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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一個帥氣的年輕人,名叫師傅。他家境貧窮,母親去世,老爸無用,整天酗酒,只剩師傅一人靠賣火柴勉強維生。
在一年的最後一個晚上,也就是大年夜,師傅徒步走在厚實的雪地上,蒼白的臉蛋粘着細碎的雪晶,雙腳更是因缺乏保暖之物而越漸僵硬。他本是有雙鞋子的,只是稍早的時候他在一條街道上高喊着賣火柴之時,一輛馬車疾馳而過,他慌忙躲避,一隻鞋子從此人間消失,另一隻鞋子則被穿着暖和的小孩子撿到拿走了。
雪越下越大,飢寒交迫的師傅再也無力、也無意繼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他依着一個街角坐了下來,裹緊滿是破洞的大衣,刀子般的厲風卻如故,無孔不入。師傅忍不住點著了一根火柴,一朵小火苗躍然臉前,切實的一點暖意滲入皮膚,直抵心窩。他靜靜守護著火苗,在世紀般的凝視間,他竟然穿過火苗,看到了柴火興盛的壁爐、擺滿各種佳餚美食的餐桌以及滿臉含笑的陌生家庭。
這便是人間至暖吧,師傅嘴角不知不覺上彎,眼皮因越漸豐實的幻境吸引而慢慢下滑。
須臾,一陣不大不小的聲響,如真似幻,師傅腦海深處閃出了一幀幀畫面,畫面充滿了布碎與寧靜的重量,壓迫著他的神經,師傅奮力睜開眼睛,雖不捨卻堅毅地熄掉火柴。雖然雙腳疲累,他還是盡力抬起腳重新向前走。他一邊走,一邊從窗戶觀察着屋裡頭依然投出明亮火光的各戶人家。最後,師傅選定了其中一戶人家,他抬起手,遲疑了一下,敲響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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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蹣跚的腳步聲過後,門被打開了,一位頭髮和鬍子同樣雪白茂密的老人出現在師傅面前。
「您好,慈藹又和善、身體安康而精神矍鑠的年長智者,願主保佑你!」師傅帶著得體的笑容,向老人深深一躬。
老人一頭霧水。
「請問你有什麼事?」
「我方才從這裡經過,不經意往你的窗戶一瞥,沒想到,我看到的是一幅人間樂景!在柔和的橘色燈光下,我看見你們一家圍坐在餐桌邊手牽手,進行餐前祈禱,不消想,你肯定擁有一個和樂融融的家庭,你對現在的一切——」師傅聽到門後方傳來一聲快樂的吠聲和少女銀鈴般的咯咯笑聲,「——都十分滿意,這放在你家養育多年的狗來看都毋庸置疑!」
「確實如此,雖然並不富裕,生活需要的一切,我們幸運地都擁有了。」老人臉上的戒備減弱些許,些許笑意從鬍子間流瀉出來,「小夥子你到底有什麼事呢?」
「是這樣的......」師傅意有所卻,「在我的人間至樂圖裡,還包含著圍爐取暖的景象,這幅景象在冬日格外動人。」
「真可惜啊,我們家是沒有壁爐的。我與我的妻女在天完全黑後的兩三個小時,便會伴著月光上床睡覺了。」
「或許今天是時候改變一下上床時間,」師傅提起一整個籃子的火柴盒,欣然笑道,「在這個寒冬之國,日短夜長,沒有燭光的日子是多麼地難以忍受,尤其是在今天,那就真的更加可惜了——而現在呢,我願意把可以燃亮兩年寒冬的整籃火柴都獻給你!」
「唔,這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但你肯定需要什麼回報的,你說出來吧。」
「我確實有一事相求,那就是我想在此住宿到融雪之期。請您別太以爲我在說胡話,您看我的衣著便略有得知我的處境貧寒,適才我還暈倒在街上,幾乎以爲要告別這個冰雪世界,我實在需要一個容身之所。只需要一些稻草當軟床,只需要一些麵包充三餐,我便心滿意足了。」
「好吧,我看你談吐有禮、聰明機敏,我信任你,」老人捋了捋鬍子,臉部線條越趨柔和,「請你進來吧。」
師傅再次感激了一番白鬍子老人,便隨他進去了。食物的香氣和屋子的暖意包圍住了師傅,師傅身骨都幾乎輕鬆起來了,直到此時,他才真正看清那位老人的女兒——一位身形曼妙、金髮柔順的少女。少女此時也正用驚訝與好奇相融的眼神盯著他。
老人走過去餐桌,將來龍去脈簡略說了一下,老婦就向師傅點頭、展露笑容,而可愛的女兒則依舊一臉狐疑,姿態之間還有些羞迫。
餐後,師傅坐在沙發上,滿懷感激地喝著老婦人煮給他的熱可可,一條毛毯遞到了他的面前。抬頭,是屋主的女兒絲諾德蒲。
師傅接過毛毯,道了聲謝謝後,絲諾德蒲並沒有離開,而是徑直坐在了師傅的旁邊。
「剛才你和我父親在門邊的對話我都知道了。父親說信任你,可是我不當一回事,我認爲你是個騙子。你說你之前暈倒在街上,在這個冰天雪地的夜晚,意識一旦消散,生命隨時緊隨著消散,甭說你還是個吃不飽穿不暖的窮小子呢。」
師傅把熱可可捧在膝上,毫無保留地直視絲諾德蒲說道:「沒錯,我在這個地方說謊了,可是我確實有過瀕死一刻——」
「——可是你不想死,你就活過來了?」絲諾德蒲揚了揚眉,咧嘴笑說,「給我一個我會喜歡的故事,我可能考慮一下待會不告訴父親你對他說過的謊言。」
師傅嘆了口氣:「好吧。」
「以前母親在世的時候,她經常帶我去街角的一間木屋子。裡面住著一位做裁縫的老寡婦,她終日穿著一套黑素裙,繃著一張黑臉,沒有什麼人喜歡她。當然她也不在意,每天只是坐在縫紉機邊幹活。母親帶我去那裡,是因爲她的家是我們那個街區上唯一一戶家裡有書的。」
「你母親很愛你。是她教你認字的嗎?」
「不是。我父親曾經也很愛我。」師傅垂頭乾視著杯子裡的暖棕色液體,「讓我們回歸正題吧——雖說是有書,數量也不過是置物櫃平頂上的一列罷了。我很珍惜去黑寡婦家裡的時間。黑寡婦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悠然走過來,跟我說說她對某本書的一些見解。書架裡,有一本書叫《永恆的微笑》。」
「很好聽的名字,是童話書?」
「是......吧。那本書說的是以前有個公主,她愛上了一個青年平民,爲此瞞著國王祕密前往鄰國,打算與深愛她的王子解除婚約。王子十分生氣,於是找來了一個黑巫師,誓要讓公主在回國途中斃命,而且還要將公主的死推到那位青年平民身上。黑巫師於是使了個幻術,讓公主陷入幻象。公主以爲自己迷失在冰天雪地裡,身上裹著毛裘大衣也不管用,公主越來越冷。
一開始渾身發冷,過了這個階段就會渾身發熱——黑寡婦跟我解釋過這是因爲人體降溫後大腦處於亢奮狀態——公主把衣服一件一件脫掉,在虛幻的冰雪世界裡,帶著自己與心愛之人步入教堂的幻象中,面含微笑地離開了人世。」
「不,這太不公平了!這明明就是慫恿罪惡的書!」絲諾德蒲揮起白嫩的拳頭喊道。「那青年平民呢?他有戰勝王子嗎?我希望如此,別讓黑色成爲世界的主色調。」
「青年平民也被黑巫師的幻術引到了公主死去的森林裡;另一邊王子如計劃趕到,誣陷青年平民是殺死公主的人,於是他被抓了,被斬首了。」
「噢!太沒公道了!」
師傅看著絲諾德蒲咬牙切齒的樣子,頗感好笑,平整一下心情後他繼續說:「黑寡婦跟我解釋,無論王子的計謀多成功也罷,他也只是個輸家。他想報復公主的變心,選擇的卻是把公主和青年平民都殺了。公主無論生前死後,都得以和戀人相伴,相反王子由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也是......可是我還是寬不了心,人命不能如此兒戲對待。」絲諾德蒲轉了轉棕色的眼珠,「但是這故事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你真是個問題多多的女孩子,總不讓我一口氣說完——黑寡婦自有她的見解,我也有。我對她說,我覺得王子是贏家,因爲公主不知道她在幸福的幻想相伴離世之後,她的愛人遭遇了什麼樣可怕的事。獨身囿於幸福的幻想中是件很自私的事,我不願如此離開——就是這樣,我的故事完了。」
絲諾德蒲撅著嘴,垂著頭,一手貼著下巴陷入思考。
「我......我相信這個故事救了你一命,」絲諾德蒲忽然抬頭,嫣紅的嘴脣微啓,盈動著鬼馬的靈精,「但這不是我會喜歡的故事,你再說一個,聽完我會下決定。」
「好吧......這個故事更簡單。當我快要被火苗裡躍動的幻影攫住靈魂之時,有一隻手拍了拍我。我抬頭,是一個與你一樣擁有金黃色長髮的女孩,一條破舊的圍巾圍住了她大半的臉蛋,她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我,她告訴我這個位子是她的,我感到莫明其妙,不過也挪開身子了。她靠著牆角坐了下來。她圍裙上有許多沾上了雪花的火柴,因爲寒冷,她點燃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柴。她與開始的我一樣,癡迷地望着火苗,雖然看不見她的嘴巴,我知道她肯定正在露出美好的微笑。我知道她跟我想的東西不同,我就離開了,想爲自己的生命找條出路。」
「你任由那個女孩子在冰天雪地一個人?」絲諾德蒲皺了皺眉,「我不相信。」
「是的,你發現了,這個故事的結尾部分被我篡改了。」金黃色的長髮披落在絲諾德蒲的白襯衫後面,師傅溫柔地看著她,「真正的是,那個女孩坐下時,她的內裙裙襬有一剎那翻了出來,那是一種很漂亮很昂貴的絲綢料子。我假裝離開,躲在了可以看到女孩的另一個角落,過了一會兒,女孩果然離開了,從後門走入了街道某一間屋子。」
絲諾德蒲又大又亮的雙眸望著師傅。
「誰知道你這次是不是也在撒謊呢?」
「如果在一間沒有壁爐的屋子裡,被雪花打溼的絲綢內裙還在靜心等待變乾,你也將知道真假。」
絲諾德蒲頗是害羞也是讚賞地嫣然一笑。
「我喜歡第二個故事。」
「現在,」師傅說,一陣疲意從腳板上竄,「故事真正完了。」
「是的,故事完了。」
絲諾德蒲牽過師傅的手,甜如蜜的嗓音一陣微風似的吹入師傅耳窩:
「天恰恰也黑了。我帶你去休息吧。不過很抱歉呢,我們家可沒有稻草,只剩一張柔軟的床墊,等待新主人的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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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諾德蒲是SNOWDROP(雪滴花)的(個人)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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