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他們所言,您看來並不像在視察異況,卻沒來得及上前問您真意。在不似平日穩定的期間獨自外出,您到底是何打算?」
「假如我真的人在邊境,你認為是為了正事?還是純粹為了好玩看戲才去的?」
見烈特爾仍無說實話的意思,拉德爾眉間出現皺紋。
「有事沒事就皺眉,難怪外貌看起來比我老。」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自然令拉德爾皺紋更深。
非人種族的外貌年齡,除了能夠自行決定,根據身心成熟停止發育者數量也不少,而他們兩人正巧皆是後者。換句話說,其實是烈特爾比較早熟些。
『我皺眉還不都是被你這老狐狸給氣的!』雖然意識到對方應該是要自己不要常皺眉、是另類的關心,拉德爾心中依舊一把火。勉強忍著沒爆發出來,拉德爾續問:「是為了斐依小姐?」
聞言,烈特爾臉色一沉,瞇眼冷問:「你是怎麼知道她的?」
明明感覺不到殺意與忿怒,可瞬間散發的凌厲氣勢,令拉德爾險些後退一步,亦讓他知道這是不該觸及的領域。
然而既然當事人自行問起,就沒有不告知的理由。
深吸一口氣,拉德爾回答:「您難得喝醉時曾提過一次,大概是屬下八歲的時候。本來我問您為何那麼多年都沒有王妃,您說您有個未來要去迎接的妻子。當時您笑著要我保密,所以我至今未告訴任何人。」
那時雖無感覺,可此時想來烈特爾儘管露出笑容,語調和眼神卻略顯孤寂。而且明明不易醉酒,竟是醉到說出內心秘密,顯見當下其心境一定不比尋常。
「啊啊……原來是這樣。」神色轉為柔和,微微移開了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拉德爾憶起過去在他身邊時的事。
當時年幼的拉德爾,已聽過不少關於這位王的正反作為。儘管其父王曾數度稱讚烈特爾並在拉德爾要前往艾因爾時表示不必擔心,仍感到畏懼。
實際見面,卻跟想像中的差異很大。該嚴厲時嚴厲、該教育時教育,其餘時間總陪他和其他孩子玩鬧,簡直比真正的親子更像親子。
即使成長後聽到有些人認為那是烈特爾為求方便行事而演出來的,他卻覺得那只是個人興趣。他卻和另一批人一樣,認為烈特爾喜歡孩子,並推斷是因為他們單純,相處時戒心不需要那麼大。偶爾玩鬧、讀書倦了小憩片刻,醒來時就會像那次一般看到陪伴在旁的烈特爾的睡臉。
他亦曾轉述其父王那些讚美的話給烈特爾聽。
──是你父王過譽了,只憑一己之力就整頓、領導魔族,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只是選對了人、運氣好些而已。──
依稀記得那時烈特爾的神情,和此刻有些相似……是他數百年間沒再看過的。
幼時的各種問題,烈特爾常會笑著回答,耐心地解釋與說明;可隨著年齡增長、被送回不死族、成為不死王後,烈特爾不再有問必答,距離越來越遠,拉德爾也越來越不了解他。
據聞許久以前妖精族有人曾言王是面鏡子,映照出對方期望的模樣、對方所認為的模樣。
那麼,是自己在無意識中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嗎?或許。當初,吸血族的事讓他認為「必須獨立掌控不死族、不可與王過於親近」,否則將致使全魔族無法維持平衡。因此,在他真正登上大位後,便一直往這方向進行。
說不準,連烈特爾惡作劇行為都是出於自身期望?
「你在想什麼奇怪的事?」
彷彿看穿他心思,烈特爾微蹙劍眉,也令他回過神來。
甩開內心的想法,拉德爾回答:「沒什麼,抱歉在陛下面前失神。不過您的本體究竟打算前往哪裡?無論您有何原因,都不該於這重要時刻私自離開!」
「你可以慢慢找、慢慢思考原因。」見他又皺緊眉頭,烈特爾微笑續道:「還是說……你覺得『我』也不留會更好?」
「定會讓人捉您回來!」
烈特爾沒回答,只是笑著。
倘若烈特爾真心要躲,能找到的人便屈指可數。不過此行本就不打算特別躲藏,否則不可能這麼簡單便讓人發現行蹤──這點拉德爾知道,卻還不明白其真意。
「不過關於斐依小姐……」
「為什麼又回到這個話題上了?」儘管沒有剛才的逼人之勢,話中依舊帶著防備。
「難得看到您失去往常的從容。」
「我有我的理由。」
別想從我口中探出她的事──那個眼神象徵著這個意思,拉德爾可以想見她之於烈特爾有多重要。然而,關於她的身份拉德爾亦猜到些許。即使小時候還不明白,但早就不是孩子了。
無論如何都不想洩露些許線索、保護得如此之深,那麼最大的可能性即是魔族不願承認的對象、魔族可能因此反彈的對象──和他們相反的光之族群。
就算想表示烈特爾是多心,卻怎麼都說不出口。畢竟不是絕對不會發生問題、畢竟連自身都不那麼接受光之族群,烈特爾想必更清楚。
儘管是在自己出生前很久遠的事,但能夠想像,即便實力主義者的魔族,在烈特爾擴大勢力、登上王座、穩定一切情勢前,針對其的反彈聲浪絕不會小。
據聞,前代一位魔族公爵與女王曾因理念不合發生激烈戰鬥,敗戰後心有不甘離開魔族。幾十年後,和她一道回來的少年就是烈特爾。
公爵並沒有隱瞞真相,而是挑釁般地告知女王,自己雖然無法打敗她,但是不久後身為怪物的兒子肯定可以,也將會君臨魔族。
怪物──魔族與神族結合而誕生的孩子,百萬年、千萬年都不見得會出現的孩子,生來即擁有超乎尋常的強大力量。
即便後來烈特爾確實以各種實力坐穩王座並讓子民們信服,但他也比誰都明白,無論會否有子嗣,他的「王后」都只能是純血的魔族人。
所以,就算已有心愛的人,還是不能與之相守。
過往功績,無法成為保護摯愛的盾。
雖不意外,只是這樣的戒備也包括自己,或多或少讓拉德爾略顯沮喪,至今沒有得到上級真正的信賴。
『大概意識清醒時不會對任何人說。』思此,拉德爾想到另一件事,心一驚,立刻詢問:「您該不會打算退下王座?」
烈特爾臉上沒有絲毫訝異,淡淡地回答:「本就沒有永恆的王座。」
無論以何種方式退下,都只是早晚的問題。雖然想要以最好的方式離開,可現在手上的工作還是必須完成,否則烈特爾與她都無法接受。
沒等拉德爾答話,烈特爾續道:「不說這些了,來打一場吧,拉德爾。若你贏了,除了讓出王位外並將一切全告知予你也不是不可以。」
微挑起眉,拉德爾一臉不悅地說:「您根本就不覺得我能贏吧?」
「你說呢?我現在的魔力不到一半,可比你我前五回交手要好對付。」
那挑釁的笑容令拉德爾又不由得蹙緊眉頭,說著:「那就是說再前一回您也是以分身應戰?」
「這個嘛……」
「怎能讓您看扁!但目前族內不平靜,最多只能戰上一個小時!」
聞言,烈特爾漾起一抹充滿戰意的笑容,回答:「和我預計的相同。」
隨後,拉德爾解除防護壁,兩人向侍衛們交待去向後便前往他處。
城堡內部有一處武鬥練習場,那是魔族人們以強大魔法製造出的異空間。雖同樣有日月星辰、山河林海、田野及各種建築等景物,且它們皆有實體,但其實全為虛幻。在此空間中沒有邊界,分了數種不同的地區地貌可供選擇,甚至能反應使用者心中想要的景象。除了日常的各種實戰練習及對決,每五百年一度的武鬥會也多半於此地舉辦,避免真正造成魔族領地的破壞。
穿過幾處廊道,即看到盡頭處擺了面落地的大鏡子,兩人先後觸及鏡面,身影便由廊道上消失,來到練習場。
原先映入眼簾的,是廣大的翠綠草原,在一段距離外則是蒼綠的高聳林木──這是他們眼中的景象,實際由於初始時間設定在沒有星月的夜晚,對其他許多種族來說幾乎是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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