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棟位於農田間的獨棟民宅,此時此刻正遭到大批警力團團包圍住。不停閃爍的紅色、藍色警示燈照亮了夜幕下的農田;人們的喧嘩聲撕裂寂靜的空氣,這些聲音大多來自於民宅前方道路、被阻擋在數公尺外的記者和圍觀民眾。
他們聚集於此的原因,是綁架犯現在正挾持著人質,躲在那間大門緊閉、窗簾拉緊的民宅內。
「給我滾出去!冷血的雜碎!」張保強舉起手槍衝著被警方請來試圖舒緩自己情緒的親戚怒吼。對方嚇得雙手高舉,倉倉皇皇的快步奔出民宅。
張保強猛力甩上大門,回到昏暗的客廳裡,放鬆力氣癱坐在沙發上,因情緒激動而大口喘著氣。
客廳內只有簡陋的家具,沒有開燈,中間的桌上放著一支燃燒中的蠟燭;桌子旁是客廳僅有的一張單人沙發,張保強正坐在上面;客廳角落的木櫃上也放著一支蠟燭,蠟燭旁擺著民宅裡唯一的小相框,相框內是一名男孩面露微笑看著鏡頭;木櫃旁有一名年約十歲的男孩瑟縮著身體,雙手雙腳被粗繩緊緊綑綁,嘴巴用膠布纏住無法發出聲音;男孩的屁股下方壓著軟呼呼的舊棉被,旁邊擺放著半瓶水和一個塑膠垃圾,那個塑膠垃圾上面寫著「菠蘿麵包」四個字。
張保強恢復冷靜後坐起身子,拿起桌上的智慧型手機,觀看網路上的新聞直播畫面。
「一百名警力……這根本逃不掉啊!」看著畫面裡呈現出配備精良的警察部隊後,他害怕的渾身發顫。
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忽然間,一支從未看過的門號打過來,強制終止正在觀看的新聞直播。
張保強毫不猶豫的接起手機,還沒有出聲,便聽到一名男子非常有禮貌的說道:「張保強先生你好,我叫李士民,請准許我進屋和你交涉,無論什麼條件你都可以提出,好嗎?」一聽見對方的名字,張保強立刻就認出對方的身分。
李士民,三十九歲,是一名經驗豐富、能力出眾的談判專家,過去十年間參與過許多起挾持、綁架事件,每一次總能卸下犯人心防,讓人質平安獲救。
「好,沒問題!就只有你一個人可以進來!不准帶任何武器!要是被我發現,我會立刻開槍殺掉人質!」張保強扯開嗓子,發出狠勁說道。
「冷靜一點,我向你保證,一個人過去,不帶任何武器。」簡潔說完,對方便掛了電話。
過了半晌,房內響起刺耳的門鈴聲。張保強手持唯一的一把武器,半自動手槍,先從窗簾打開一點縫隙朝門口觀望,只看見一人的身影,然後才走到門後方,緩緩的,將門開啟至只容得下一人能通過的大小。李士民鑽進門內,高舉雙手。張保強立刻關上門,搜索李士民的身體,沒有找到任何武器。
李士民穿著一件灰色的棉質上衣和一件卡其色的短褲,從上衣的厚度和方才搜索時的觸感可以清楚知道裡面並沒有穿防彈背心,短褲裡只有搜到手機和皮夾。此外,他的左手正提著一個上面印有超商標誌的塑膠袋。
「那是什麼?給我放下!」他看見李士民左手的塑膠袋裡裝著東西,立刻提起戒備,舉槍瞄準對方。
「沒事,冷靜點,只是我的晚餐。」李士民一邊舉著右手,一邊將袋子拿到張保強面前。袋子裡裝著一盒從超商買來的豬排便當,兩份麵包,以及兩瓶飲料。
張保強仍然沒有大意,接過袋子後,示意李士民走到沙發前的桌子旁邊,然後將塑膠袋放到桌上,把所有東西全部都拿出來,仔細檢查一遍,確定沒有暗藏武器。
「我是來幫你的,坐下來談,好嗎?」李士民說話完全不拖泥帶水。
「我知道你,談判專家,我絕對不會相信你說的話!」雖然張保強故作強勢,但眼神還是被桌上那份便當吸引過去。自從綁架小男孩後,他把剩下的錢全都拿去買東西給男孩吃了,距離他上一次用餐已經是昨天中午。
李士民注意到這細微的動作,於是開口說道:「如果你不嫌棄的話,那份便當可以給你吃。」
「我不會上當的!誰知道這些食物裡有沒有摻雜毒藥?」
「沒關係,就算你不吃,小朋友總是要吃點東西吧?」李士民望向龜縮在角落發抖的男孩。
張保強回過頭看了男孩一眼,心中默默的認同李士民所說的話。因為除了中午幫男孩買了份麵包外,至今已經將近七個小時沒有讓他進食了。
「不許亂動!只要讓我發現,我會立刻開槍殺掉人質!」張保強向李士民發出嚴厲的警告,見對方點頭回應後,他放下手槍,拿起便當、一塊麵包以及一瓶飲料走到男孩旁邊,小心翼翼的撕開膠布,將他的手鬆綁,說:「趁熱吃。」
話語剛落,男孩毫不猶豫拿起便當大快朵頤,彷彿忘記了自己是綁架犯的人質。
張保強回過頭,發現李士民站在原地,雙手高舉,絲毫沒有動過半步。
這個人說話算話,或許真的可以相信……嗎?
他心裡想著,依舊沒有鬆懈,舉起槍對準李士民,提高音量道:「我的要求很簡單,給我一輛加滿油的車和一千萬元,然後讓一條路出來,只要我安全離開,就會放過人質!」
「先別急,我們坐下來談……」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張保強扣在板機上的手指動了一下,李士民立刻閉上嘴巴。「以上就是我的要求,你出去跟你們長官說。」
李士民點點頭,將手緩緩的伸入口袋。
「你想幹什麼!?」張保強的聲音又更大聲了一些,語氣中充滿著憤怒和不信任。
他沒有表現出驚慌,心平氣和地說:「只是拿出手機而已,我說過我是來幫你的,這樣直接出去的話怕你不相信,我現在直接撥電話給外面的長官,當著你的面跟他們說,好嗎?」
張保強思索了一下,點頭同意說:「這樣也好!記得開擴音。」
李士民播出一通電話給現場指揮官,將張保強的要求如實說出,對方毫不猶豫答應後,便掛斷電話。
「好,現在你給我轉過身,然後朝大門……」
「等一下!我說過我是來幫助你的,你先不要急……」
「閉嘴!」張保強將槍口對準李士民的頭部,「我跟你沒有好談的。」
李士民迅速打量著客廳,看見放在木櫃上的相框後,突然露出生氣的表情罵道:「你真的瘋了!以為有加滿油的車子和大量金錢就可以順利逃走?」或許是被李士民突如其來的反應嚇到,張保強頓時愣在原地沒有回話,李士民見狀,收回激動的情緒,冷靜的繼續說:「你知道我對於這種案件經驗豐富,我可以誠實告訴你,依照你目前的狀況,還沒有逃跑就會被警察逮捕。」
「你到底在說什麼蠢話?我的計畫不需要你擔心!」張保強回過神,槍口依舊緊緊對準著李士民。
「你可以選擇相信或不相信,再說你可以把我當作籌碼,威脅外面的長官依照你開出的條件準備,如此一來他們就不會動歪腦筋了。」
張保強聽完,默默地放下手槍,認同的點頭說:「算你厲害!給我待在這裡,不准亂動。」說完,李士民便就地坐了下來。
其實張保強他並不相信李士民所說的任何一句話,甚至認為把他留下來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不過對方既然自願留下來當人質,且沒有武器,現場唯一具有殺傷力的東西只有自己手上這把半自動手槍。只要盯緊他,應該不會有任何問題。
況且對現在的張保強來說,擁有更多的籌碼,更方便與警方談判。
張保強走到李士民正前方,盤腿坐在地板上;他的身後是被綁架的男孩,正津津有味的吃著李士民帶來的便當。雙方面對面地坐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詭異寧靜的氛圍。
李士民環顧四周,視線停在了木櫃上的相框,開口打破將近五分鐘的沉默:「請問那張照片裡的男孩是你兒子嗎?」張保強沒有回應,雙眼死死的盯著他。「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到我的兒子,或許他現在正待在家裡,飢腸轆轆的等著我買晚餐回去。」
張保強順著李士民的視線看了一眼相框,問:「你兒子今年幾歲?」
「小學三年級,差不多……十一歲?」
「三年級是九歲,你多久沒有陪伴自己的小孩?」張保強沒好氣的瞪著李士民。
李士民困惑的撓了撓頭,說道:「老實說沒什麼時間,因為有很多工作的事情要忙,你瞧,我臉上已經有這麼多皺紋了。」
雖然對方這麼說,然而當張保強定睛看著李士民的臉部時,若不是光線昏暗導致看不清楚的緣故,他臉上根本數不出幾條皺紋。
「呿!都是藉口。」張保強把手槍放在雙腿前方,抬起右手指向相框,說道:「那張照片裡的小男孩叫做小偉,他是我的兒子沒錯。」
張保強的老婆在生完小偉之後便過世,他還來不及從悲痛中走出,就必須獨自扶養小偉長大,然而這卻是一件既辛苦又幸福的事情。他沒有高等學歷,也沒有可以糊口的一技之長,只能待在工廠做苦工,依靠微薄的薪水維持一家人的生計。
起初,想要同時兼顧工作和照顧小孩子並不是那麼容易。張保強找上住離自己家較近的親戚,請求他們協助在照顧小偉,沒想到對方竟然開價每個月一萬元,這讓張保強感到非常生氣,但是眼下沒有多餘的錢找來保姆,在與對方多次溝通後,同意了一個月八千元的價格。
即便如此,每次下班來到親戚家接小偉時,只要看見他幸福滿足的笑容,所有的一切痛苦就像過往雲煙,在剎那間消失殆盡。
苦熬到小偉上了小學,學雜費有了政府補助,張保強只要花不到五千元替小偉找間安親班,讓老師們照顧他,自己便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工作。
小偉自己也很上進,在學校非常認真讀書,考試都考得不錯;此外在班上也非常努力交朋友,有時候張保強去接小偉時,他總是會依依不捨的希望再多玩一下。作為父親的張保強看在眼裡,雖然總會想罵上兩句,但那股憤怒的情緒還是被滿面的笑容擋在臉皮底下。
自從老婆過世後,小偉就是他的天空,他的一切,只要小偉開心快樂,自己也就沒有任何痛苦。那段時間,是張保強一生中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光。
然而這一切,在半年前都變了調……
李士民仔細觀察著張保強的表情,從那雙毫不掩飾流露出情感的雙眼和微微發顫的語氣,知道對方並沒有說謊。
到目前為止,雖然對方已經向自己開出了條件,但是李士民知道那並不是真的條件,只是對方隨意開口說的。因為在張保強開口說話的同時,可以察覺到語氣中充滿著不確定性,眼神飄忽不定,而且條件相當籠統,不像其他犯人有著明確的目標,例如釋放某位罪犯、洗清自己的犯罪紀錄或者要求官員下台負責等等。
一定還有其他條件,至於要怎麼讓他說出來呢?而且綁架男孩的動機是什麼?
這次被挾持的人質是市長的兒子,今年九歲,現在正好學校放暑假,他中午獨自出門時被張保強當街強制擄上車帶走,行人見狀立刻報警。自從下午兩點半,張保強挾持人質躲進這棟民宅後,就持續與警方對峙了六個小時。期間找來張保強的朋友、親戚相繼勸說,都沒有辦法說服張保強。
但是李士民與先前那些進來勸說的人不同,並非因為他是專業人士,而是他在進入民宅之前,就已經先做足了「功課」。他抬眼望向張保強身後的男孩,溫柔問道:「吃飽了嗎?」
男孩默默點了點頭,似乎不敢說話。
張保強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男孩只吃了便當,麵包原封不動的放在旁邊。他伸手拿起麵包,簡潔有力地問:「不吃嗎?」
「我……吃飽了。」男孩向後縮起身體,深怕張保強對自己不利。
「那份麵包就給你吃吧!」李士民盡可能的釋出善意,「剛從超商買的,絕對沒有開封過,就當作我謝謝你照顧男孩的禮物。」
張保強疑惑的伸出手拿起麵包,斜眼看著李士民問:「照顧?」
「是的,感謝你幫男孩買過午餐。」李士民堅定的點了一下頭。
「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需要道謝。」說完,張保強放下手中的麵包,似乎不願意接受李士民所說的「禮物」。「總不能讓小朋友餓著。」一瞬間,張保強的表情露出了些許哀傷。
聽完張保強說的話,李士民有感而發說道:「嗯!同樣作為父親,我也不捨看見小孩餓肚子,很多時候都會擔心他餓著了,總是會很自私的將食物塞給他。」他雙眼緊緊注視著對方的表情,張保強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只是靜靜轉過頭看著那張擺放在木櫃上的照片。
「但是我卻讓他餓肚子,讓最重要的人餓肚子……」張保強沒有把話說完便站起了身子,走過去拿起木櫃上的相框。
李士民藉機打量著張保強,他穿著一件破舊的白色吊嘎,和一件沾滿工作時留下的髒污的牛仔褲。不管是側面的口袋,而是後面的口袋,都沒有明顯的凸起,代表裡面沒有放著東西,他僅有的一把武器,或許是擺在李士民面前距離一公尺左右的半自動手槍。
甚至沒有備用彈匣嗎?
李士民思忖著,他相信張保強不會這麼愚昧,當警察已經在外頭戒備隨時準備攻堅時,還把武器藏在櫃子裡或著地板底下。
「對不起,我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李士民接續張保強的話,低頭向他道歉。
張保強揮了揮手示意沒關係,伸手拿起相框坐回原來的位置,看著照片中男孩燦爛的微笑,緩緩說道:「半年前,那天我在工廠接到噩耗……」
那天,張保強收到了醫院寄來的病危通知。
兩個星期前,小偉出現些微身體不適,輕微的咳嗽和發燒,於是張保強先帶著他到附近的診所,拿了些止咳和退燒的藥物回來服用。剛好這時已經進入寒假,小偉不必出去上學,可以盡量休息。
本來,張保強希望把小偉送到親戚家,但是無論如何小偉就是不肯,不願意照顧的親戚開出他根本無法負荷的金錢條件,於是張保強只好勉為其難答應,並囑咐他萬一有任何事情,必須先打電話給自己。
那一段日子張保強特別忙碌,因為全球疫情爆發的關係,經濟受到強大的衝擊,工廠不堪負荷,只能大刀闊斧,開除人員減少支出,而他就是其中一人。為了維持生活,他四處找尋新的工作,無奈疫情越來越嚴重,要找工作非常不容易,即使勉強找到幾份臨時工,但是非常不穩定。
白天,張保強必須到別人公司打掃;晚上,又要到餐廳洗碗、倒垃圾。做完一整天的工作後已經將近十一點,他幾乎沒有時間關心小偉,只要回到家時他沒有發燒,就覺得心滿意足。
這樣整天忙碌工作的日子僅維持不到一個星期,白天的工作又因為「減少支出」等理由遭到開除。有一段時間,他只能靠著晚上清潔餐廳的工作維持家庭支出,但這點薪水根本不夠,有好幾天,他們甚至只能吃一到兩餐,每一粒米飯都顯得格外重要。值得慶幸的是小偉在這段期間內,身體有慢慢恢復的跡象,雖然沒有往常那樣的精神奕奕,但是作為父親還是感到高興。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一切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小偉康復後的第三天,他突然又開始發燒,張保強趕緊請假帶著他再去一次附近的診所,得知病情嚴重後又輾轉來到醫院急診,經過幾小時的檢查確診為肺部發炎,雖然與疫情無關,不過還是必須住院觀察。
此時的小偉不能再有一餐沒一餐的過日子,為了他,張保強必須盡快找到其他工作!
他像是著了魔似的在城市裡四處奔波,無論怎麼樣的工作,就算需要做牛做馬,他也願意。很快的,張保強找到了兩份臨時工,同時代表著他沒有辦法花更多時間照顧小偉。為了小偉,他與雇主協商,以及和同事班次互換後,讓他得以在午餐和晚餐時間有更多的休息時間,可以買飯給小偉補充營養。
雖然這麼做非常疲累,但是張保強不敢奢求太多。
「我每一天,即使已經累得睜不開眼睛,還是努力地撐著,忍著低溫,堅持每晚都要騎車到醫院,照顧小偉。」李士民靜靜地聽著張保強訴說著自己的故事,他很想說句話,但理性卻告訴自己,此時千萬不能插嘴。
「你能體會那種感覺嗎?那種把自己拋諸腦後,一心只為了最重要的人而活的感覺?」張保強咬緊牙把話說完,抬起頭望向李士民。他雙手掩住口鼻,充滿哀傷的眼神呆望著地板,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但是現實卻總是不如人意。」張保強又重新低頭看向手中的相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著。
第一時間,張保強沒有反應過來。
這究竟是一場夢,還是郵差無聊的惡作劇?
當時正在工作,他依然選擇不顧一切回到小偉的身邊,陪伴他,但也僅限於那一天,之後的平日他還是投身於工作中。若張保強不繼續工作,即使小偉的病好了,他們也無法負擔龐大的醫療費用。
然而,這個選擇讓他徹底後悔了。
面對兼任三份臨時工的壓力和擔心小偉的病情,無時無刻剝削著他僅剩的精神、意志。有好幾天張保強沒有辦法闔上眼睛,只要他一閉眼,就會感覺到小偉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好害怕小偉永遠離開自己,所以都不敢睡著。
張保強是小偉的父親,現在或許是小偉人生中最困難的情況,他不能比小偉還要早倒下,不能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的脆弱,可是有一天,他真的撐不住了。
那晚張保強坐在小偉的病床邊,渾身的疲累不斷衝擊著他的精神力,沉重的睡意逐漸帶走意識。不知不覺張保強已經趴在病床上,正要沉沉睡去時,忽然一隻小手伸了過來,緊緊握住他的右手。
那個略帶沙啞的稚嫩童音,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輕聲對他說……
「爸爸加油……爸爸加油……」張保強激動的顫抖著身體,斗大的眼淚滴落在相框上,照片中的男孩看著自己父親悲傷難過的表情,仍然保持著燦爛的笑容。
李士民看著此時的犯人,雖然這麼做很殘忍,但是他不能錯過這個鋪陳已久的機會。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綁架市長兒子?你明明知道失去兒子的悲痛……」
「還不是這個沒做事的政府!」張保強抬起頭,扯開嗓子衝著李士民說道,「疫情爆發後,許多工廠不堪負荷裁員、倒閉,他們卻沒有任何作為!什麼狗屁補助金?他媽的全都在騙人!」
稍微停頓了一下,張保強將相框轉過來朝向李士民,激動說道:「我兒子生病這段期間,我不過是想透過補助金,減少工作時間,讓我可以專心照顧兒子,你知道我申請補助金幾次嗎?總共五次!一堆繁瑣的程序和證明文件搞得我焦頭爛額,結果每一次申請結果都是不符合申請資格,難道要我餓昏在路邊乞討才符合資格嗎!?」
「但是這也不能是你綁架市長兒子的理由,這麼做一點用處都沒有!」李士民理直氣壯說道。
突然,張保強抓起手槍對準李士民,激動的怒吼:「我只是要讓他們知道失去小孩的痛苦!就是因為他們亂搞沒有用的政策,不食民間疾苦的態度,才害得像我這樣貧困的家庭支離破碎!」
李士民沒有因為那把上膛的半自動手槍對著自己而心生恐懼,他挺起胸膛,表情略帶哀傷,說:「無論什麼理由,小孩都是無辜的不是嗎?他現在的年紀應該是在玩樂中成長,可是你卻自私的擅自奪走,甚至讓他留下永遠的陰影,你這麼做……」
「難道小偉就不是嗎!?他們憑什麼剝奪我們生存的權利?我們也想平凡的活著啊!」彷彿用盡了最後一絲的力氣,張保強垂下手臂,放下了手槍,低著頭哽咽道:「我甚至連小偉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張保強把相框放到自己面前,哽咽道:「我為了報復,花費所有積蓄買來了這把半自動手槍,然後花費好多天時間研究計畫,我甚至沒有錢繳出水電費,害得這個原來溫暖的家像廢墟一樣陰森恐怖,我本來應該在把男孩帶到這裡後直接撕票,可是……」說到一半,張保強止不住眼淚,帶著哭腔說:「可是我發現自己做不到。」
李士民見狀,起身向前走到張保強面前,說:「小偉的事情我很遺憾,雖然政府在經濟出現危機期間的處理不是很恰當,也許是造成小偉的過世原因之一,但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你做為綁架別人小孩的理由……」李士民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太多無關緊要的話,強制停止話題,轉移到正軌上說道:「我想知道,釋放人質的真正條件是什麼?」
張保強沒有說半句話,他回過頭看了看縮著身體、坐在角落的男孩,憔悴的神情充滿著父親對孩子的關愛和擔憂,彷彿看見了已經過世的小偉。
「把他帶走。」張保強舉起拿著槍的右手比劃了一下。
李士民點了點頭,走過去蹲下身子一邊替男孩鬆綁,一邊用溫柔的言語安撫男孩的情緒。李士民攙扶起男孩,帶著他走過張保強身邊時,張保強無力的說道:「要好好照顧這個男孩。」
「我會替你告訴市長。」
「你也是,不要忘記自己的兒子。」
「嗯。」李士民緩緩點了一下頭,視線停留在張保強扣著板機的右手食指上。「我提個交換條件,你交出槍枝,換我作為……」
「出去!」張保強抬起頭,用充滿血絲的雙眼直直瞪著李士民,「快給我滾出去!再不走我就要開槍了!」
「是!」忽然大吼的張保強嚇壞了李士民身邊的男孩,李士民知道不能在待下去,趕緊帶著男孩走出民宅。
當他們打開大門的瞬間,外面刺眼的燈光全都照在他們身上,頓時間,無法適應的李士民下意識伸手遮擋住燈光。全場呼聲雷動,數名警員陪伴著市長立刻上來將男孩帶走,現場指揮官趕緊走上來向李士民問道:「犯人呢?他現在……」
砰!
市長話沒說完,屋裡就傳出槍響,現場所有警察立刻提起戒備,攻堅部隊來到民宅旁,準備突入逮捕綁架犯。站在門口的李士民沒有多想,無視身邊其他人的阻攔,二話不說衝進民宅裡面,然而為時已晚。
張保強毫無生氣的軀體倒臥血泊中,右邊太陽穴有一個明顯的中彈痕跡;腳旁擺放著一個染血的空相框,照片被張保強緊緊抱在懷裡。此時的他,已經沒有李士民進來時身為綁匪的銳氣,也沒有離開時瞠目怒吼的恐怖,取而代之的是十分安詳,且帶著一絲幸福微笑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