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三天裏,林棲恨不得掰著指頭算日子,小孩回了指揮院就沒了下文,也不知道是真在考慮,還是拒絕了他的好意。
等到第四天中午,林棲說什麼都等不下去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下午有課就跟別的教官換了下時間,又一次跑去了指揮院。
林棲先是去了趟教室,結果一個班的人都不在班上,一拍腦門想起這個點應該是在訓練場裏訓練體能,又火速下樓去訓練場找人。
訓練場上,學員們正在分組分項的進行著訓練,一班任課教官看到林棲來了,生怕今日看不見他,直對著他招手示意。
林棲一邊從學員裏尋找著燕祈回的身影,一邊溜達著走到任課教官身邊站下。不等他先開口,任課教官直接開門見山的問他:
“聽說你準備調一名指揮院學員去狙擊院跟你學狙擊課程,準備挑誰走?”
林棲不意外這件事會傳的這麼快,女王手諭已下,校領導會知道也不足為奇。
“燕祈回,他各方麵條件都符合,只要多加培養,肯定能給公國增加一員猛將。”
林棲從人群中找到燕祈回的身影,目光落在他身上就挪不開,看著人翻過一個又一個障礙。
“怎麼把他要走了啊!”
面對不可多得的人才,惜才的可不止林棲一個。
“他可是我們班軍事理論的第一名,是我的得意門生,你把他要走了,我班上的門面就沒了,換一個挑唄。”
“肖將軍家的兒子不給你留著了嗎?他整體成績排第二,在你班上也是中流砥柱。”
“跟你透個底,肖擎嶼這孩子實在是難成氣候。”
像這種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大實話,任課教官也只敢在私下說。
肖家雖然不是皇親國戚,但肖將軍是女王所倚仗的重臣,吞併戰爭時期立功無數,在埃爾維奇沒人能得罪得起。
而肖擎嶼也就是攤上了個好父親,上到校領導,下至各任課教官,基本上都是給肖將軍的面子,只要他不惹出大事,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
要是真讓肖擎嶼做一班的門面,他寧可申請調班也不丟這人,他可不想晚節不保。
林棲被教官的評價逗得憋不住笑,好在有面罩擋著臉讓人看不到表情。
“放心,我雖然惜才,但沒有奪人所愛的癖好。只要燕祈回自己不提轉院系,他就還是指揮院的學員。你往後可要對他再上心一些,別讓你這得意門生徹底被我拐跑了。”
教官不愛聽林棲這話,鄙夷的給人一白眼。說得跟他對燕祈回有多差似的,在指揮院的地方上威脅誰呢?
當然,誰都沒料到這打臉來的如此迅速。
在進行到翻越三米高障礙板時,跟燕祈回一組的胖仔因為體力不支,怎麼都翻不過去。
燕祈回體力尚足,先被胖仔托到頂端,騎在上面,好心伸手去拉人一把。然而就在燕祈回好不容易剛把肥仔拉上來,還不等他們下去,肖擎嶼便急不可耐的帶著人攀了上來。
障礙板長度本就狹窄,僅能供兩人同時翻越,現在兩隊人堵在一處,肖擎嶼為了讓人當眾出醜,索性推了一把胖仔。
這一推讓胖仔無法維持平衡,直接摔落下去。然而在摔落時還抓著燕祈回的手沒有鬆開,燕祈回也由此被牽連。
在人摔落瞬間,林棲以最快速度沖了過去,只不過還是慢了一步。
三米說高不高,說矮也不算矮,要不是下麵有放墊子緩衝,情況怕是會更加嚴重。
燕祈回左手手掌被沙土地上細碎的石粒劃破出血,右腿膝蓋也受到撞擊,疼的無法活動。
林棲跑到燕祈回身邊,仔細檢查著傷情。好在沒撞到腦袋,膝蓋處也沒有出現骨折跡象,就是這一下摔的不輕,燕祈回被他扶著,靠在身上緩了半天還是有些懵。
胖仔的情況要比燕祈回要好些,身上肉多抗摔,短暫的懵了一陣便在教官的攙扶下站起來,揉著撞麻的肩膀,疼也不敢叫出聲,委屈巴巴的忍著。
至於罪魁禍首則在一邊笑著看戲,那副樣子要多氣人有多氣人。
“你沒看到他們還沒下來嗎?”
林棲怒不可遏的質問著肖擎嶼,燕祈回是他的同學,將來還會是戰友,同學之間玩這種骯髒手段,真是噁心至極!
“就是因為看到了所以才推的啊,誰讓死胖子動作這麼慢,擋著別人完成訓練,我正好趕上了,當然要為後面的同學清理障礙。”
肖擎嶼那副欠打的模樣讓林棲更為憤怒,訓練期間弄傷同學,不僅意識不到錯誤,還不加反省,真是被指揮院的教官給慣壞了,不給點懲罰是不行了。
“肖擎嶼,陵陽,訓練期間故意傷害同學,罰在訓練場上跑圈到下課!”
聽到林棲給出懲罰,臉色不好看得不光是肖擎嶼跟他的死黨陵陽,還有任課教官。
教官拉著林棲的胳膊示意他撤了懲罰,別得罪了肖將軍,可林棲才不管這些。他不是公國人,又是女王聘來的教官,肖將軍就是想借此拿他,也要掂量下與他身後二十萬“雨燕”為敵的代價是否承擔的起。
更何況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肖擎嶼早就應該受到懲罰,現在只是罰他去跑圈已經是便宜他了,還想撤銷,想都別想!
“你算哪根蔥啊?你知不知道我……”
“我管你和你父親都是什麼?在學校裏你是學員,我是教官,學員犯錯,教官有權給予懲罰!現在,立刻,滾去跑圈!”
“林棲,你別……”
教官見事態變得嚴重,想要攔住林棲,結果還不得他把話說完就被林棲打斷。
“你要是還想留住你的得意門生,就閉上你的嘴!”
一波無差別攻擊把在場所有人都震懾住,教官還是在乎燕祈回的去留的,再說罰圈是林棲下的,跟他沒有關係,就是肖將軍事後要找茬,找的也是林棲不是他。
“林棲是吧,小爺記住你了!你等著!”
肖擎嶼十個不滿,八個不忿的放著狠話,帶上陵陽跑圈前又狠狠瞪了一眼任課教官。教官此刻也不想搭理這丟人現眼的學員,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扭頭躲開。
“現在好些了嗎?”
處理完肖擎嶼跟陵陽,林棲怒火有所平息,眉宇間帶上些關切,語氣也溫和了許多。
“我沒事……”
林棲發起火來的樣子還挺嚇人,燕祈回不好賴在人身上太久,只是膝蓋還有些發麻,右腿使不上勁兒,艱難的想用右手撐起身體,但是沒能成功,最後還是被林棲給攙起來的。
“我扶你去醫務室處理傷口。”
林棲說著將燕祈回的胳膊挎到肩上,隨後又摟住腰,好方便人單腿行走中向他借力。
看著兩人慢慢離去,教官在原地想說什麼,但又張不開口,結果憋了半天,就憋出個讓學員繼續訓練。
林棲攙扶著燕祈回來到醫務室後,小心地將人放在椅子上,拿來消毒包紮工具,拉過另一張椅子,坐在燕祈回對面,開始處理起傷口。
“會有點疼,忍一下。”
林棲用鑷子夾著蘸有酒精的棉球,小心擦拭著傷口。酒精滲進傷口產生的疼痛讓燕祈回條件反射的後縮了一下手,但很快又遞了回去,盡力忍耐著,不發出聲響讓他擔心。
在戰場上奔波多年,受過的傷數不勝數,這種傷對林棲來說就是擦破皮的小傷,以他的習慣就是用酒精洗完手包一下就行,但這種處理方式並不適用於燕祈回。
貴族出身的孩子都嬌貴一些,手也嫩的連個繭子也沒磨出來,處理起來要更費心一些。林棲拉下麵罩,一邊清理,一邊輕輕吹著。
具體有沒有效他不清楚,反正他給他弟弟上藥時吹一吹,小崽子就不怎麼哭了,這不哭了應該就是有效的吧?
林棲清理傷口很投入,注意力都集中在傷口,顧不上去看燕祈回有沒有在觀察他。
燕祈回本來沒想要去探究林棲的長相,可總是會被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吸引。目光不自覺的從帽檐下鑽進去窺視著,落在眉眼上,掃過高挺的鼻樑,最後落到唇上。
那是一張很標準的東陸人面孔,英俊中還帶著些野性,看年紀應該比他大不了多少,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已經是當教官的人。
真是優秀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是優秀的,不像他什麼都學不明白,還總弄傷自己,到處在外丟人現眼。
“劃得不深,別沾水,養幾天就好了。”
林棲用紗布包紮好傷口,還在末端系上了個蝴蝶結。因為不經常搞這種小家子氣的東西,蝴蝶結系得歪歪扭扭的,調整半天也修正不過來,索性也不弄了,愛啥樣就啥樣放在那裏。
燕祈回比較在意傷的是左手,他的左手不管是在射擊中,還是在拉琴上都是慣用手。
小時候他練不好琴,奏出的曲子不能讓父親滿意,生氣懲罰他也是抽右手手心。左手沒怎麼傷過,相對於右手要嬌嫩許多,這一傷著實給他心疼壞了,連帶著心思也變得敏感起來。
“林教官這般在意傷情,是怕我傷得嚴重影響握槍,還是真的擔心學員?”
“都有吧。”
學員在訓練中受傷,當教官的自然是關注學員本身情況,不管哪里受傷都應該多去關注,區分不了那麼細緻。
“任課教官有責任在訓練期間保護學員安全,學員受傷就是教官的失職,再不關心下學員,彌補一下過失,也太說不過去了。”
清楚了林棲不是針對於他的手才來關心,燕祈回的心又溫暖了許多。但在體會到被人關心是種什麼感覺的同時,也在為林棲罰肖擎嶼跑圈而擔憂。
“您可能不太清楚肖擎嶼是什麼人,肖擎嶼的父親是侯爵,他也繼承了子爵頭銜,您罰肖擎嶼跑圈,就不怕他找您麻煩?”
“還是那句話,他是學員我是教官,對犯錯學員給予處罰是教官所擁有的權利,這些校規守則上寫的清楚,哪怕鬧到校領導,又或是鬧到女王面前我也是占理的。”
處理完手上的傷,林棲重新戴好面罩,去藥櫃上拿來緩解跌打損傷的藥油,把燕祈回撞傷的右腿放到自己腿上,拉高了褲腿露出膝蓋,搓熱手上的藥油覆在膝蓋上,一邊揉壓緩解,一邊把剛才還沒說完的話講完。
“更何況就算這件事鬧大,女王想要辭退我,也要考慮一下違約金跟支付路費什麼的。既然敢雇傭“雨燕”,那就要做好面對我們霸王條款的準備。這可是一大筆開支,夠給前線弄幾百條槍的,女王才捨不得在我一人身上花這麼多錢,自然是能省就省嘍。”
“敢用錢去威脅女王,您還真是大膽。”
“上到國王女皇,下到平民百姓,誰會嫌自己手裏錢少?燕家也是經商的,你會讓你家酒莊賺夠了一年的錢就不賺了嗎?”
“不會……”
燕祈回經過認真思考再回答問題的樣子還挺可愛,林棲笑著挑了挑眉,低下頭去,把精力投到手上不再說話。
沒有林棲找話題,燕祈回也不知道還要跟人說什麼,醫務室裏靜悄悄的,只有輕微的摩擦聲在響著。
燕祈回猜得出林棲這次來指揮院多半是為了向他要回復的,只是出了這一檔子事,他們都沒有心思想去討論。
林棲是個盡職盡責的好教官,處理問題上公平公正,敢管別的教官不敢動的人。要是去狙擊院跟林棲學習,確實不用再受肖擎嶼給的窩囊氣,只是狙擊院的學員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要是過去上課,不會被同學們排擠嗎?
“好了,你動一動膝蓋,看看還疼得厲害嗎?”
燕祈回收回右腿動了動,雖然還是有一些疼,但不像之前那樣難忍,站起來走一走也能支撐得住,基本上是沒什麼大問題了,不影響後續訓練。
“不要覺得不疼就沒事了,還是要多注意休養。訓練就別去了,直接回教室吧。”
“這樣好嗎?”
燕祈回不想受了點傷就缺課,他總覺得這樣次數多了,會讓同學們跟教官覺得他太嬌貴,縱使他已經算得上是班裏很能吃這份苦的貴族子弟了。
“等你來了狙擊院,進行這種訓練體能的機會有的是,到時候怕是會累的起不來,還不如趁著沒轉院系前多享享福吧。”
林棲拿不定燕祈回的想法,只能旁敲側擊的試探他的意願。強拉人過來的方式有很多,但比不過人家自願來的效果,他還是想讓燕祈回自己做決定。
“等我手好一些再給您答復,您看可以嗎?”
這些天裏燕祈回也在考慮,可他實在是拿不定主意。他不是貪生怕死之徒,無論畢業後是讓他去前線,還是在指揮部裏做參謀,他都聽從安排,會盡全力的去為燕家爭取榮譽。
他之所以會猶豫,其主要問題還是在擔心去他到新院系裏會不會丟人。
林棲說他有天賦,萬一他的成績並不好,給林棲丟人了怎麼辦?總不能讓林棲承認是自己看走眼了吧?
“沒事,你慢慢考慮,聘期沒結束前我也跑不了,什麼時候想好了再來找我就好。”
不到萬不得已,林棲並不想給人施加過多的壓力。燕祈回一直在他父親打壓式教育中成長,沒有太多可供選擇的空間,現在燕祈回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很多事情需要讓他自己拿主意。
“嗯,好……那我就先回教室了……”
林棲忙著收拾東西,頭也沒抬,只點了點頭示意人離開就好。
“林教官再見。”
燕祈回笑著向人告別,慢悠悠的挪到醫務室門口,然後便消失在樓道裏,不曾再有過回頭。
再見,下一次再見,不會又是三四天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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