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最愛的玫瑰 (To My Dearest Rose) - 04 帚石楠-HEATHER- (02)

　　站在花園的帚石楠前，古寧菲再次回憶起和海瑟的種種。

　　這些帚石楠都是為了海瑟而種的，但她離開後，他就再沒有看過這些紫色的小花，直到今天才記起有這麼一回事。

　　他每天都會到花園裡散步，而那些帚石楠就種在花園入口附近，照道理說沒可能看不見，但經史威夫點明後，他立刻明白原因──是因為自己一直在逃避。

　　之前史威夫對他說的，全都是對的，古寧菲心想。他同意與海瑟離婚，是覺得既然對方心意已決，堅持下去也沒有意思；但他一直沒有完全放下，覺得還有機會，也許眼前的帚石楠就是最好的證據。

　　明明沒有獲得細心照料，她仍舊可以茁壯成長，長出美麗的花。不愧是源自寒冷且荒蕪的原野上的花，想到這裡，古寧菲突然想起另一個他覺得海瑟跟帚石楠很像的原因──無論發生甚麼事，她都會堅強地堅持下去，絲毫沒有怨言。

　　堅強、倔強。想到倔強二字，古寧菲突然想到自己。

　　無論海瑟多次向他解釋，他都沒有聽；無論史威夫多番苦口婆心地勸解，他仍是充耳不聞，直到二人都嘆氣離去，他才醒覺。

　　時間不能回頭，一切都不能再補救。那些類同的過錯記憶一下子從腦海中溢出，衝擊古寧菲的軟弱心靈，以及他所剩無幾的尊嚴。被回憶擊潰的男士終於察覺──或者該說是得直接面對現實，自己總是做錯而不知悔改，每一次的錯失都是循環的一圈，他從未離開過循環，也未曾察覺到自己在循環之中。三十歲了，到現在才發覺，不羞恥嗎？

　　想起那些錯誤，他不其然想起那朵掀起一切的鮮紅玫瑰。一股憎惡瞬間湧出，他突然想伸手直接把回憶中的她折斷，卻在最後關頭下不了手。他恨，是恨他自己；他對她的愛，是真心的愛。但現在，他對她的愛成了自已過犯的最佳提醒，她那獨立而凜然的身姿猶如明鏡，充份反映出自己的骯髒；她在窗邊的優美搖曳，猶如映射出視者心靈的平庸和愚昧。

　　古寧菲終於明白，是自己自卑，才覺得玫瑰一直想要走。他一直在嫌棄自己，害怕失去，但同時僅存的自尊心又在保護心靈，以憤怒、控制來否決他的自我否定。抬頭遠望，他看到散落在花園不同角落，曾經陪伴過他的花朵們，也想起那些已經逝去的「女主人」們。古寧菲醒覺，這些年來，他都沒有正視過她們的心，只希望她們依照自己的意願和模樣活著，厭倦了，過世了，換個新的便是，直到玫瑰到來，一切才變得不一樣。

　　這也算是一種傲慢吧，我真是一個沒用的人，要到現在才發現這一切。每察覺到一個事實，古寧菲又更感到沮喪。

　　既然你愛她，那就給大家一個適當的距離──他當然明白史威夫上次的話的含意。

　　不是只有你控制，也要顧及對方的想法。無論是人，或是花，你所愛的並不是你的想像，而是一個活生生、自由的個體──

　　史威夫說他要放手，但古寧菲一想到要跟朝夕相對的玫瑰作別，一股恐懼便立刻現形。

　　他一直擁抱著這股錯誤的安全感，才能活到今日。如果今天放手了，之後的我會怎麼樣？他的手在顫抖，只聯想到一股黑暗。

　　會有這麼容易嗎？他嘆氣。

　　※

　　回到房間，看到桌上的玫瑰標本，古寧菲差點就有想把它們都砸碎的衝動，幸好放在桌上的一封信吸引了他的注意，及時阻撓了怒氣的發洩。

　　信封上甚麼字都沒寫，但憑著信封的設計，古寧菲就知道寄者是史威夫。

　　這傢伙無故寄甚麼信給我？古寧菲帶著疑惑切開火蠟印。史威夫很少會寫信給他，除非是遇上緊急大事，否則他從來都不會輕易讓自己的言語匯聚於筆墨下。這次是有甚麼事嗎？難道是他出事了？

　　在擔憂之中取出信紙──只有一張紙。不愧是格雷，古寧菲心想，因為他從來沒收過長度多於一張紙的信。

　　親愛的阿弗列：

　　相信看到此信的一刻，你一定在擔心我是不是出事了吧。沒事，我活得好得很，現在正在蘇格蘭某小城的木屋裡等待暴風過去。你有機會一定要來蘇格蘭，這裡的風景和英格蘭的截然不同，而且威士忌很好喝。

　　廢話不說，你知道我不喜歡寫信給人，但這次我有些重要的事，一定要現在對你說。

　　之前我說你對玫瑰的感情也許是對海瑟感情的投射，或許我說得太過份了。

　　我相信你是真心愛著玫瑰，沒有把她當作別的替代品。

　　上次我的語氣可能重了些，我們都已過三十，即使我比你年長，但早就不再是你的哥哥，無論你做甚麼決定，我都沒有權利干涉。但你也許是時候要讓自己從名為安全感的恐懼中走出來了。

　　請不要因此而討厭現在的自己，沒有人是完美的。人總是逃避著某些事，例如你逃避著自己的自卑，或者我一直以旅遊和輕浮來逃避世俗和責任。但最重要的是，我們接下來會選擇怎麼做。

　　繼續逃避是一個選擇，正面面對也是一個選擇，只在乎你的抉擇，以及是否願意付上相等的代價。雖然說有些事早已註定，是無法改變的，但不踏出第一步嘗試，又如何能夠知道結果呢？

　　這個過程不是一個比賽，不用一下子走到終點的，不如先嘗試踏出一小步？

　　對了，我現在住的小屋外面的野原種滿了帚石楠，周圍都是一片紫藍色，十分美麗，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花園那一小片帚石楠，花瓣都閃耀著光芒，看得出主人很細心地在照料她。下次來拜訪的同時，一同讓我見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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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友

格雷

　　「這傢伙......」看完信件，古寧菲不知道該生氣還是怎樣。史威夫總是在絕佳的時候出現，就連他的信件也一樣。

　　但他很驚訝，雖然只有一句，但這位摯友第一次向自己坦白承認長年旅行的目的，而且是用能夠長留記錄的紙筆來告訴他。

　　難道是信中所提及，屋外的帚石楠給了他甚麼影響嗎？

　　史威夫的一字一句，都在古寧菲的腦海裡盤繞，與他的焦慮和憤怒互相對抗。

　　──「繼續逃避是一個選擇，正面面對也是一個選擇，只在乎你的抉擇，以及是否願意付上相等的代價。」

　　──「不用一下子走到終點的，不如先嘗試踏出一小步？」

　　雖然充滿著未知，但不踏出安全區，方知外面的世界如何？

　　也許是我顧慮太多了，正如格雷所說的，一小步，應該不難吧？而且他這一封信，應該也是他的一小步？

　　都三十歲了，還在猶疑這些事，像樣嗎？

　　注視著桌上的花盆，以及開始萌芽的花蕾，古寧菲心裡暗暗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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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w-dog.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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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帚石楠-HEATHER-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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