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棲對燕祈回這個名字並不感到陌生,相反,他還把燕祈回的出身背景調查了個清楚。
燕祈回,十八歲,指揮院一期一班學員,燕家獨子,下一任茶花伯爵繼承人。母親因生他而難產去世,不得父親疼愛。當前無繼承任何爵位頭銜。
其父燕鴻,原蘭德帝國第四代武陽伯,現埃爾維奇公國第一代茶花伯爵。因愛妻早逝,過度沉溺於喪妻之痛,酗酒度日,又稱酒鬼伯爵。前埃爾維奇第二軍團司令,中將軍銜,於吞併戰爭中指揮失利,造成重大損失就此引咎辭去所有職務,現無官無職,靠經商過活。
其母雁無憂,原蘭德帝國第三代雁棠侯長女。十七歲時與燕鴻因琴結緣,帝國內又有貴族聯姻之好,兩情相悅嫁與燕鴻為妻,後因難產去世,留有一子。
外祖雁棠侯,蘭德帝國分裂之時仍跟隨舊主,後被哈斯蘭公國吸納。因與燕鴻所屬陣營不同,女兒又早逝,遂直接與燕家斷絕姻親往來,其外孫燕祈回留於父燕鴻身邊,從不過問。
帝國尚未分崩離析之時,人們常以所處封地南北位置區分這兩家。武陽伯封地在南被稱南燕,雁棠侯封地在北則稱北雁。
北雁南飛去無影,孤枕難眠夜祈回。
燕祈回這名字確實的好聽,只是人死不能複生,把思悼亡妻之痛強加在兒子身上,這做父親的未免有些過分了。
不過這都是人家的私事,他一個來軍校當教官的人,還沒閑到插手管學員家事的程度,但這也在無形中給他提了個醒,燕祈回要比指揮院裏其他貴族子弟要特殊許多。
他經常從射擊課教官那裏聽到燕祈回和肖擎嶼的名字,聽人變著花樣的吹他們指揮院的學員不比其他院的差。
他看過指揮院學員的日常訓練成績,肖擎嶼的成績水分太大,讓他不敢苟同,但燕祈回的確還不錯。
這孩子無論是理論知識還是實操訓練成績都很穩定,射擊課程中所展現的精准程度也屬於上等。
對於不用在前線上衝鋒陷陣,躲在指揮所裏統籌全局的指揮官來說是綽綽有餘,只是這樣未免有些浪費人才。
他是惜才的,雖說勤能補拙,但他認為光靠後天高強度訓練培養出的狙擊手,還是要比自有天賦的人差上一些。
他一直準備親自去看一看燕祈回在射擊訓練中的狀態,不過由於課程安排,兩個院系總是碰不到一起,他最多也只能是對著燕祈回打過的靶子分析,今晚也不例外。
調試保養完學員們的槍,林棲把槍支送回槍械庫,又從堆放在牆角那堆靶子裏挑出來燕祈回的來。
不同於其他學員在靶紙上留下十發彈孔,燕祈回的靶紙上真的就只有八顆彈孔。林棲並不著急去尋找另外兩發打到哪里,而是先研究起當前這八發子彈的位置。
步槍百米外射擊,在體力急劇消耗,雨中又無強光照明輔助的條件下,還能打出六發八環,一發九環,一發十環的成績是真不容易,且彈孔分佈沒有過大的位置偏移,基本上都靠近靶心位置。看得出燕祈回在射擊時,每一次扣動板機都在積極追求著十環。
至於缺少的兩顆去了哪里,就不能光從靶紙上看了。
林棲揭去貼用膠水粘在薄木板上的靶紙,將彈痕對準燈光,依靠用手撫摸彈孔獲得的觸覺回饋,以及子彈在穿過時對木板灼燒後留下的火藥痕跡判斷,這才知道了那少去的兩顆子彈到底射中了哪里。
算出燕祈回真正的環數後,林棲不自覺的勾起了嘴角。這孩子還真是有著極高的天賦。他尚且無法做到在不依靠瞄準鏡的情況下連穿彈孔,但燕祈回做到了。
那兩顆“脫靶”的子彈,無一例外全射進九環的彈孔裏,燕祈回最終的環數應該是八十五環,比肖擎嶼的八十一環還要多出四環。
這也代表著在射擊過程中,燕祈回至少有三次射擊的呼吸頻率與手的抖動幅度相同,如此穩定的射擊手法在同期學員中簡直少有。
使用步槍尚且能夠這般穩定,若是用更為精准的狙擊槍,再加瞄準鏡的輔助,成績肯定還會有所的提升。如果後期真能培養成為狙擊手,那可真是給自己撿了個寶。
但是燕祈回是指揮院學員,該怎麼勸說女王陛下同意貴族子弟進入狙擊院可是個難事。
總不能硬搶吧?
*
第二天上午,林棲拿著燕祈回昨晚打的靶子,掐著下課點,來到指揮院一班的教室門口,閑靠在窗邊,等候著燕祈回。
下課鈴打響,學員們在授課教官離開後,陸陸續續從教室裏出來。在經過他時,一個個都好奇的看著他這位遮擋面容的教官。
他不常來指揮院,又或者說他幾乎不離開狙擊院。他的身份特殊,實在是不便公開展露真實相貌,不管到哪里都戴著鴨舌帽,用戰術面罩擋著臉,只露出一雙眼來。
然而等了半天,他也沒等到燕祈回,反倒是等來了肖擎嶼。
肖擎嶼站在他身前,從頭到腳的將他打量一遍。他沒有說話,只是眉眼帶笑的看著人,任由他審視研究。
“打扮得這麼神秘,你是指揮院的教官嗎?來這找誰?”
即便是面對教官,肖擎嶼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語氣裏沒有尊敬,像在審問罪犯似的問詢著,讓林棲很是無奈。
“我是狙擊院的教官,來找你班燕祈回同學。”
“狙擊院的教官不在狙擊院教學員,找個廢物做什麼?”
“昨晚十發子彈連班上最廢物的肥仔都沒脫靶,燕祈回卻脫靶了,教官的狙擊院不會連這種廢物也收吧?哈哈哈哈哈……”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死黨們跟肖擎嶼是穿一條褲子的人,肖擎嶼看不上燕祈回,他們自然也瞧不起燕祈回,嘴裏滿滿的都是對燕祈回的嘲諷。
林棲無心在小孩逞口舌之快上多做糾結,早上他進王廷覲見女王陛下前,特意找到一班任課教官,要來昨晚燕祈回的訓練成績。
不多不少,六十七環。
燕祈回作為持槍者,肯定知道那兩顆子彈沒有脫靶,甚至也清楚九環連穿兩顆子彈的事,但他仍舊報了六十七環。
從訓練成績上看,燕祈回跟肖擎嶼不分上下,兩人都在競爭第一名的位置。燕祈回不像是個害怕成績超過了肖擎嶼就會挨欺負的主,明明比肖擎嶼多出了四環,為什麼不說呢?
是故意藏拙?還是另有原因?這讓他無比好奇。
“我也是比較好奇這位同學是怎樣在同樣的訓練中,能打出這樣不凡的成績來。”
“不凡,哈哈哈……真的是不凡。”
肖擎嶼聽不出這“不凡”的含義,只當教官也是在嘲笑燕祈回,跟個沒腦子似的,笑的合不攏嘴。
“那廢物正在裏面埋頭苦讀呢,這蠢材就是蠢材,再怎麼努力也比不過天才。”
肖擎嶼故意提高了音量去說後面的話,是說給誰聽的不用猜也能知道。
看著面前這些讀著軍校還在玩過家家的紈絝子弟們,林棲非常無奈的扶額搖頭歎氣。
埃爾維奇的女王還真是心大,敢讓這些不學無術的二世祖們去前線做指揮官,這不是把自己國家的士兵往火坑裏推嗎?
某一瞬間林棲突然明白燕祈回為什麼會被教官們說孤僻了,畢竟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真是太不值當。
戰火都快燒到家門口了,身為貴族,不想著怎麼努力提高自己為國家效力,還有閒心搞欺負同學這種小兒科的事,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爛泥扶不上牆。
林棲沒工夫跟肖擎嶼再耗下去,站到門口向教室裏看去。燕祈回此時並沒有受肖擎嶼的打擾,正低頭修改著課堂上記錄的筆記,那副認真模樣不像是裝出來的。
他敲了敲門,打斷了燕祈回的思路,待人抬起頭來看他,才對人勾了勾手,示意燕祈回出來說話。
“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燕祈回不認識任何一名狙擊院的教官,只是從身高形態上判斷,應該是昨晚在靶場裏調試槍械的那位。
昨晚離得遠,又是匆匆一瞥沒看真切,他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教官生著一雙灰藍色的眼睛。
灰藍瞳色是東陸人特有的顏色,而半遮蓋在戰術面罩下的高挺鼻樑,還有隱約顯現的面部輪廓線條也能證明教官是個東陸人。
只是東陸上只有新月王國一個國家,新月與西陸只通商貿不通軍政,軍方的人應該不會來埃爾維奇才是。那還有哪一方是出自東陸卻不是新月的呢?
難不成是那座島上的勢力?
林棲已經習慣了被除狙擊院以外的學員,見面就先隔著面罩研究一番的行為。燕祈回不跟肖擎嶼那般不懂規矩,肯用敬詞稱呼他,他也禮貌的向人介紹自己。
“同學你好,我叫林棲,狙擊院教官,找你是想問一下昨晚環數的事。”
聽到來人是狙擊院的教官,又是為環數而來,用餘光瞥了眼肖擎嶼等人,見到他們正等在一邊準備看笑話,下意識皺了皺眉。
“技不如人,沒有什麼好說的。”
“好一個技不如人。”
如果林棲沒有分析過那些射擊靶,他尚且還能相信燕祈回話,但就是因為他分析了太多次,才能判斷燕祈回這個“技不如人”說得有多假。
林棲越發覺得燕祈回有趣,眉眼帶著笑意,避開肖擎嶼一幹人等,湊到燕祈回耳邊,小聲說道:“我看過你這半年來所有射擊訓練的靶子,發現你在刻意讓肖擎嶼在射擊科目中超過你,我想知道你這麼做的理由。”
燕祈回沒想到自己在背後搞的小動作會被發現,瞳孔驟然縮小,十分詫異的看著面前的教官。而在驚訝之餘,他更好奇林棲是怎麼發現的,負責教他們射擊的教官尚且看不出,林棲又是怎麼光憑彈痕就分析出這些來。
“這裏不方便說話,想知道我是怎麼看出來的就跟我去靶場。”
林棲像是會讀心術一般猜中了燕祈回心中所想,故意賣關子不肯說,以此吸引著人去靶場上一探究竟。
“可是下一節課馬上就要上了,現在去來不及回來。”
說話間先前離開的學員正三三兩兩的結伴回來,林棲不好擋著門口位置只能先讓出來。
“以你的水準,還差這一堂課?”
指揮院上午安排的大多是些沒什麼大用的理論知識,畢竟理論知識都寫在課本上,而不是在戰場上,背的再熟爛,不會在戰場上應用也是白搭,大致聽一聽就夠了,犯不上一字一句摳字眼的去記去背。
當然,他講理論課也不差,有關狙擊方面的作戰指揮知識,白天黑夜連著,講上個十天半月都講不完。當然,如果燕祈回願意聽,由他把這節課給人補上也不是不行。
他在賭燕祈回想要刨根問底的心有多強,如果賭贏了,那他今天就能嘗試把人往狙擊院裏拐。賭輸了,那就再找機會拐,反正機會多的是,還怕拐不來一個學員嗎?
燕祈回看了看林棲,又看了看正在向教室走來的任課教官,還掃了眼肖擎嶼,猶豫再三,最後選擇了跟林棲一同去靶場。
在燕祈回答應那刻,林棲被面罩遮擋得嚴實的面容下是計畫得逞的喜悅。跟任課教官打了聲招呼,拿上靶子後,便將燕祈回帶走,留下肖擎嶼等人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摸不著頭腦。
一個連靶都打不准的廢物而已,至於讓狙擊院的教官特意跑一趟嗎?這裏肯定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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