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貓傳：靈魂陰影 - 章之五（8）-2023-11-3-更新

　　「裂谷跟葉影回來了！」

　　聽見消息的族貓都跑出來迎接，團團圍繞在空地上歡迎新族長與葉影歸來。空地營火被投入更多燃料，熾熱大火讓營地熱鬧起來，內心的熱烈比火還旺。

　　裂谷靜靜回應眾貓的盛情，點頭意示，逕自尋路跳上高聳岩。

　　他和以往給族貓的印象變得不同，不再那麼急性子、憂心忡忡。

　　帶著從容神態徐緩步行，許久不見的背影看起來更強壯，能夠背起更多重擔，而他絕不會埋怨半分。

　　即便裂谷飽受長時間的風霜侵襲，絲毫不覺得冷。

　　心中繼承的熱火就是如此強烈，他不需烤火，已經從前族長離去與指名的陰霾中走了出來，脫胎換骨，輕鎖的眉心不再為瑣事煩憂。

　　那雙總是帶有戰士盛氣的目光與剛毅面容，變得冷靜，而且睿智。

　　高高在上，傲然面對族貓，輕聲吼道：

　　「所有待石毛營地的族貓通通集合到空地。」

　　比以往更精力充沛的吼聲傳遍部族，長老從穴窩探出、小貓好奇地從育兒室跑出來、戰士放下工作前來空地，門衛跑到外頭呼叫還在外頭的族貓回來。

　　待族貓已經聚集在空地，裂谷望著雪花一片的營地，還有許多閃爍期待的貓瞳時，才明白炎心也曾如此看著。站上這短短幾秒，他開始想像出部族的遙遠未來。

　　「我，裂谷，已經從黑塔獲取族長的資格，今日起由我帶領石毛走向繁榮。」

　　聽著他鏗鏘有力的聲音，以及與過去印象不同的領導語調，眾貓秉息、壓抑自己的驚訝後，終於有貓回過神來呼喊名字，漸漸族貓也跟著喊上。

　　「「「裂谷、裂谷、裂谷！」」」

　　他環視族貓與營地，產生滿足與驕傲感，忍不住自滿地笑了。

　　葉影遠遠待在一旁，不滿又小聲地提醒裂谷：

　　「我見過炎心和上一任族長的宣示語，才沒這麼簡單。這應該要是很隆重的！」

　　「用我接下來的行為來表達宣語吧，我不是炎心、也不是前代。」

　　「歷代至少講了十幾分鐘，宣言自己是一族之長，起碼也要十句話，你不到一半！」

　　「那你該準備好迎接我這新潮的族長。」

　　在裂谷打算退場時，葉影還不放過他。

　　「你還得選出你的副族長！」

　　裂谷這才重新面對族貓。

　　「我將選出我的副族長。」

　　聽見這個消息，族貓再次沸騰起來。戰士們誇耀自己的功績，小貓也喊著想當副族長，其中喊得最大聲的是小貓亞拉蒙，逗得眾貓歡笑，連長老也開始期待。

　　「選副族長這句，炎心起碼講了四句。」

　　裂谷不以為意，環視自己的族貓，從中選出他認為最適切的貓。

　　前代的副族長花蕊失蹤……族長離去……

　　他知道炎心不是因為愛而選擇花蕊。

　　雖然愛鬧脾氣、卻也是最盡心負責的母貓花蕊，一下搞得眾貓頭暈目眩、卻又一下子又做出榜樣來，令眾貓信服。

　　「是獸牙嗎？」葉影開始猜著。

　　「不，那傢伙才不會想要。」裂谷想了一下，萬一獸牙當上副族長，那大概是史上最不負責任的傢伙了，還很可能會兩三天才露臉一次。

　　「所以是荊果？她確實優秀。」

　　「你什麼時候這麼沒耐性了？葉影。你覺得荊果管的住獸牙嗎？」

　　葉影急性子地咋舌一翻。

　　「咳，魔沼，上前。」裂谷正確又大聲地指名。使台下的魔沼驚嘆不己。

　　彷彿期待著、卻又不認為那份榮譽會降臨在自己身上，魔沼逐漸張大口的反應讓眾貓為她輕聲歡呼。

　　「什喵？我？裂谷？你確定？」母貓魔沼不敢相信，她伸出腳掌摀住自己的嘴，尖薔幫她拉了幾下鬍子，提醒這不是在做夢。

　　葉影驚得來回看裂谷與魔沼，那眼神像是吶喊著「你腦袋有枯咳症」？

　　「我說話應該沒大舌頭。」

　　「但、我的年紀都比你老了！我還會比你先進長老窩呢！」魔沼不禁激動起來，連她自己都不知是興奮還是抗拒。

　　「在你進長老窩之前，你就是我選擇的副族長。現在石毛需要一位能夠帶領、管教族貓的資深戰士，並能讓眾貓信服──妳是石毛的不二貓選。」

　　沉默，眾貓思索著這句話是否正確，漸漸點著頭、搖著尾巴意示族長是正確的。

　　「封副族長最少講七句！炎心可是講了二三十句！否則我絕對會抽出時間唸給你聽！」

　　「我總算知道為什麼炎心總是一臉疲倦了。」

　　「哼。」

　　裂谷大大吸了口氣，用全身的力量宣佈他做為族長的第一道的旨意：

　　「我，裂谷以族長身份召請先祖見證石毛新的時代，我相信祖靈會尊重、信任我的選擇；石毛的戰士魔沼，她是部族最嚴守紀律、卻又是對族貓最為關愛的戰士。她將為部族獻出以往更不同凡響的成果──魔沼！」

　　眾貓喊著：「「魔沼！魔沼！魔沼！魔沼！魔沼！」」」

　　魔沼還在為這件事倒抽口氣，好像聽見比貓會飛還浮誇之事，來回看著包圍她的族貓，紛紛前來祝賀。

　　「待會木泥、石貝、魔沼先來族長窩開會，部族集會就此解散！」

　　留下的眾貓還在歡鬧，興奮之情尚未退去，即便在嚴冬受苦之日，他們還是有辦法振奮精神。

　　裂谷走到族長窩前，一塊圖騰上繪畫的貓文字象徵族長。他有點緊張地踏進樹洞，心中忍不住期待能看見炎心。

　　但是，只剩下光日灑進窩裡的冷清空間，以及自己模糊的影子在洞口被拉長，看起來空蕩、寂靜。

　　他走到石壁前，看著炎心曾以爪子刻下的貓文字。

　　炎心刻意選擇了自己，是否有什麼深意？

　　而最初發現的不止是這段貓文字，還有隻睡在此地的小貓，身為父親他一直沒時間詢問這件事──又或者說，是不敢問。

　　他憂心地想起最小的孩子，然而身後傳來腳步聲，讓他打起精神來，進入工作狀態。

　　進來的貓多了一隻葉影，裂谷投以疑問的目光，葉影搶先回答了：

　　「這是你做族長的第一天，我當然要旁聽。」

　　裂谷有一種，比起擔當族長，葉影的嘮叨似乎更讓貓有壓力。他首先看了木泥與石貝一眼，這才想到，他不得不先詢問困擾已久的一件事。

　　「雖然我想現在就做族長該做的工作，不過在開始之前，我想先問一件事。」

　　兩隻兄弟貓非常有默契的點頭。

　　此時四隻貓圍繞而坐。

　　「炎心有分辨出你們兩貓嗎？」

　　聽見這句，兩腳懶在柺杖上的葉影差點跌倒，魔沼對著族長苦笑著。兄弟兩貓無聲相覷，像鏡子那般，對裂谷說出同樣的話語：

　　「「沒有。」」

　　但還在裂谷頭疼時，其中一隻先開口：「就像你以前見到的，這不影響工作。」

　　「只要看見我們，開口講便是了──為了讓你好分辨，我是石貝、他是木泥。」

　　「……那好吧，」裂谷在心裡記著，右邊石貝、左邊木泥。「我們開始。我和葉影不在的時候，有誰受傷嗎？你們巡邏組先回答。」

　　裂谷回石毛的一路上，已經想好先了解什麼事。他不打算依靠葉影的知識。

　　營地運作的成果，需仰賴族貓的腳掌，他依自己過去作為戰士的陳見，擴展視野，一步步鳥瞰部族。

　　「新上手的貓不適合在冬天行動，一定會受傷。」

　　「但還是得仰賴這些新血。我們會邊行動邊教，但戰鬥方面還不太行。」

　　「如果戰士不夠，我會幫忙教。」裂谷直接給予答覆，要求兄弟貓繼續說下去。

　　「沒什麼重傷，但路況麻煩，指標牌、圖謄、驅趕野獸的香袋要重做，現在貓掌窩是核桃代理，進展慢了一點。」

　　「……核桃對這件事情不排斥？」

　　「拿他個己因素與部族相比？他終究是戰士。」

　　裂谷在心中盤算，這隻資深戰士以前和貓掌窩的母親有衝突，還以為他不能接受。但現在貓掌窩改由魔果繼承，不曉得他們之間會不會有衝突。

　　「下次，我們要跟黑塔、血流、烈風傳遞什麼？」

　　裂谷抬頭看了他們兄弟倆，有點納悶剛剛那句是木泥還是石貝問的。他很快放棄這個疑問：

　　「告知我選了魔沼作為副族長，然後──」

　　叩。

　　葉影刻意以杖敲地打擾：

　　「黑塔會質疑魔沼是副族長這件事。」

　　「黑塔已經承認我是族長，那就不要干涉我的選擇。」

　　「有時聽取建議是智慧的選擇。」

　　「有時炎心就是太聽你的建議！」

　　瞬間，裂谷還以為自己是眼花看錯，因為老巫醫不曾動搖的嚴厲面龐居然崩落，彷彿受到什麼傷害。但下一秒，看得最清楚地是巫醫的氣燄，他執起杖離開會議。

　　在走出門口前，裂谷稍微還是收聲說了：

　　「我不是炎心，不會和他做同樣的選擇與想法，不要用同樣的心情期待我和他同樣偉大，我更不是黑山貓的傳奇。但他選擇了我──他會相信我此時此刻的做法。」

　　老巫醫只有點頭回應，然後離去。

　　裂谷重新看向木泥與石貝。

　　「告知黑塔，我選了魔沼作為副族長。」他再說一遍，表明自己有多麼看重這件事，讓一旁的副族長倍感榮譽，「戰士組呢？有誰受傷？」

　　「狩獵方面巡邏組也會幫忙，但還是需要跟各族借腳掌來用。只有魔果受傷比較嚴重，其它貓都好得差不多了。卓洛魔納把她照顧得很好。」魔沼回答。

　　「嗯喵？」裂谷沒想到在會議能聽見兒子的事，「嗯……是卓洛魔納？不是小梅林？」他甚至甩頭了幾下，懷疑耳朵是不是有問題。

　　「小梅林忙著在外找新藥草。」魔沼十分肯定說著。

　　因為她常去確認狀況，每次都看見卓洛魔納忙進忙出。

　　聽到這裡，木泥與石貝也搭話了。

　　「紅檜調藥。」

　　「小貓負責照顧我們。」

　　「嗯喵……」裂谷反而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原本還有信心，任何疑難雜症都能迎面而解。談到自己的孩子他卻不知要講什麼。身為戰士時，他也很少陪伴孩子們。有空就是陪亞拉蒙跟亞莉做遊戲訓練，但卓洛魔納這孩子什麼時候還會幫忙照顧其它族貓了？

　　見裂谷陷入困擾與內疚，石貝很識相地切換話題：

　　「獸牙還沒跟我們聯絡。」

　　裂谷趕緊回神進入狀況：

　　「那就留意分界狀況，他通常沒聯絡就是漸入佳境。他是越勉強就越勇猛的傢伙，告訴他，變成長老以前乾脆不要回營。」

　　見新族長還有辦法開玩笑，兩隻傳令貓紛紛點頭。

　　會議順利完結後，在解散會議前，裂谷下了好大的決心，才將這句話給講出口：

　　「魔沼，讓待在空地休息的貓，帶卓洛魔納來見我。」

　　才在魔沼正點頭時，另外兩隻貓卻同時搖頭，木泥先說了：

　　「他獨自一貓也能走來這。」

　　「不然你以為他是怎麼睡在這的？」貝石接續，「他比你想像得還頑強。」

　　「……」裂谷原本好好的模樣，現在因為這件事，眉頭又鎖得跟以前一樣緊。

　　「他是個好孩子。」魔沼貼心提醒自己的族長，「不要想太多。」

　　「呃、嗯，對……麻煩妳替我通知他。還有，瑰麗等等應該會來找我，先讓她等等，我想單獨跟卓洛魔納相處。」

　　「我會的。」副族長暖心一笑，覺得這對父子真是彆扭可愛。

　　在三貓離開族長窩時，他一度重生考慮是不是讓瑰麗進來？不，還是叫上亞拉蒙跟亞莉？自己好像不曾跟他獨處過。從這孩子誕生以來，自己都是待在遠處探望。

　　遠遠待在育兒室外看著熟睡的他。

　　遠遠待在巫醫窩外看著他學習東西。

　　遠遠看著他環繞、捉摸著營地。

　　遠遠看見那雙令他匪夷所思的玻璃眼珠。

　　自己多少也聽聞過玻璃眼的孩子是受奴林塔耳語的象徵，但說到底，葉影以前也是這樣。將孩子交給葉影，總是埋頭工作的自己，漸漸覺得對不起他了。

　　等待的過程就像準備成為族長一樣緊張。

　　不一會兒，小貓的影子在外頭浮現。他隱約感覺到小貓對族長圖謄行禮後才走了進來。

　　那雙玻璃眼珠在窩裡閃亮著，讓他看著好不習慣。

　　「兒子。」

　　「……喵嚕？」小貓發出充滿疑問的喵聲，就好像是在回應說：「你在叫誰阿？」

　　「我、呃……想跟你說些事情。」

　　「嗯喵？」小貓居然苦著臉、歪著頭，彷彿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什麼事情。

　　這讓裂谷有點小小感傷。但小貓的反應也算是對的，過去他總是對這隻小貓要多注意安全，好像也沒特別講什麼了。

　　就連現在其實也不太明白自己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總之，大概就是，想看見他「好」就好了吧。

　　現在裂谷還發現，小貓的確長大了一些，雖然還是瘦巴巴的，但皮毛打理的還乾淨整齊。渾身黑溜溜地，每次呼吸都能看見那條言葉石項鍊在胸口上下起浮。

　　「嗯……那是瑰麗做的？」

　　「她沒有幫我做。」

　　「……」裂谷驚得發不出聲音來，一時氣氛冰冷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小貓為他解釋了。

　　「因為亞莉姐姐說要幫我做，所以瑰麗把言葉石給她。」

　　「哦、哦，這樣子啊……那就……好……」

　　好嗎？連裂谷都不太確定好不好。

　　瑰麗有時會偷偷跟抱怨卓洛魔納的事，特別是那雙玻璃眼珠，讓她無所適從。

　　可是，瑰麗除了盡母親的責任外，還提過這隻小貓的聰明之處，尤其是卓洛魔納特別貼心的部份，讓瑰麗省了不少心。

　　因此在裂谷的印象裡，卓洛魔納總替別隻貓著想。

　　明明自己是小貓、明明是愛灑嬌的年紀、明明這年齡最易以自己為中心，他卻想著考慮別隻貓。

　　如此的……早熟？還是優秀？還是奇怪？有所障礙？

　　自己又要如何面為他？裂谷總忍不住會想這些問題。

　　如果他能過的輕鬆一點的話，那就好了──像隻真正小貓一樣。

　　「雖然我現在是族長，但在族長之前，我是你的父親。」

　　「……」小貓因為這句話而抬頭，像看著不曾見過的陌生事物，既好奇又有點害怕。

　　「有什麼盡管跟我說。我知道你很少去見瑰麗。」

　　「我……有很多工作。」連卓洛魔納差點也不知該說什麼，勉為其難地想出了這個藉口。

　　「小幫手的工作？你可以……多休息一些。」

　　但裂谷沒想到，卓洛魔納因這句話感到不舒服。

　　在小貓看來，對父親而言，他付出的，居然都是「小幫手」的工作？

　　「我做的都是巫醫要做的工作！」

　　「唔？」裂谷聽出來小貓生氣了，但他還搞不清楚時，只認為應該是卓洛魔納太累了，「巫醫的工作就教給葉影跟小梅林吧。你可以多點時間和其它小貓或亞莉相處，也可以玩小貓的遊戲，不用勉強自己長大。」

　　才說完，裂谷深深覺得自己一定講錯話了。

　　因為卓洛魔納的表情扭成一團，玻璃的眼珠居然漸漸滴出結晶般的淚痕。

　　裂谷慌張地回想，剛剛那句到底錯在哪？難道是不知道遊戲怎麼玩？會不會是沒貓陪他玩？

　　沒玩過抓尾巴遊戲？

　　沒玩過貓尾語遊戲？

　　那鬼抓貓跟躲貓貓呢？

　　「我很好！」

　　卓洛魔納講了這句話，強忍收回自己眼淚，「我只是、只是想要……」

　　太好了──裂谷心想這隻難懂的小貓終於要說出心願了嗎？

　　「只是想要像你們一樣厲害。」

　　聽見這個裂谷鬆了口氣，至少這個地方還像隻小貓。

　　「一定會的，等你長大──」

　　「是我要成為巫醫！」

　　「嗯──是喵？沒關係，不用勉強，做小貓能做的事就好。」

　　「我就這麼不被期待過嗎！你連我可以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卓洛魔納發了最後的脾氣，轉身跑出族長窩。

　　即便是優秀戰士的裂谷依舊搞不懂這孩子在想什麼。

　　他忽地覺得寂寞，也覺得自己在剛才那瞬間好像老了。

　　苦澀難言的滋味在心中漫延，眉頭還是鎖得緊緊的，鬍鬚與耳朵都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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