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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有著補丁的沙發上,在昏暗狹小的看著電視螢幕中播映的影帶,這些片子我早在好久以前就看過了,再怎麼可怕,多麼出其不意的嚇人,我都沒辦法再像從前一樣感到害怕。
「……你怎麼都不出聲?」一片漆黑中,亮光照出坐在地板上的克莉絲,她一邊遞給我爆米花一邊說:「不可怕嗎?」
莫名其妙的,從最近開始,我跟克莉絲開始親近起來,但殺了我都不要吃這個混蛋的爆米花。我皺起眉頭然後將她的手推回去,然後說:「妳跟一個玩過藍鯨的人說這基本款可怕還真好笑。」
「說得也是。」克莉絲理解的點點頭。越是跟她相處下來,越是沒辦法摸清她的底細:「那你要不要喝可樂?」
「不要。」
在學校,克莉絲既陰沉又不善交際,即便要講話也會結巴。她那裝飾在臉龐的鐵釘,以及黑暗的打扮給人一種不可直視的氣息。但是一扯到藍鯨,她就彷彿成了宗教狂熱者一樣,提倡著自殘的歡快之處,並且宣揚著死亡的美好,簡直是雙面人。
簡直跟我以前一模一樣。
我從克莉絲家的沙發上起身,也放棄了思考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我始終沒有回諾爾給我的私訊,一方面我責怪他,為何克莉絲將我邀入群組時他沒有做出什麼行動。一方面我也對他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抱歉,明明要玩藍鯨的是自己,卻在最後的關頭「逃走」了。
藍鯨的群組內,遊戲還在進行,有一些新入的菜鳥詢問著該如何玩這個最後終會走向毀滅的行動,而諾爾身為管理人,很盡責的一一解答,傾聽每個人對於這個世界的惡意,然後向他們耳語,將一隻又一隻的藍鯨引向擱淺。
對,事實上,克莉絲說的比較正確,我並不是什麼「意識到自己其實不想死」,而是「懼怕死亡而逃跑」。
「……這部電影很好看呢。」克莉絲關掉了電視:「每個角色做錯事情總會遭受到報應。很奇怪吧,一顆老鼠屎可以毀了一鍋粥,但污濁的池子卻不能因為一滴清水而恢復原狀。」
「妳是想要我回答什麼?」
克莉絲由下往上看著我,她說:「賈雷,開我們來做今天的份吧。」
「不要用會讓人誤會的話。」我嫌惡地將美工刀遞給她。
克莉絲露出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我從來沒看過私底下那麼愛笑,而且還笑的那麼憨的人。克莉絲移動了身體,來到一旁的小茶几上,她拉開袖子,露出那從昨天到現在甚至根本還沒癒合的傷口。
這是藍鯨的任務之一,每一天都要重新割開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每一天都要從扯裂的皮膚之中獲得新的體悟,了解不斷的傷害自己,那麼面對世界時或許就能更輕鬆一些。於是那些沒有思考能力的玩家便持續的執迷不誤,最終走向那條不歸路。
我壓下從喉嚨湧現出的那股不適感,接著拿起手機,將鏡頭對好克莉絲:「割啊,我在錄了。」
「謝謝你。」克莉絲一邊道謝,一邊用力將美工刀的尖端插入了皮膚,在下一秒爆出了好像擠開顏料一般的紅色液體,在茶几上開出一朵紅花:「……啊,刺太深了。」
她喃喃自語,接著把刀子拔起來,而這個舉動又促使更多的血流淌出來。我仍然舉著攝影機,用盡了全力忽視我身體傳來的顫抖。
克莉絲持續的將藍鯨結痂的傷口再次劃開,過程中她連一聲慘叫都沒出現,就好像在玩黏土的孩子一樣,將自己的身體視為玩物。
最後,她滿意的看著血淋淋的大作,好像個藝術家帶著讚嘆的目光在觀賞美的極致:「割得怎麼樣?」
她猛地舉起手,過大的動作讓血滴甩上了我的臉,而我只是回答:「妳這個瘋子。」
「可是,不瘋的話活不下去。」克莉絲順手拿起繃帶,她將傷口用力的裹上,我知道依她粗暴的處置方式,不出幾天傷口可能就會潰爛。可是誰在乎,管他的:「我媽快回來了,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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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為什麼不為了妳媽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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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手機丟到一旁,然後問了克莉絲。
而對方彷彿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般,瞪大了眼睛,回問:「……因為這樣很可悲,我活著並不是『為了誰』而活,我純粹是為了自己。因為不想活了,所以要去死。」
「既然要去死,妳為什麼不趕快跳樓就好了!」我大喊:「何必去玩藍鯨!?」
克莉絲只是盯著我,盯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門鈴聲響起,她都沒有給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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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是莉莉的朋友嗎,長的好可愛。」克莉絲是單親家庭,而她的媽媽摩根一個人獨自扛下了所有的經濟責任,每天早出晚歸,兼職兩份工作才讓克莉絲得以上學。
我的臉頰被這個外表仍然年輕的金髮女子捏了一下,我不禁從她身上看出克莉絲的影子,有著一模一樣的藍眼和笑容。
「歡迎你來我們家,雖然有點破破爛爛的,不過我還是會好好招待莉莉她第一個來家裡玩的朋友的!」摩根將一大碗義大利麵放在我面前,她充滿自信的說:「對了,還沒問你的名字?」
「……我是路易,路易斯·賈雷。正確來說我和克莉絲只是同學,不是朋——」
當事人正坐在我旁邊,她裝的很平常,將手上的傷口用外套遮掩住,語氣歡樂向她母親說:「路易跟我關係很好,每次上課他都有幫忙。」
「我沒——」克莉絲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而我則瞪了她一眼,用氣音說:
「媽的,做什麼。」
我不喜歡她這樣,克莉絲雙面人的表現令人感到嚴重的厭惡感,她在她母親的面前裝的人模人樣,但充斥在我鼻腔中的血味促使我只能皺起眉頭。
「你們在學校過得還好嗎?」摩根開啟話題:「克莉絲,妳應該沒有再翹課了吧?」
「我沒有。」克莉絲微笑。
我看著盤中的食物,那是方才摩根一邊和我們聊天一邊做的。香氣撲鼻,我沒有動那些東西,反而看向克莉絲:「妳會翹課?」
她不在乎地聳聳肩:「你不是也會,每次上溝通課的時候都沒有看到你。」
「我在輔導室,混蛋。」我沒有讓最後兩個字被克莉絲的媽媽聽到,可是克莉絲仍然笑了下,接著她說:
「趕快吃,不然會冷掉。」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可以裝的那麼平常,再過四十五天,克莉絲便會選擇自己的死亡方式,永遠離開人世。而她母親卻毫不知情。
我撈起旁邊碗中的一勺濃湯,看著南瓜的纖維堆積在湯匙的邊緣,我假裝對湯裡的內容物很有興趣,但事實上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塞滿了克莉絲的身影。
到底是為了什麼,才能使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去玩根本沒有必要的藍鯨?
我最有經驗了,藍鯨會利用那些人群體的疏離感,青少年間最重視的群體關係,以及對於未來的不安感,從最脆弱的部分直擊而入,攻破內心毫無防備的那個部分。
「路易,可以叫你路易嗎?」摩根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她衝著我微笑:「謝謝你願意跟克莉絲當好朋友,妳知道這女孩從小學的時候就因為講話很直白而交不到朋友。」
「媽。」克莉絲也在微笑,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家庭很美好,美好到令人不敢想像竟然想要自殺。
「不、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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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要離開她們家的時候,克莉絲來到門口送我,她的動作有點遲緩,而且經歷過刀割的那條手臂很明顯沒辦法做出太大的動作:「路易。」
「不要直接叫我。」我一邊穿上外套一邊回頭,但是礙於義肢沒辦法靈活運動的緣故,克莉絲直接走過來幫我把外套好好套上:「……謝謝。」
「你為什麼沒有回諾爾的訊息。」克莉絲問道:「他似乎傳了很多消息給你,要是再不回覆開啟遊戲,你不怕裸照被傳出去嗎?」
「去他的裸照。」我瞥了克莉絲一眼,這是藍鯨一開始的規矩之一,正因為管理人手中會握有藍鯨玩家的個人資料和用甜言蜜語哄騙而來,最容易當成威脅手段的裸照,那麼群組內的所有人基本上都會乖乖聽話執行遊戲:「他要發出去我也不想管。我會在這裡只是為了當妳的見證人,還記得嗎?」
「我還記得。」克莉絲說,她皺起眉頭,好像有什麼事還沒說出口一樣:「那,賈雷。」
「什麼事?」
「你剛剛問我為什麼不為了我媽媽而活下去,那你呢,你有做到嗎?」
這個問句讓我恍神了幾秒,我定神看向克莉絲,她說的如此認真,眼神清澈的像個小孩。我瞇起眼睛,發現自己口乾舌燥,也不知如何回答這個根本答不出來的哉問。
……對,我做不到。我和我的養母養父之間有太多的隔閡,在我有意識起,我便在一個又一個的家庭來去,從北卡羅萊納、新澤西、密西西比、紐約、到現在的這裡,我沒有歸屬感,也不知道該怎麼和我的家人好好相處。
是的,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我對自己沒自信,也常常因為不明的原因大爆發。養母只會和我道歉,說她因為身體的問題生不出孩子,也不會和小孩相處,總是說對我感到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明明錯全在我身上。明明是我的存在令人感到絕望。
我皺起眉頭,然後回答克莉絲:「這關妳什麼事?」
「既然沒有的話,你就不能把事情說的那麼簡單。」克莉絲沒有理我,她咬著下唇,很認真的說:「你不了解我,賈雷。所以你不知道我為什麼想死卻去玩藍鯨。我也不明白你明明也想死卻假裝自己想活下去。」
「我沒有假裝!妳他媽的混蛋!」我衝動的抓住克莉絲的衣領,就好像電影裡的惡霸一樣。試圖用暴力包裝我的脆弱:「我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用電視廣告詞一般的台詞說自殺是不好的,說明明有那麼多愛你的人卻要去死,簡直是笨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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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明明我什麼都明白,卻好空虛好寂寞,孤單到簡直快要失去呼吸而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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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不用擔心,也不用怕,賈雷。」
克莉絲輕聲的在我耳邊呢喃。
「我們一起成為藍鯨,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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