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花白的老翁身穿寬大的黑色斗篷,坐在桌前,枯枝般瘦削的雙手在水晶球上面遊移,忽然水晶球的光亮黯淡了下來,細小的條裂痕宛如蜘蛛網地在水晶球表面迅速擴散,最後砰一聲爆裂,碎成粉末。
老翁臉色一頓,慢悠悠地抬頭望向門外,一陣清風吹拂而過,撩起門簾,閃現出一道冷冽森寒的的身影,其灰暗的影子拉長在地上。
老翁呵呵而笑,枯槁的臉容滿是意料之內的神色,「你終於來了,尊貴的火鳥之神。」
鋪上紅絨毛布料的桌子上深深斜插著白色卡片,那是屬於怪盜赤翼的預告狀。
霍裴踏前一步,便停頓了下來,冷聲道:「從收到預告狀兩日以來,你絕對有時間去找警察來保護,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老翁並沒有回答,只是用著蒼老的聲音說道:「一直以來,我能夠看到別人的過去與未來,卻看不見自己的過去或未來。而今天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未來,卻是末日的到來。」
霍裴繼續清冷地問道:「你不害怕死亡?」
「死亡並不可怕,最可悲的是生不如死。」
幽幽的聲線沒有一絲恐懼,淡定而祥和,老人瞇起眼睛一笑,「背負罪惡的我,多年來都活在擔驚受怕的日子中,痛苦後悔百般地折磨著我。很多次,我都想自我了斷。但是神給予我的啟示與任務,我當時還未完成,所以才久延殘喘地活下來。」
當年從他拿起染血的刀子,向弱者動手時,就注定有這一天的到來。
他注定要為年輕時所作的罪惡而贖罪,然後誠心跪下向神懺悔,回到神的懷裡,現在就是時候了……
他終於要解脫了,真讓人高興啊。
老人洞察世情的眼睛凝視著霍裴,「能夠死在你手裡是我的幸運。」慢慢地閉上眼睛,神色十分平靜和藹地說道:「動手吧。」
空中閃過一絲亮光,昏暗中影子快速一晃,倒影在帳篷上是兩道黑影,一道雙手拿著絲線一般的武器挺拔地站立,一道駝背的身影則無聲無色地慢慢倒下,期間撞到椅子發出響聲,血從倒下在的屍體蔓延而出,染紅了水泥地。
不知何時霍裴目無表情地拿著染血的鋒利絲線纏繞在左右手的十指間,雙手一轉,絲線便消失了。
而桌上原本由水晶球粉粹而成的粉末頃刻猶如被賦予了生命裡一般,自動聚集而起,形成灰水晶製造的香水瓶,其瓶身是恐怖的骷髏形狀,看上去有一種沉憂灰暗的味道,可散發出的香味確實甜蜜的氣息。
霍裴看向地上被整齊腰斬而死卻嘴角帶笑的屍體,一絲一縷的黃色星光從屍體的腰間浮出,飄升在空中,纏繞幾圈,然後飄入未蓋上蓋子的香水瓶。
香水瓶接收到黃光,便自動蓋上蓋子,靜靜地擺放在桌上。
霍裴剛將香水瓶收回口袋,卻聽見背後傳來一道年輕的男聲,「原來那就是怪盜赤翼今次看上的目標,被譽為『灰色回憶』的香水瓶啊。」
霍裴警惕地回頭,清冷的眼眸盯視著早已悄然無聲站在他眼前的少年,整個人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壓。
外貌大約十七歲的黑髮黑瞳少年長得很平凡,身材微胖,身穿學生裝的中學校服,背著雙帶英倫風黑皮書包,臉上掛著敦厚的笑容,鼻樑上的黑框眼鏡為他增添了一絲睿智。
在一片緊張肅殺的氣氛之下,少年無視地上的屍體,含笑推推眼鏡,無所畏懼地朗聲道:「救人於難,濟人於貧,不但是仁者應該具備的品質,更是上位者應當擁有的。神君大人,無論基於什麼原因,你也不可以任意殺戮啊。」
另一方面,陽火煌正急急忙忙地在街道上走動,他本來打算睡一個美好的午睡,怎料潘瑤說最新款式的香奈兒包包已經出售,由於沒有空,所以要他當跑腿。
真是典型港女的特質!
陽火煌有點氣被她用下巴命令做事,但是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
抱著「希望沒有被搶購完」的念頭,陽火煌火速前往銷售香奈兒的旗艦店。
中途,經過一條人跡罕至的街道時,從左邊的巷子滾出垃圾桶,哐當幾聲,蓋子打開,惡臭的垃圾倒散在腳邊。
陽火煌疑惑地側頭一看,只見舟浮和陸壓在糾纏毆打了起來,他們兩人都身手敏捷,可是明顯舟浮過於年輕,經驗不足,很快在體力便輸給了陸壓。
舟浮雙手被陸壓死死抓住,舉高於頭頂,翻身按壓在牆壁上,陸壓完全困住了其行動力,用手裡的小刀貼在舟浮白淨端正的臉頰上,然後彎起嘴角邪氣鬼魅的笑意。
舟浮不停地喘氣,瞪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小刀。
陸壓截然變了另一個人格似的,毫不猶豫地拿著刀子在舟浮的臉頰狠狠的、深深地劃下一刀,刀痕深可見骨,血洶湧而出。
舟浮痛得大叫起來,企圖拼命地掙扎,但是陸壓看準機會在腹部砸下幾個拳頭。被折磨得快要失去意識了,舟浮迷迷糊糊中發現刀光一閃,向自己的眼睛逼近。
陽火煌大驚失色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本來一直由於該不該牽涉這件事情,眼見舟浮快要被刺瞎了,不由地捉起腳步的垃圾桶,直衝過去套在陸壓的頭上。
陸壓一時間被蒙住了視線,陽火煌眼疾手快地拉起舟浮就跑,企圖擺脫陸壓的追捕。
耳邊除了清冷的風,就只剩強大的心跳聲,陽火煌氣喘呼呼地拉著舟浮穿越了幾條街道,不看紅燈橫過數條斑馬線,差點被車輪撞到,最後筋疲力盡才停下腳步。
回頭一看,陽火煌見沒有人追趕而來,才稍微放心下來。他特意找人多的地方跑去,就算是窮凶極惡的兇徒也無法在光天化日和眾目睽睽之下犯罪。
「你沒有事吧?」
一出口,才發現忘記刻意壓低聲線,陽火煌不自然咳嗽了幾聲,為了不讓人識破其身份,達到易容的最佳效果,潘瑤曾經叮囑過他要改變聲調。
舟浮沒有留意陽火煌的異樣,只是苦笑道:「身為警察,我竟然要普通的市民搭救,我真的沒用啊。」
陽火煌彎起嘴角,搖搖頭道:「才沒有這樣的事情。」
行人在身邊擦肩而過,舟浮都視若無睹,只是目瞪口呆地看向對面馬路上中國銀行的頂樓上快速閃動的兩團黑影,呆呆地問道:「那是什麼?」
雖然肉眼看不清楚那兩團黑影到底長成怎樣,但是隱若可以看出是人形的輪廓。
只見兩團黑影宛如搏擊的陀羅,互相撞擊,相碰,激出璀璨的火花。
不久,其中一團黑影乘機逃離,另一團黑影鍥而不捨而去,快速遠離了人們的視線。
陽火煌心思一轉,扔下舟浮,追趕而去。
可惜,追到一半路程,便失去了那兩團黑影的行踪。陽火煌彎腰用雙手支撐雙腿,喘氣不停,渾身汗流浹背。
剛才應該是他錯覺吧?
由小到大陽火煌的直覺都比一般人強上十幾倍,不知道為什麼今次他莫名地覺得其中一團黑影是霍裴。
忽然眼前一花,陽火煌抬頭一看,只見王鴻鈞依舊十年如一日,身穿中學校服,背著書包,戴著眼鏡,笑容敦厚地閃現在面前。
王鴻鈞是陽火煌大學的同學,可是性格以古怪出名,不但喜歡標旗立異身穿不合時宜的中學校服,更喜歡喜歡獨來獨往。他和任何人,甚至是老師都相處不了,但是頭腦卻異常出色,聽聞從中學起,一直到大學都是以全校第一為榜首的尖子。
本來,甚少去大學上課的陽火煌應該很難跟王鴻鈞拉上關係,但是偏偏在少得可憐的上課日裡,陽火煌卻認識了眼前這個傢伙……
應該說,是被王鴻鈞纏住了。
「啊!真是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岸不相逢。知心好友,我竟然在這裡看見你,實在才太讓人喜出望外了。」
王鴻鈞熱情四射地抱住陽火煌,用臉頰貼近陽火煌的臉頰,不停地蹭呀蹭呀,嘴裡嘮嘮叨叨地說道:「很長段時間你都沒有來學校,想死我啦。」
陽火煌任由他抱著,一動不動。
他已經放棄去思考,為什麼易容後,王鴻鈞還是能第一眼就認出他了?
王鴻鈞是讓人看不透的怪人,甚至說從初次相見時,就莫名地對他好,莫名地纏住他。
王鴻鈞鬆開抱住陽火煌的雙手,推推黑眶眼睛,鏡片一閃,「在這種情景相逢,我詩興大發,必需要好好朗聲一下才行。」
語畢,就搖著腦袋,陶醉地朗誦著李白大詩人的《贈友人三首》。
「蘭生不當戶,別是閒庭草。夙被霜露欺,紅榮已先老……」
陽火煌深深地嘆氣,伸手按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他最受不了就是王鴻鈞喜歡說「自乎者也」個性,如果不是認識其為人,絕大部分人都會以為王鴻鈞是個神經病!
而對付這樣的怪人,陽火煌只能以不變應萬變,雖然很想打斷王鴻鈞的朗誦,但是鑑於前期經驗所得,如果打斷了他的「詩興」,絕對會大哭一場。如果對方是女人還好,但是要安慰一個男人不要哭,陽火煌的確束手無策!
就在陽火煌百般無奈之下,一根赤羽快如閃電地擦過王鴻鈞的肩旁,插入在地上。
王鴻鈞立刻按住滲血的手臂,哇哇大叫起來,「痛死我啦!」
霍裴身穿燙貼得筆直的純黑西裝,長身玉立在對面的高樓頂部,居高臨下地俯望著王鴻鈞,俊美的臉容已經冷若寒冰,宛如冬日降臨。但是冷冽的紫眸中卻夾著怒火,用黑色髮束綁住在背後的烏黑長髮隨風飄舞,絕世風華的身姿停留在這一瞬。
冷不防,霍裴伸手右手的五跟手指,瞬間憑空生出五根赤羽,猶如扇面一般整齊散開,夾放在修長的指間,隨後不由分說地射向王鴻鈞。
王鴻鈞慌慌張張地跳腳避開,地上四散地插入了五根赤羽。
陽火煌詫異非常,竟然有人能避開霍裴的攻擊?
王鴻鈞可憐兮兮地閃躲在陽火煌的背後,推推黑眶眼鏡,哀求道:「小陽陽光,快救救我啊。你的情人可兇了,我只是多嘴說了幾句而已,他就對我趕盡殺絕。」
陽火煌早就對王鴻鈞的胡言亂語有免疫力了,所以也不在意他口中「情人」一說,只是皺眉道:「我也打不過霍裴啊。」
「不是叫你去打他啊,是叫你求情。」王鴻鈞緊緊捉住陽火煌背後的衣服,將自己盡量藏好,不讓身體露出來,「他最疼你了,一定會聽取你的話。」
陽火煌面露猶豫,王鴻鈞卻推動他的背後,哀求道:「快去!快去!」
霍裴見兩人的互動,胸口的不滿與怒火更深,寒聲道:「臭蟲子,你再不離開他,我就要你屍骨無全。」
王鴻鈞生生打了一個冷顫,正想揚聲,卻瞥見霍裴神色有異,挺直的身影微微向前傾下,右手扶上胸口,嘴唇蒼白。
見狀,王鴻鈞趕緊逃之夭夭,溜之大吉,一下子就不見踪影了。
霍裴想要再次追擊而去,胸口的疼痛卻如同海浪席捲而來,痛得不可壓抑,猶如萬螞噬心,他咬緊牙關,不哼一聲,卻不慎向前插腳一步,整個人直直地從空中跌落。
陽火煌嚇得心臟都快要停頓了下來,在千鈞一發之下不假思索地衝趕上前,企圖伸手抱住那跌落而下的身影。
巨大的衝擊力以及壓力讓陽火煌四肢痛苦難擋,感覺五臟六腑和骨頭都被壓碎了,兩人抱成一團滾落在地上,好長段時間都不得動彈。
壓在陽火煌身上霍裴已經陷入了意識昏迷了,緊閉雙眼,清秀冷峻臉龐靠在陽火煌的肩上,清冷的氣息和藥香包圍而來。陽火煌連呼一口氣都困難,嘗試了好幾次想要爬出來,卻爬不出來。
忽然之間有人用力捉緊陽火煌的雙臂,將他抽拉而出,還未轉頭看清楚對方是何人,陽火煌便被用沾有迷魂藥的手帕蒙住鼻腔,徒勞無功地掙扎了幾下,手腳便酸軟了起來,連意識也逐漸散渙起來……
在徹底昏迷的最後一瞬,陽火煌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深深看了一眼趴躺地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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