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婕的「忤逆」二字出口,足以讓人無法再京中立足,何況是在選秀的節骨眼,幸得屋內伺候之人不多,唯有貼身婢女隨侍在側,都是些不多話的。程夫人眸色更冷艷幾分,扭頭望向季氏,這季氏原先出身不高,是當年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去酒樓喝酒,唐突了人家樓裡姑娘,這才替季氏贖了身納入府中。
季氏也算是得寵,剛入府的那幾個月李宏正時常去她的院子,連著母親都勸他不得寵妾滅妻,這才平息了高門貴女出身的武毅侯獨女宋氏怒火,誰都知道這武毅侯膝下唯有那麼一女,極其疼愛,若非神女有情,君郎亦有意,讓武毅侯養自己女兒一生他都是願意的。
再過一年半載,她嫁進程家後,便專於府中事務,甚少去過問李家之事,再有其消息,大抵是思莙一歲多時,宋氏來看望思莙,順道多嘴提了一句,見她面有難色,便可知曉宋氏在李家到底有多不堪了。季氏本就受李宏正所寵,這下子一朝有孕,更是要蹬鼻子上臉,身為正妻,宋氏一直都是安分守己,從未有過爭風吃醋過,卻是要看著季氏的臉色過活。
前些年府中那些奴才見風轉舵,她縱然有著高門貴女的驕傲,但為了自己膝下唯一的掌上明珠,便是忍讓幾分也無妨,到底也沒礙了她們母女什麼,只是後來季氏有孕更加囂張踰矩,加之此時雪上加霜,書玥得了頑疾,這地位也就不如前,甚至只能仰人鼻息過活。
她這個做長姊的有心要插手助宋氏一把,卻因自己懷有身孕不說,還是程家主母,事情多得管不過來,一耽擱便是十幾年的光陰。李家縱然寒門出身,到底也是個書香門第,不似尋常布衣,雖說是姊妹之間起口角,也不該如此拿名聲玩笑,這季氏到底是怎麼管教女兒的?
「大姊姊。」瞧著自己女兒受了程夫人這火辣辣的巴掌,她亦有些錯愕,怎麼好端端地就動起手來了?
「母親可沒給我生胞妹,季姨娘別喊錯了稱呼。」她睨一眼護在李書婕身前的季氏,神色晦暗不明,對著李書婕道:「若不是看在我是妳姑母,加之妳與妳表姊須一同入宮選秀,想著有個照應的份上,今日本不該讓妳登府入室,免得讓宮裡笑話我程家與李家的家教不嚴,不曾想妳竟是這般汙衊妳的表姊。」
「姑母!」李書婕摀著臉,一臉不可置信。
她一向在李府囂張跋扈慣了,哪裡就受得這樣的委屈,眼尾染上淚光,憤恨地瞪著程夫人與程思莙,欲將人望穿似的,一字一句近乎咬著牙說道:「今日之辱,我會記住的。」
程思莙就這麼默聲地看著,像李書婕這般不知輕重,規矩輕浮之人,縱然得了陛下賞識中選入宮,那勢必是要在這吃人的宮裡受些折磨的。只不過李書婕這般惡言相向,就像是料定了自己定然輕易中選,亦覺得可以壓在程家頭上,到底哪裡來的自信?
何況,佼佼者眾多,京中適齡女子不在少數,都是世家出身,最重規矩禮教,不說樣貌,就拿才情來論,總歸是挑不出錯處的,如此便只能往家世去考量。今日李書婕這般囂張,若真想中選,除非陛下眼瞎了。這話她可不敢說出口,只得低下頭,掩住心中嘲諷。
李書婕語畢,竟是連告退都不說一聲,提著裙襬,就怒火朝天地往外走去。季氏見狀,不得不撇下方才的不解,匆忙瞪一眼程夫人,追著李書婕而去。
「簡直放肆!」程夫人啐一啐,恨恨地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出身不高便罷,教出的女兒怎的如此不懂禮?」
「母親息怒,平白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程思莙起身替程夫人輕拍後背順氣,她扶著母親坐下,又坐回軟榻,俯身添茶到盞裡:「母親,明日女兒想去找雅瑜姐姐,許久未見,想念的很。」
程夫人看眼那茶湯色澤,才平復心緒,捧起飲下,隨之復了笑意:「去吧,雅瑜那孩子倒是對妳好得很。」
莊家姑娘雖說年輕氣盛了些,但這幾年待在瓊州那養人的地兒,人如今長得也標緻許多,舉手投足間頗有其母淮陽大長公主的風姿,端莊嫻淑,穩重自持,在其還未十五及笄禮時便被先帝冊為郡主,頗受皇恩。
原先她還擔心這般家世的莊雅瑜會與自家女兒越走越遠,甚至分道揚鑣,可誰知兩人縱然分別兩地,卻依舊有書信往來,這下子她才放下懸著的心,讓兩孩子繼續接觸不去干預。莊家雖說與程家乃為世交,可也抵不住人心易變,好在只是自己多想了。
只是她不免又擔心起李家,她輕嘆了口氣,神色多了些倦怠,搖一搖頭:「莙兒,妳向來有主意,妳看今日之事……」
程思莙抬眸就見程夫人神色難看,心中瞭然,但卻不道明:「母親是說……舅母和書玥姊姊?」
舅母宋氏與書玥姊姊在府中的日子她也是有所聽說,書玥姊姊自從那日病了以後,總是不見好,纏綿於病榻上,這般病軀本就須將養,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府裡還有這般嫡庶長幼不分的妹妹給她添了許多的麻煩,這病更是抽去書玥姊姊的精神,連帶著舅母也難見好面色。
記得上次去李家拜年,舅母就守在書玥姊姊的榻前,不曾闔過眼,還是自己接替了舅母,才讓宋氏能多眠幾個時辰。如今府中唯一能博得聖恩,使家中飛黃騰達的便是李書婕,難怪態度越發肉眼可見的目中無人了。
「唉,到底是妳舅母和姊姊,母親實在擔心。」
她的眼神落到窗外,輕然開口:「母親可有聽過『鄭伯克段於鄢』?」
「妳的意思是……」她看過這段史書,只是她不明白程思莙的意思,面露疑惑,轉身面向程思莙。
「裡頭有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母親,李書婕遲早自食惡果,您又何須擔憂?至於季姨娘……舅母好歹也是武毅侯之女,聽聞舅母尚在閨中時,風采那可是不輸鬚眉的,您覺得舅母會放過她?」
話是這個道理,程夫人自己心底也是清楚,李家之所以在外頭不曾有過閒言碎語,不過是因為宋氏多番忍讓罷了,若真要鬧起來,不僅李氏、宋氏難堪,也成了京中人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程夫人無奈些許,連連嘆聲,隨即看著已然隨意而坐,吃起糕點的程思莙,到底還是落了笑,「妳慢點吃,又無人與妳爭。」
「夫人,三位少爺求見。」采芸捧著剛做好的糕食走進,一臉摸不著頭緒的模樣,把糕點放到離小姐較近的地方後,才又繼續道:「不過說來,三位少爺的臉色都不算好,看著怪嚇人的。」
嗯?這話引起一旁顧著吃點心的程思莙的好奇,不禁抬眸,倚著窗瞧向外頭。果真有三道人影整齊劃一地站在門口前的階梯上,面色皆是緊繃難看,眼睛裡都能冒出火花了,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三個兄長這副神情來找母親。
大哥是個冷靜自持,不喜多言的性子,縱然冷臉,她也不覺有什麼,不過令她感到愕然的,是她的那三哥哥,向來是個喜怒不顯於色的一個人,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竟是惹得連他也是滿臉的怒容。別說采芸困惑,程夫人和程思莙也是滿肚子的疑問,兩人對視一眼,程夫人便趕緊讓采芸喚三人進來。
「拜見母親。」三人一進門,似乎沒料到程思莙也在此處般,皆愣了一瞬:「小妹。」
「三位兄長好。」程思莙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她眸光也不似方才見季氏母女一般冷豔,反倒明亮快樂,眨著眼睛,不解地問道:「兄長們怎麼悶悶不樂的,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程思賢只匆匆瞧一眼程思莙一副八卦的模樣,便糾結許久,反倒是程思遠見自己大哥和三弟這般欲言又止的模樣急不可耐,心裡一急,「哎呀」一聲,搶先對著母女倆人開口:「就是季姨娘與李書婕的事。她們倆方才出了倚翠院往客院去時,沿路說了不少莙兒的閒話,還有些大逆不道之語,聽著對莙兒和程家的名聲有損,所以我們才想著過來找母親,等會兒再去找妹妹妳的,誰知妳就在母親的院裡。」
說完,就見程思莙瞇起眼眸,冷著神色,卻沒多說什麼,靜靜地倚身在軟榻上聽著。她倒是不怎麼在意李書婕怎麼說她的,不過二哥說的「大逆不道之語」是何意?程夫人這下更急了幾分:「你們這是說的什麼?」
「其他的倒也無妨,就看妹妹肯不肯放過,只是揣測聖意之語,怕是要把程家置於死地。」程思陵這才開口回答了程夫人的話,語氣中盡是厭惡。
其實三兄弟對李家的人談不上喜歡,卻也沒多討厭,縱然有先前李書婕推程思莙落水的事,到底是看在程夫人的面子上沒有多加以追究,還一如既往,未有偏頗之心。但今日李書婕口出妄言,分明已然不顧程、李兩家的前程。
殿選陛下要選誰入宮那都是陛下的心思,誰有那個腦袋敢去妄揣?就連莊、程兩家的姑娘都不敢斷言自己定然可以入宮,甚至就算兩家都算準了結果,卻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說自己必然中選,李書婕到底是何來的自信認為以她從四品官宦之女,便板上釘釘能入那皇宮?
程思遠接過自家三弟的話,清然出聲,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母親,此事您得管管,可不能讓她們出了府還這般說話。」
「其實三位兄長又何必心急。」此時默默無聲的程思莙以手撐著下巴,靠在小桌上,眼裡盡是狡黠,她的眼眸彎起,像隻狡猾的小狐狸似的,看了眼窗外已然放晴的天,勾起笑顏,宛若屋外的驕陽:「依莙兒所見,母親不必理會,也不能處置。」
幾人齊齊扭過頭,不可置信地望著程思莙。這姑娘向來聰慧,怎麼今日便這般愚鈍看不出利害?程思賢雖說不贊同程思莙所言,卻未著急著反駁,他神色多了些犀利,好端端的,程思莙應當不至於說出這樣的話來:「妹妹,此話怎麼說?」
「李氏乃為姻親,更是母親母家,母親不能插手母家之事太多,更不好去管母家之人,免得落人口舌,可今日是在程家地界出了事,除了父親與母親外,兄長們認為還有誰這資格去管?」
程夫人沉思許久,腦中不免想到已然不問府中之事許久的那位老人家:「老夫人?」
「祖母雖說不過問府中之事,卻不代表不能管。聽說當初祖母和李氏本就不睦,是這幾年母親在跟前盡孝,祖母才對母親沒那些隔閡,甚至有所偏袒。」程思莙聞言笑得更加燦爛,她坐直了身子,捏起一塊糕點:「就讓她們鬧得大些,讓祖母知曉此事,母親再去哭訴一番,自然不必母親去擔這個干係。」
程家當家主母和李氏妾室孰輕孰重,想必老夫人還是有所偏倚的,再說李氏寵妾滅妻之事早已是京中人人心知肚明的事,只不過是念在是程家姻親的份上,沒有多嘴談論,深怕得罪程家罷了。
眼瞧著程思莙都給出解決法子,程夫人沒再說什麼,只是輕嘆一聲:「早知我不讓她們入府,便不會有這些糟心事了。」
幾人卻是不置可否,程夫人向來心軟,更看重兩家姻親,今日若非牽扯了程思莙,想必程夫人也不會重罰,更不會起了怒火。三兄弟面面相覷,方才來倚翠院時就聽聞自己這位繼母動氣打了李書婕一巴掌,雖說如此是壞了兩家關係,但或許是件好事也說不定。
正當幾人陷入沉默時,原先在前院伺候的采荷慌慌張張地就闖了進來,面色慘白,她見到幾個主子後頓時就跪了下來:「不好了、不好了!李家大小姐……她……她……」
「慌什麼?慢點說。」程夫人蹙眉,這丫頭向來是個穩妥的,怎的還亂了手腳?
采荷這才呼吸幾口氣,一臉的悲色,對著幾人叩首:「夫人、小姐、三位少爺,李家的表大小姐香消玉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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