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陣又一陣的狂風拂面而來,王信安愣了愣,眼前的世界,竟然變成一道道快速掠過的光影線條,他這才發現自己正在快速的移動著,低頭一看,自己正駕著重機……搞什麼鬼?!別說沒駕照,就連小綿羊也還沒騎過呢!
但他此刻卻被激烈的情感衝擊著,沒有空去思考任何異狀,只覺得投身於風中的感覺如此自由奔放,彷彿這個世界的一切都盡數離去,極度的孤單,有些人可能會害怕這樣的感覺,但對於此刻的信安而言,他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在行駛途中突然一股疼痛,自左手腕傳來,他低頭一看,發現是紅色的絲線,正絲絲縷縷的纏繞在他腕上,從那紅線上傳來的,是劇烈的冰冷,那是帶著邪念的陰氣所具有的特徵。
而且仔細一瞧,紅線並非只是單純的棉線而已,上頭的紅,是不正常的紅褐色,同時帶著黏稠的液狀物,像是血……這讓信安的心裡涼了半截。
順著向後方飄揚延伸而去的紅線方向看去,他赫然發現,後方有個紅線纏繞而成的人……或者應該說,是渾身被紅線貫穿、血肉模糊的人形,正伏在重機的後座——也就是自己的身後,正伸出它的『手』,箝住自己的左手腕!
「幹幹幹幹幹幹!!!!!!」他幾乎是慘叫著醒來,噴了滿嘴的髒話,卻還是驅除不了滿心的恐懼感,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竟然渾身冷汗,去洗了把臉,試圖用冷水恢復自己的理智。
過了足足一個小時,天都快亮,他才漸漸從混亂與驚駭中恢復正常,也一直是到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左手腕……真的有勒痕,上頭帶著若有似無的邪念。
「幹……是在哪裡被鬼糾纏了嗎?」不對啊?一般被陰魂或陰氣纏身,敏感如他,會馬上發現端倪,尤其他前一傍晚才在學校喝下了至陽的午時水,所以是不可能會卡到陰的。
若非鬼,那就是人了,也就是王信安最害怕的類型,若是陰魂或陰氣糾纏,都還可以運用帶著劇烈陽氣的物品却除之,正所謂人鬼殊途,畢竟本來就是陰陽相隔,就算信安體質容易招陰,也不至於會不知不覺就中了招。
但活人所帶有的邪念與邪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為同屬活人,所以在人與人之間傳遞的邪念與邪氣,幾乎可以說是暢行無阻,難以察覺、更難以去除。例如:有些人可以藉由語言跟行為,去潛移默化的荼毒他人的身心,用比較新潮的語言,叫做情緒勒索、心理暗示,靠的就是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邪氣原理。
但對於信安來說,這就不只是停留在看不見摸不著的層面了,對他而言,人的邪氣,簡直可以說是比戴奧辛還要毒的毒雲!只要飄過來,不小心吸到個一兩口,馬上就頭痛欲裂、上吐下瀉。
而今兒個在夢中遇見的紅線,他瞬間聯想到在陳麗被洪婉妤她們欺負時,暗中成行的那一團髒東西也是紅線,媽的……不會是真遇上了吧。
人可能會因為有邪念,而發散出邪氣;但是當邪氣具有一定的形體,例如紅線還是什麼鬼的?那就是用了邪咒!透過一定的程序,有意的編織或凝聚自身的邪念,使之變成某些特定的形狀,去行使特定的目的。
這還是信安這大半輩子,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帶著咒念的氣場,以至於他也不確定這是不是咒法,但就算不是,也八九不離十了。
那也就意味著,洪婉妤那夥人與邪咒有所關聯,一想到得跟那種重度污染物處在同一個教室,他的心情就忐忑不安,但還是得揹起書包,無奈的上學去,畢竟昨天當了一傍晚的英雄,總不能今天突然放了陳麗鴿子,不去上課,讓她一個人去面對今天可能會掀起的另一波混亂。
但一直到信安到了學校,坐定位置,然後到了早自習之後,都未見洪婉妤出席,只有她那些姊妹淘在那邊時不時打量著自己,然後竊竊私語,這氣氛稱不上和平,倒是有種暴風雨將來前的寂靜感,格外令人不安。
黃老師視若無睹的略過洪婉妤的空位,自顧自的上著她的課程,她已然對這個問題學生的缺席司空見慣。
經過了昨日放學時分的共同戰線,陳麗跟信安之間,雖然沒在短時間內建立起什麼革命情懷,但交換個眼神,聊個兩句也是有的,一直到了快接近中午,信安終於忍不住問道:「……怎麼今天平靜成這鬼樣子,害我還有點期待今天洪婉妤能準備什麼花樣來呢?」
「蛤!你期待我可不期待,我可不想要再遇到那種事情了!」陳麗重重的嘆了口氣,兩個人半生不熟,也沒有什麼共通話題可以聊,信安說聲注意安全之後,便晃回自己座位上。
但一回到自己座位上,信安便感受到一種坐立難安的熱切眼光,循著這股視線的方向望過去,居然是班長林育誠,正漾起溫良和善的笑容,朝著自己燦笑著?!「午安啊!信安同學。」
這衝擊不亞於在洪婉妤身上發覺到的惡咒,信安被他這一笑,渾身雞皮疙瘩都竄了上來:「……你是怎樣?有精神分裂喔!?變態!離我遠點!」他大罵道,但看上去林育誠似乎一點也不受到影響,他臉上的笑容就像是張真皮面具,甚至就連他的氣場也像個硬殼似的,一點也看不出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你真的很有趣呢呵呵呵呵!」他再度綻放陽光四射的帥氣笑容,閃得四周圍的女同學們神魂顛倒。
太危險了……這種人太危險了,氣場劇變者,非奸即邪!!而且他這才終於想起,早上的不祥夢境似乎、好像,就跟眼前這人格分裂班長有那麼些關係,畢竟昨天才剛見到他這麼個飆車族,而夢中的自己就正在飆著車,那似乎是以他為視角的夢境……。
由於林育誠就坐在自己座位的左前方,信安下意識的把課桌往右後方挪了一段距離,他的本能告訴自己必須避開這樣的人。但信安才剛調順氣息,試圖從林育誠那駭人的笑容中恢復正常,沒想到另一場暴風就伴隨著上課鐘襲來了!
鐘聲打響沒多久,黃憶如準時的進了教室,才剛從提包裡拿出教學本,洪婉妤父女隨後而至,一如大家所料,洪婉妤不是會那麼容易就善罷甘休的人,她跟在那一身鮪魚肚的老爸洪正元身邊,走過走廊,他老爸的模樣全校人都見過,因為捐錢給學校的原故,所以有上台致詞過,因此每個人都對那可以撐破西裝的臃腫身材深有印象。
他們直往講台旁的門而去,一進門就是對著黃老師劈頭大罵,就像在罵個奴才似的,「你這實習老師怎麼當的,都當到一個老師了,是非黑白還分不清楚,今天是我女兒被打,你憑什麼要我女兒跟別人道歉!」
他那肥壯的手指漫天比劃,活像是在演舞台劇般誇張,「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信不信我只要一通電話過去,你連老師都當不成!」
黃老師被罵的低頭不語,她只能忍。
因為洪正元所說的絕對不只是威嚇,她早有聽過一些關於洪婉妤她家的事情了,洪家的事業做的大,政商關係好得很,不只老爸囂張跋扈、就連膝下那一對兒女,也仗著爸爸是學校金主的身分,在學校也是目中無人,傲慢至極。
之前還曾有個資深的老師,只因為對洪婉妤的哥哥多唸了幾句,非但遭到校外人士恐嚇,就連學校也受到壓力,不得不勸退該名教師。所以她如果此時沒有吞下這些委屈,只怕自己會從此當不成老師……那一直以來堅持的理想不就白費了?!
她咬著下唇,忍氣吞聲的,聽著那老胖子當著全班的面辱罵她,但她也只能點頭默默的應答:「是!是!謝謝你的指教……」大氣不敢吭一聲。
看著昨天如此欺負自己的黃憶如,如今也只能垂頭喪氣的跟自己道歉,洪婉妤就覺得心裡愉快,果然這麼解決是最快又最好的方法了,早知道昨天就別叫哥哥他們,不但討不回公道,還反而被揍得滿頭包。
「你要跟我女兒道歉!」洪爸爸如此要求,他非得要黃憶如向他的女兒鞠躬道歉,才肯放過黃憶如。
她面有難色的看了對方一眼、再看了看全班,頓時感到萬般羞恥,身為一個老師居然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屈從於威權之下,向學生低頭認錯,那她還做什麼老師?一點尊嚴都沒有了!
此時如果地上有洞,她真想就這麼鑽進去。
「快啊!你身為老師,犯了錯不懂得以身作則嗎?」洪爸爸盛氣凌人的逼迫著黃憶如。
她將眼淚往肚裡吞,低下頭來朝著洪婉妤鞠躬,「洪同學……昨天是我錯了,請你原諒我……」因為壓抑著悲憤的情緒,她的聲音變的有些斷斷續續。
「呵呵,我原諒妳!」洪婉妤如此回答。
黃憶如一抬起頭來,看見那張得勝般笑盈盈的臉面,她緊緊的掐著拳頭,連指甲也陷進掌心的肉裡,此時此刻,黃憶如不禁感到迷惘,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想當一名老師的?
……身為老師,不是為了教導學生正確的事情嗎?那為什麼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我錯了嗎?還是我不適合當一名老師?!自己以前所相信的一切理想、所懷抱的一切希望,在此刻看來,被打上了一個無比諷刺的大問號,她不禁悲從中來,語氣中帶著哽咽。
「黃文龍!陳麗!王信安!你們三個出列!」洪爸爸像是下命令般朝著他們叫名,信安跟陳麗倒還沒什麼驚訝,其中最詫異的當屬黃文龍,他嘴巴張得大大的,跟王信安和陳麗互望一眼,也一直到這時候,王信安他們才發現昨天的路人甲兄妹,其中的哥哥正好就是他們的同班同學黃文龍。
「關我……關我屁事啊!」你們群架愛打不打,把別人的妹妹牽連進來,沒找他算帳就不錯了,何況昨天根本連他一根汗毛也沒碰著,詐騙集團也不是這麼幹的!也太不划算了!
三個人只是不解的互看彼此一眼,誰也沒打算起身離開座位,「你們三個還敢不聽話,就是有你們這些問題學生,學校的素質才會被你們拉低了,出列去跑操場一百圈,快去!」
王信安聽聞此言不禁笑了,女兒霸凌同學、兒子聚眾滋事,結果出師不利,還是得靠老爸出來解決,真是可恥啊,「陳麗,剛剛你都有錄下來了吧?!」王信安轉頭過去看著陳麗,她手中正拿著手機對準他們拍攝,就在剛剛拍攝結束,連同他如何侮辱黃老師的片段也拍攝進去了,已經上傳到網路空間,想刪也刪不了。
原來剛剛早在洪爸爸進門前,王信安就趕緊叫陳麗拍攝畫面,「真是的,錄到了好有趣的情節喔,如果這段錄影曝光,會怎麼樣呢?」王信安以一種平靜但可怕的淡薄笑顏望著他們。
看到自己被設計了,洪爸爸更是怒不可揭,額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巴不得衝上前去呼那小子幾巴掌,但是有鑒於自己被抓到了把柄,其他同學更是有樣學樣的拿起手機出來拍攝,打算把有趣的畫面上傳到網路上,他更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退後一步,「黃老師,妳,妳是老師,你叫你的問題學生去罰跑操場!」
剛才才說人家是實習生,現在有需要人家的時候又變老師了,洪爸爸想借黃憶如的手懲罰學生,這麼一來就算曝光到媒體上,他也可以撇的一乾二淨,完全不弄髒自己的手。
「我的學生由我來教!你們可以糟蹋我,但不可以糟蹋我的學生!」黃老師以非常低沉且嚴肅的語氣如此述說,那氣勢與方才被欺壓的模樣截然不同。欺凌她沒有關係,她也都認了,但至少,絕不允許別人欺負她的學生。
此話一出,全班紛紛鼓掌叫好,黃文龍右手舉高,朝著洪婉妤他們比了一個中指,更是引起一陣鼓譟,「你們這些壞學生,你們全班都是問題學生!」見到老師與學生都站到一塊了,實在沒戲唱了,他一臉脹紅忿忿轉身離去。
「爸爸!爸爸!你不是要教訓打哥哥跟欺負我的人嗎?」洪婉妤急切追在他老爸後頭問著。
那場面,除了洪婉妤那幾個臉色鐵青的姊妹之外,全班無一不鼓掌叫囂,只有王信安,他的神情古怪異常,剛剛有一瞬間,他感覺到了什麼……。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卻像是世界的表層被鑿穿一個洞那般……一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氛圍滲了進來,照著王信安的經驗分析,這不是鬼的陰氣、也不是人的邪氣,很顯然的完全不在同一個級數,就只是輕輕掠過,便讓王信安寒徹四肢百骸。
一般而言,陰魂與陰氣也會令人發寒,但陰與陽都是自然規律的流變與平衡,有陰就有陽,兩者沒有好壞之分,一個健康的人,絕對是陰陽平衡的,照信安自己土法煉鋼琢磨出來的理論,外國人講究身心靈、道教講究精氣神,其實都是同一回事,陰氣向下滋潤有形的肉身,那就是精魄;而陽氣向上匯聚無形的性靈,那就是神魂。
正所謂氣隨意走,意隨心行。人死後如果心念仍眷戀有形的軀體、身分與關係時,那麼即便肉身敗壞,陰氣也會沉澱凝聚出一個虛體,供神魂所棲,藉此變成所謂的陰魂,也就是半真半虛的鬼;鬼的執念、邪念或怨仇越重,陰氣也就越強,也就越不容易回歸大道的流轉與變化,到了那種等級,就叫做厲鬼。
但今次所感受到的東西,卻大大的推翻了這個理論,那不是一個虛體,或者應該反過來講,那玩意兒什麼都不是、沒有界線……就好像在自己的心窩上被捅了一個窟窿,往裏頭望進去,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說是陰寒,倒不如說是完全的絕望與虛無,那是超出這個人界陰陽平衡之外的某些龐然巨物……。
先是強烈的紅線咒念,而後又是這詭異的感應,到底是誰、是什麼東西,在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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