黃以昱接著就進房間換衣服,兩人交換了電話,他便離開了。
曉晨插腰環視這二千呎的房子,這套房裝修華麗,全都是名家設計的傢俬,可是飯廳的桌子上卻堆滿外賣盒和食完的杯麵。客廳的卡其色真皮沙發上堆滿衣服和三四個背包,茶几上都是喝剩的飲品罐與零食袋,有些還沒有吃完,就這樣打開放著。
本來光潔的米色大理石地板,現在都佈滿一塊一塊的污漬,唯獨她剛剛進去的廚房是最乾淨的,因為不曾煮食。
曉晨穿上圍裙開始打掃,一邊想起昨日張太太的告訴她有關黃以昱事情。
黃以昱今年二十三歲,就讀柳合演藝學院大三,本是出生自小康之家,母親是教師,是知書達禮之人,後來他父親的貿易生意蒸蒸日上,他們的經濟環境就越來越好,兩夫妻就只有他一個兒子,非常的疼愛他,他剛來柳合巿讀書時,就有一位一直照顧以昱的老傭人一起跟著來。
不過,上個月那位老傭人退休了,黃太太找了好幾個家務助理,可是兒子卻不太喜歡,因為煮的東西不合胃口,於是天天吃外賣,黃太太便向十多年的好友張太太說起,於是張太太馬上想到了曉晨,因為她燒得一手好菜。
曉晨邊收拾邊搖頭,就是一名驕生慣養的大男孩,二十三歲了,還是一點自理能力也沒有,唯一慶幸的是,家教不錯,是個有禮貌的孩子。
一個早上無法完全收拾,她倒了好幾袋垃圾,再拖了地,就開始準備晚餐,煮了個花生燜豬手,是他愛吃的餸菜。
昨天與黃太太溝通時,就說了一大堆她兒子喜歡的餸菜,並說因為以前的老傭人廚藝很好,所以讓以昱變得很挑食。她將煮好的餸菜放進冰廂,拍了張照片發給了以昱,便離開了。
正濤以前開餐館時,她常常向大㕑學習,倒真學會了一手好㕑藝,那時只想著要煮好吃的給家人,想不到現在竟成為了她的謀生技能。
下午去了張太太家幫傭,回到家仍舊沒有閒著,仍然是做家務,收好早上晾的衣服、拖地、洗刷廁所,完成清潔工作後,望了下壁鐘,五時了,想著孩子該回來了,就聽到噠噠噠的跑步聲,她微笑的走過去開門。
「回來啦。」
「媽媽。」兩兄妹一起撲過來擁著她。
「好了,好了,滿頭大汗的,快去洗澡。」曉晨望著孩子,滿眼寵溺。
孩子洗澡時,她便開始煮飯,燉了排骨、蒸水蛋和炒青菜,逸凡打開摺枱,逸菲盛飯,三人坐在狹小的飯廳一起說:「大家吃飯。」
曉晨望著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心情也很不錯,雖然他們只能擠在二百呎的小套房,但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滿足了。
晚上,曉晨教了孩子做功課,待他們上床睡覺後,她就去洗澡,剛從浴室出來,還在擦著一頭濕髮,這時電話有訊息傳來,她打開一看,是以昱傳來的訊息:「曉晨姐,妳煮的豬腳很好吃。」並附上一張吃光的盤子的照片。
她不禁失笑,這小弟弟挺可愛的,看來是個開朗的大男孩,又長得陽光帥氣,在學校應該很受女生歡迎吧。
這兩年做家務助理,總會遇到一些眼睛長在頭頂的人,完全把她當下人看,頤氣指使的也大有人在。她閒氣沒少受,最記得有一次,有一個客戶,忽然要她加班煮一桌菜,她很有禮貌的拒絕,因為她要回家照顧孩子,那女人馬上將錢砸在她臉上,叫她馬上煮,她一聲不響的背起背包走人,結果那顧客給了她差評,讓她在網上好久都沒法接到新客戶。
曉晨邊擦著頭髮,邊想著該怎樣回答較為禮貌,想了一會就打了幾行字:「你喜歡吃就好,明天有什麼想吃?」
才幾秒鐘就收到回覆:「我想吃水煮魚。」
曉晨皺了下眉頭,直接錄語音:「水煮魚要立刻吃才好食,煮好待到晚上再翻熱,魚肉就老了。」
「那妳哪晚有空?」對方仍然發訊息。
曉晨翻查記事本,下星期張太太一家去旅行,她整個星期都有空,於是她又錄語音:「我下星期下午都有空,哪天方便你?」
「那就每天都來吧。」
「那我直接下午來,早上就不來了,可以嗎?」她繼續錄語音。
對方傳來一個笑臉的圖案,曉晨也回了一個笑臉。
接著的幾天,她繼續到他家大掃除,這套房有四個房間,分別劃為睡房、書房、健身房,還有一間舖著木質隔音地板,一面牆壁都是鏡,顯現是一間舞蹈室吧。
看來這孩子也真是醉心於演藝和舞蹈。
這幾天來她都沒有撞見到以昱,應是有早課,她如往常一樣打掃好,再煮好晚餐,就離開了,順便發一個訊息給他,告訴他煮了什麼,不過,這幾天也沒有收到回覆就是了。
直到來到約定的日子,她在下午三點就來到他家,首先將洗衣籃的衣服放進洗衣機,卻從衣服聞到一大陣煙酒味,不禁皺了下眉頭。
趁著洗衣服時,便掃地拖地及切菜洗魚,待洗好衣服後,便到陽台晾衣服,在一堆男性衣服中,卻發現一件黑色的胸罩和性感的內褲,她瞇起眼不禁莞爾一笑,年輕真好。
剛巧門在這時打開,大門旁邊就是陽台,曉晨向以昱打了聲招呼,只見他有點不自在的瞄了眼她正在晾晒的女性內衣,然後自顧自的進了房。
曉晨見狀笑了笑,覺得他挺可愛的,便到廚房煮了一盤麻辣水煮魚,再炒了一碟青菜。
以昱洗完澡,頭髮半濕的走出來,看到一大盤水煮魚道:「好香啊,這麼大盤,曉晨姐妳也一起吃吧。」
「不了。」曉晨笑著搖頭:「我的孩子快放學了,我要回家煮飯給他們。」
「妳有孩子?」他瞠目結舌的看著她。
「嗯,我有一子一女,都上小學了。」曉晨笑著回應,幾乎每次有人聽到她有孩子都是這副表情,她已經習以為常。
「嘩,已經上小學了?我還想著最多是讀幼兒園罷了,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來,妳才大我三、四歲吧?」
「我三十了,不止幾年。」她笑道,被年輕的小伙子誇奬是有點高興。
「真的看不出來。」他再次目定口呆。
她瞥了眼牆上的掛鐘。「我真的要走了,你明天若有什麼想吃,就傳訊息給我吧。」說著已經拿起了背包。
「再見。」以昱笑著與她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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