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之歌 - 十九、少女的王子

和宜群約定了隔天的早上七點先一起去醫院探望她的爸爸，中午吃飯，下午再一起去電影院看電影。

志傑起床盥洗，套了白t加上水藍色襯衫與短褲，下樓時他看見雅庭的房門是開著的，心裡猜想雅庭大概又回去工作了，他幫雅庭把門蓋上。

泡了一杯咖啡當早餐喝掉以後他就出門，外頭一片晴朗，天空是幾乎透白的藍色，陽光很刺眼，溫度倒是沒有那麼燙，但是還是不宜太過暴露的氣候。

他走向校門，今天志傑約好了和宜群在門口先見面，接著再去搭車。

依稀有些人進出校園門口，志傑站在門前大樹底下等宜群，不久，宜群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身裙，整個人看起來格外耀眼。

「等很久了嗎？」宜群問。

「不會。」志傑回答，對那麼久和宜群沒說話有那麼一點點不自在，「妳穿得很好看。」

宜群微微笑，沒有回答，走向車站的方向，志傑跟上去齊肩走在她旁邊。

他們走到車站，搭車，沿路聊天，宜群看不出來曾經和志傑吵過架的樣子，一切都是這麼的自然。

志傑想這也是宜群厲害的地方，她對和其他人的應對相當有本事，不過偶爾還是會露出破綻，譬如和他冷戰的時候。

然而志傑覺得這樣也不賴，太過完美會給他帶來壓力，他不喜歡這樣，特別是當完美的人站在他旁邊而讓他覺得不自在時。

也許現在，就有很多人驚訝為什麼宜群跟一個無名小卒走在一起，畢竟她也算是相當有名的人物，人脈廣泛，善於交際，會有人這樣想志傑一點也不意外。

公車駛出有光，沿著省道爬上高速公路，大道連接狹窄的小路與檳榔攤，路邊是農田與散落的鐵皮屋，高速公路旁邊通常都是這樣的景色。

路上宜群大略和志傑說了要幹嘛：先去醫院拜訪她的父親，中午吃個午飯，接著搭車去百貨公司看電影，看完電影再回來，路上看看要不要順便吃晚飯。

「對了。」宜群突然想到了什麼，「你吃過早餐了嗎？」

「只喝了一杯咖啡。」志傑老實回答。

「這樣對身體不好。」她皺眉毛，像是有點生氣似的瞪著他，但是實際上宜群並沒有生氣，充其量只是關心。

「我知道，時間趕的時候才這樣做。」

「人的一生中時間趕的次數絕對很多。」

「以後不這樣做。」

「這樣就好……欸！」

「嗯？」

「等一下順便吃早餐吧！我也還沒吃，肚子很餓。」

他們的辯論只是小插曲，並不是什麼大爭吵，講完早餐的話題以後他們便開始聊起午餐乃至於電影的話題，似乎在有意無意間忽略了關於宜群父親的事情，志傑不知道這是宜群故意還是無心。

也許宜群不願意再多花時間去討論她父親的事情，上一次的例外可能是天氣使然。

下雨和雨後烏雲仍未散去，陰鬱的天空會影響人。

但是志傑卻依然覺得有些不太暢快，總覺得她是在自己與志傑之間主動搭了一個屏障。

腦袋甫冒出這個想法，志傑立馬便將其拋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負面善變了？前一秒不是還很愉快的嗎？

到了醫院，他們在附近的早餐店吃了早餐，然後去醫院櫃台登記拜訪，途中又發生了插曲：

那時宜群正和認識的護士說話，也許是因為來訪過很多次才認識的。

「我要登記拜訪。」宜群走到櫃檯前說。

「又來看妳爸啊？」護士笑著說，然後瞥了志傑一眼，「帶了男朋友？」

「不是啦！他只是陪我過來而已！」

「不錯啊！妳男朋友很帥欸！阿伯若知道應該會很高興喔！」

志傑也有些尷尬，站在那邊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別開臉不要去看櫃台那邊的情況，望著自動門外因室內光線較陰暗而過於明亮的街景。

做完登記以後他們兩個搭電梯，電梯沒人，電梯上的 LED 燈跳著樓層燈號，只有電梯往上移動的聲音。

「欸！那個阿姨說的話你不要介意。」

「沒關係。」志傑回答，然後問道：「妳很在意？」

「會害你困擾當然在意！」

「沒關係啦！」志傑再說了一次，宜群拍了拍胸口做出放心的樣子。

電梯停下，他們走進熟悉的走廊，志傑懷疑是否全台灣每一棟醫院的走廊景色都完全一樣，如此一來這種熟悉的感覺便不算稀有。

「你要進去嗎？」宜群問。

「方便嗎？」志傑驚訝的問。

「我爸不會在意的。」宜群肯定的說，目光堅決，像是說了什麼至理一樣。

「好吧。」

於是志傑跟在宜群後面進入了她的父親的病房。

病房大體上的色調是白色，只有窗簾與遮擋病床跟房門的簾幕是鵝粉色，本來就志傑對於走廊的印象來看，病房應該會呈現一種死寂的蒼白，然後或許是因為外頭光線渲染的緣故，反而有些像是迴光返照般的淡黃色，如同黃昏捕捉夕陽的餘暉。

躺在病床上的矮瘦男人便是宜群的父親，他昏迷不醒，即使有人進來也沒有任何的反應，手背上連接著點滴，在床邊擺了花瓶，花瓶插著百合花。

「爸爸我來了。」宜群拉開椅子坐在床邊，雙手輕輕疊放在老人的手上面，開始叨叨絮絮說著話，話的內容多半很平常，說著最近的事情：包括天氣如何、課業如何等等……

在宜群說話的時候志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靜靜站在旁邊看著，絲毫不敢發出聲音，眼前所見像是目睹了一場神聖的儀式似的，宜群是主祭祀的聖女，老人是聆聽話語的神祇，聖女向神祇禱告。

那些在宜群口中十分普通不過的生活片段都變成強而有力的鐘錘敲打著大鐘，宜群秉著堅強的意志力完成敲鐘這一件事情。

然而她的父親卻散發著死之氣息，像鐘綁著牢靠的繩索，無法發出聲音，恐怕到將死之際都不會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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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群幫助她的爸爸換了尿布，那股臭味十分強烈，令志傑印象深刻。然後沾溼毛巾將爸爸的身體上下擦了一遍，一切都在志傑前面進行，志傑被弄得不知道該迴避好還是該站在旁邊看好。

總之他還是看著宜群把事情全部做完了，再將爸爸的身體擦過一遍，換了尿布以後她進洗手間洗手，接著出來對志傑說：「走吧！我們去吃飯，肚子餓了。」

志傑跟宜群離開了醫院，前往上次來的時候便吃過一次的餐廳，又不約而同點了一樣的食物，大概是懶得去想要吃些什麼吧！

「妳說要看的電影叫什麼名字？」志傑問。

宜群和志傑說了電影的名字，然後又說：「等一下我們先去電影院看看有沒有下午場，然後再到處逛逛。」

「好。」志傑點頭。

他們坐上一班公車前往百貨公司，公車人不滿，座位在兩個人上車以後倒是沒有了，過了兩站，透天厝變少，餐廳、高樓大廈、便利商店開始變多，車子停了下來，志傑跟宜群在聊天，一個阿伯上了公車，志傑把位置讓給他。

阿伯跟志傑道謝，用台語說：「少年欸！你的女朋友很漂亮欸！」

「沒有啦，只是朋友。」志傑低聲解釋，心裡只覺得窘迫，宜群面帶微笑的仰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到了電影院以後他們買了兩張票，下午三點半的，距離開始還有兩個小時，於是他們便決定如一開始所說的四處逛逛，他們從電影院所在的三樓走到六樓，爬回一樓，再走到二樓的書店去看書，志傑看的是〈一九八四〉，宜群在看時裝雜誌。

然而志傑很難專心，他偶爾會悄悄瞥著宜群，像是窺視隱密箱子內部的小孩子，他很想知道宜群在車上的笑容意味著什麼，那張笑臉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裡。

打發時間到了三點，他們回到電影院前面等候。三點半，跟隨著長長的人龍進場，他們一起坐在角落看電影。

螢幕亮起，電影開始，這是一部冒險電影，講述著少年如何面臨挫折，從大魔王手中救出公主的故事，雖然故事老套，然而配合著音樂跟導演精湛的敘事手法卻讓電影高潮迭起，看完電影以後是六點，他們走出電影院。

「你覺得怎麼樣？」宜群問。

「比想像中好，我還以為劇情會很老套。」

「我也是，啊——王子拯救公主，好浪漫的故事喔。」

「妳很羨慕？」

「每個少女總會希望有個王子嘛！」宜群笑著說。

真的是這樣嗎？志傑心底忽然冒出了疑問，少女與王子這是童話、粉紅色的故事、不存在的伊甸園，世界上不可能會有這麼幸福的事情，少女被魔王挾持不會被百般凌辱，王子也許沒有這麼勇敢，最後甚至也不會成功。

然而這是憧憬。每個人都喜歡那些看似遙不可及的事情。

志傑和宜群吃過晚飯，他又陪著宜群和她的爸爸說了一些話，然後坐上回程的車，高速公路的路燈急速穿梭窗口，橙光不斷明滅，簡直就像是催眠術。志傑生出這樣的想法。回到了有光，在車站分別，志傑又一個人回到無人的家。

在床上看了一會兒書，直到有了睡意，志傑才開始睡覺，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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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少女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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