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在一間粥店聽說了這個故事。

王福，一個年屆八十的老人，是老字號粥店明記的第三代傳人。

每天一大清早，人稱福伯的他起床梳洗過後，都會親自到店熬製新鮮粥底，一熬便熬了四十多年。只可惜這間店快將後繼無人，他朝一日末代傳人撒手塵寰，此店便會順勢結束，實在讓人唏噓不已。

雖然福伯的粥店還有很多較他年輕的忠心夥計，但是福伯堅持按照店舖不傳外姓人的祖訓，因此結業也是在所難免。

福伯年輕時代，曾有過一子一女，對他亦頗為孝順。遺憾的是，他們其後均因各種原因離開人世：他的兒子在十多年前因為沙士喪命，女兒則在七八年前捲入非法賽車釀成的車禍而死於非命。

有謂戲如人生，福伯這種顯然是悲劇人生，沒有人會希望白頭人送黑頭人的，我相信他也不例外。

即使他看來已不太傷心，不過這種由失去而生的悲痛是很難完全消失的，我們只能盡量想辦法以時間來消減哀傷的程度，僅止如此，對，正是我們。

可是我在當時卻未有注意到這點，我竟安於擔當聆聽者的身份，真的是悔不當初。

跟福伯同是曾經失去過身邊重要的人，我理應更加謹慎，避免說一些刺激他的說話，畢竟他表面上的看化未必是真正的看化，說不定傷感有可能被埋藏在內心深處。

我這個過來人，逐漸被福伯引導過來。他說完自己喪兒喪女的往事後，竟然問我聽過後覺得怎麼樣，有甚麼感覺。

面前福伯突如其來的問題，我不知所措的隨便答道：「看你現在其實過得挺好呀，有沒有接班人都沒所謂呢。」

此言既出，便再不可能收回。起初他聽見我這一席話，反應尚算可以，亦不覺有任何異樣，惟後來他開始喃喃自語，反覆自問自答，這樣的情況令我著急起來。

不久之後，他的臉色急劇轉差，並且出現休克情況，此時我開始害怕了。

粥店內的一名店員見狀馬上撥電話報警，我追問下才知道福伯患有家族遺傳的心臟病，這下一來應該是心臟病發，我想到這點，整個人都慌起來。

我不要這樣，我不要再次目睹有人死在我面前。

「老闆，你要支持著，救護車很快便到，你千萬別睡！」收銀大姐抓緊福伯的手說道。

那是沒用的，當時的他需要即時的藥物或者能協助恢復心跳的電擊急救儀器才有望將他起死回生，偏偏這裏兩樣都沒有，即便救護車已盡快趕至現場，亦快不過死神的鐮刀。

我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於數分鐘前仍然有血有肉的人，慢慢腐朽成沒有靈魂的軀體。如斯震撼的衝擊，使我頭昏腦脹，那一幕不堪回首的可怖片段，正無情的準備在我腦海中重播。

事情會發展成這個地步，要怪就只能夠怪我沒有想清楚便亂說話吧。我很辛苦才將那時血淋淋的畫面由清楚記得變成印象模糊的程度，拜託不要讓我重回到那天，求你好嗎老天。

若然要像親歷其境一樣再看多遍，我真的會受不住的。只是，我的腦袋已不能理解我的恐懼，它好像非要勾起那回憶不可。

結果，十年前最驚心動魄的一幕開始在我腦海重新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