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型娜 - 歲首篇-8-下

「怎麼可能，魔神仔不應該出現在都市裡的啊。」

「本來的確是這樣，但……總之我就是被吸引下山了，多少猜得到為什麼吧。」

「……」

玨玟看了看自身的穿著，仍是約會前的精心打扮，表示這裡應該還是在結界之中？

「結界中？結界外？重要嗎？」黃衣山鬼一個彈指，下水道消失了，玨玟來到了竹林，天色暗下，潮濕的土壤薰出惡臭「或許妳鬼打牆走到這還不自知呢。」

黑夜中的竹林無法分辨方位，更何況連自己從哪裡走來的都不知道。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周遭靠近，聽起來像是有什麼生物在土上奔跑、急停、踱步。

稍微適應黑暗後，大概可以看清是什麼生物在附近，是一群野狗，各個飢餓難耐，看著玨玟的眼神毫無慈悲之心。

「不逃嗎？」黃衣山鬼坐在竹子頂端。

玨玟拔腿狂奔，野狗們也吠叫了一聲快速追上。

穿著裙子奔跑根本沒有勝算，很快就被撲倒在泥地上。

「呀啊！」劇烈的疼痛麻痺了全身感官，玨玟掙扎著想起身。

野狗們一哄而上，瞬間就把她給淹沒了。

「喝！」猛抽一口氣，玨玟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站在馬路中央，周圍人來人往「我出來了嗎？」

『碰！』一輛貨車高速的衝撞過來，直接將她輾在車底。

「嚇！」這次是在孫玄的房間中醒來，不過自己正吊掛在半空中，一根繩子吊掛在天花板，纏在脖子上「咳！咳！」繩子隨著掙扎愈縮愈緊，很快得就失去了意識。

自己暈呼呼地躺在浴缸中，雙手手腕流著鮮紅的血暈染著水面，沒多久就昏迷了。

劇烈的風聲吵醒了玨玟，睜開眼便看見地面正高速向自己靠近『碰！』摔成泥不過只需要幾秒。

「夠了！」玨玟怒吼，但來不及反應全身突然像串燒一樣被竹子貫穿，由下腹入嘴巴出，不過這次她並沒有昏厥過去。

「妳一定在想，到底是何時中招的對吧？」黃衣山鬼從竹林中走出，而竹子們就像有生命般紛紛往旁邊靠攏讓出一條路，還有一隻像小狗大小的竹子跟在祂旁邊「被魔神仔蠱惑的人是無法正確感知時間流動的，也許其實現實的妳還活在跟大家在竹林冒險的那一天，也許是在學姊家過夜的那一晚，也可能是在跟床母大戰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們相遇的那一天，一切都是我結界中的幻象而已。」

竹子應聲斷裂，玨玟摔在地上「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想要妳加入我們。」

「最好是！」玨玟隨手捉了一顆石頭要往黃衣山鬼身上丟。

『噠！』一個彈指，玨玟全身就被冰凍住了。

「妳也沒說錯啦，這不過是個手段，但……我也沒真的要什麼，只是我很好奇。」黃衣山鬼騎上那個爬行的竹蒿鬼「魔神仔能進化到什麼程度呢？」

「竹蒿鬼……冷烈女的事件也是你搞的鬼吧？」

「至於這麼生氣嗎？那只是個實驗罷了，我可是魔神仔啊。」

「等兩小時後靈核的效果消失，我一定讓你付出代價！」

「也要妳撐得過兩小時呢，而且萬一服下靈核也只是我結界給妳的幻象呢？」

「……那我應該使得出靈力才對。」

「在竹林結界裡妳也跟家威說過吧，愈是要妳不要想大象，腦袋裡都會是大象，妳想讓自己不相信自己服下靈核是不可能的。」

「魔神仔……野靈果然都是不可饒恕的傢伙。」

「包括娜娜嗎？」

「沒錯，天曉得哪天她就會露出獠牙，給我靈核說不定也是跟你串通好的。」玨玟憤恨的瞪著山鬼。

「妳好像擅自把我們劃分在惡的那一邊啊，我們只是遵從本能行動而已，要論邪惡，還是你們人類更勝一籌吧。」

「趁我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出手不正是卑鄙的做法嗎？」

「卑鄙跟戰術是同義詞喔，不過既然妳這麼說的話……」山鬼拍拍手，玨玟眨眼間就坐在咖啡廳裡，抒情歌曲輕快的點綴著明亮的空間。

「這裡是……？」

「妳剛看完電影昏頭了嗎？不正是妳帶我來的嗎？」面前的位子有個人坐了下來，原來是家威，他拿著兩杯飲料坐了下來「剛剛看的電影妳覺得好看嗎？」

「痾……啊？嗯。」完全不知道他在說甚麼。

「雖然把難得不用戴護目鏡的兩小時用在看電影上好像有點可惜，不過如果妳喜歡的話，我覺得沒關係喔。」

「啊？」玨玟下意識地摸了眼睛，護目鏡已經戴上了，表示約會已經過了兩小時？難道這兩小時都是在被山鬼的控制下完成的嗎？

「我覺得主角剛剛為了拯救女主角而拋下全世界的那段還蠻感人的，雖然有點屁啦，哈哈。」

「嗯……嗯，對呀。」到底……？好想結束這電影的話題。

「……對不起，我自顧自地在講。」察覺到玨玟異常的沉默，家威抿起雙唇。

「沒、沒關係呀，我聽得很開心。」

「只是跟妳一起看電影實在是太開心了，我有點太興奮了，哈哈……」

「嗯？甚麼意思？」

「老實說我沒想到妳是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我居然能跟妳一起約會，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對不起。」家威緊張得不停摸著自己的雙手，面色紅潤。

玨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紅耳赤的盯著眼前的飲料不敢抬頭。

「對不起，這麼晚才發現妳是女孩子，我……我應該更珍惜妳才對。」

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怕驚擾這個氛圍。

「雖然有點不知廉恥，但……如果不、不嫌棄的話，可以……」

謹慎的咽了一口口水。

「可以跟我交往嗎？」

玨玟緊張地抬頭，不知何時家威已經坐的相當靠近，兩人的鼻息互相搔著雙唇。

心跳噗嗵噗嗵的，時間彷彿靜止了，她輕輕地閉上雙眼，等待著這夢幻的初吻。

初吻……

初吻……？

腦海裡瞬間浮現了在廁所裡被強逼接吻的畫面，眨眼間，玨玟伸手掐住了家威的臉。

「給我滾！」

「怎、怎麼了？」家威被推得往後跌了三步，滿臉驚恐。

「不准你……用他的模樣跟我說話、欺騙我！」玨玟拿起桌上的叉子，直指家威的鼻梁，流下了憤恨的淚水。

「痾……呵呵。」嘴角淺笑，家威就像氣球一樣破掉了，而山鬼站在裏頭「我的演技還不錯吧？」

「媽的，居然玩弄少女心！」怒翻桌，飲料餐具灑滿地。

「但妳好好享受一番了吧，是怎麼發現的呢？」

「單純只是我發現無法使用靈力，表示兩小時根本還沒過而已。」玨玟揮著叉子就是一陣猛刺。

「這樣啊，我下次會注意的。」山鬼簡單的迴避掉了「所以妳只是懷疑了吧，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妳還是會懷疑對吧。」

「懷疑家威是假的嗎？把你解決掉就不用擔心了。」

「我是說……懷疑自己值不值得喔。」

叉子停在山鬼面前。

「你甚麼意思？」

「妳總是覺得自己不值得獲得幸福吧。」

「你以為你是心理系的嗎？想剖析我的內心？」

「我可是魔神仔喔，人類的負面情感我可是瞭若指掌。」

「……」

「父親因妳而死，同學因妳而死，大家終將因妳而死，成為絕火假面也只不過是罪惡感驅使的吧！跟孫玄說的那些都是大話而已，妳自己也嘗試過自殺對吧。」山鬼調皮地舉起玨玟的手端詳著那舊傷留下的疤。

「放手！」用力揮開。

「妳反放我只不過是出於本能罷了，但其實心裡其實覺得就這麼結束掉也不錯吧，反正家威也不會真的愛上妳，如果只因為妳是美少女而轉念的話，這種男生值得妳去愛嗎？」

「都你在講……」

「孫玄愛的也只是男裝的妳，等他意識到他不過是在利用妳逃避自己是同性戀時，妳也會被拋棄的喔。」

「說夠了沒？」

「那我直接說重點吧。」山鬼撲倒了玨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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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根本不值得，妳這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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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回到了那間屋子。

一個人怒氣沖沖地衝進家門，用力的脫下安全帽摔在地上，是更年輕一點的玨玟。

「怎麼了？」母親抬著洗衣籃從房裡走出來。

「我受夠了，我不想上學了。」她趴在餐桌上「老師居然當眾說我是大頭娃娃。」

「……」母親沉默地放下洗衣籃，坐在她的對面「老師只是開個玩笑，我會跟他說請他注意一點，好嗎？」

「沒用的，大家都會這樣笑我，為什麼只有我會遇到這種事。」

「……我們不能改變自己的出生，但我們可以控制自己的命運，應該……」

「要迎面挑戰，包容一切，對對對，我聽很多遍了。」

「……我知道我不是妳，無法理解妳的痛苦，但這一路都是我陪妳走過來的啊。」

「我要轉學。」

「什麼？」

「我說我要轉學。」

「妳……」

「算了，休學好了，根本沒有學校我可以待。」

「夠了！」

母親大吼了一聲，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空氣凝結的讓人喘不過氣。

「妳才轉學來第二天！就不能再多忍個幾天嗎？」

「這又不是天數的問題，再待下去跟之前的學校有甚麼不同？」玨玟哭喪著臉，癱坐在椅子上。

「妳已經轉學十多間學校了，妳知道我們搬了多少次家嗎？妳知道我幫妳找學校有多辛苦嗎？妳知道我幫妳解釋妳的情況有多困難嗎？妳每次都只會抱怨！妳就不多努力適應一下新學校的嗎！？」

「妳以為我沒有努力嗎！？」

「我看不出來啊！天曉得妳那眼睛到底是真是假！？搞不好只是妳為了與眾不同在裝神弄鬼！真是夠了！早知道就不要領養妳！」

本已凝結的空氣在劇烈沸騰後歸於絕對零度，玨玟的毛細孔卻像是在燃燒般擴張。

「妳……說甚麼？」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母親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想起身走開。

「等等！妳是在騙我的對吧？」

「對，我只是一時生氣亂說的，妳別放在心上。」

『嘣！』玨玟狠狠的槌了桌子一下。

「少來……我已經不是小孩了，妳以為我會相信嗎？」豆大的淚珠應聲而落「所以妳一職再後悔領養我？早知道不領養我的話爸爸就不會為我而死？也不用為了我的眼睛活得這麼辛苦？本該幸福快樂的人生都被我毀了？」

「我沒有這麼想。」母親走過來捉住玨玟的肩膀。

「妳有！」

「我沒有！」

「妳有！」

「我沒有！」

「就算妳沒有！我也有！」用力甩開雙手，聲嘶力竭地吼了回去。

玨玟涕淚縱橫，語塞著，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一直都很討厭自己，為什麼大家要因為我的眼睛活成這樣，現在……我更討厭我自己了，我恨妳！」話一說完，隨手把母親送的髮飾往洗衣籃一扔，玨玟頭也不回地衝出家門，還狠狠地踹了大門一腳。

整條路上玨玟都摀著臉哭，任何關心的話語都不予理會，等她哭累了心情平復了已經過不知道幾個小時，回到家已是深夜，但燈還亮著。

「我回來了……」畏畏縮縮的踏進家門，深怕被責罵，打開鐵門後的木門，換上室內鞋，電視聲在空蕩蕩的客廳回盪，沒有人出來迎接，也許還在生氣？

『碰咚。』她知道這是什麼聲音。

『碰咚。』相當的有規律性，聽起來是家電。

那是古早的滾筒洗衣機，老是發出這種噪音，所以總是只能在白天時洗衣服，在這深夜裡運作相當罕見。

『碰咚。』

空氣冷了起來，玨玟寒毛直豎，她看向大門上被自己猛踹後掉落的符紙，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碰咚。』

打開後陽台的紗門，洗衣機的聲音更明顯了，除了『碰咚。』之外還多了些詭異的拍打聲。

滿地的水跟泡泡，一雙腳詭異的在地板上抽動，小腿不時的拍打著水面。

母親手裡還捉著那個髮飾。

「沒錯喔，妳媽媽就是為了幫妳撿髮飾而死的喔！野靈也是因妳弄掉符紙材趁虛而入的喔！妳這殺人犯！」山鬼站在洗衣機上玩著泡泡。

玨玟愣在原地，望著母親的屍體腦袋一片空白。

「一直以來妳總是逃避這段記憶呢，但妳是躲不了一輩子的。」

玨玟緩緩的捧起雙手，手腕的舊傷裂開了，血液冉冉而下。

「想起來了吧？自己根本不值得被愛，妳也根本不珍惜自己，妳可是親手毀了妳的人生的啊。」

「我、我又能怎麼辦呢？我也很痛苦啊！」玨玟咬牙摀面。

「很簡單喔。」

母親的屍體抽動了一下，緩緩地爬了起來，溫柔的抱住了她，頭卻歪向了奇怪的方向。

「媽媽……原諒我……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我怎麼會原諒妳呢。」

「嗚？」

「妳又不是我，怎麼能體會我受得苦呢？」

「媽媽？」

「但有個方法可以讓我們不再受苦。」

「？」

母親手輕輕一揮，髮飾落在了洗衣機裡。

「結束這一切吧。」

玨玟楞著，緩緩地在洗衣機前跪了下來，一切都無所謂了，父親也好、母親也好、同學也好，不想在苦惱這麼多，這些原罪不想再背負了。

「只要我不存在，世界就會變好，對吧。」

無論是山鬼還是母親都沒有回應。

玨玟緩慢地將頭伸入洗衣機內，在這黑暗的空間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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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最後能見到家威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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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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