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到新班級去,安樂心裡充斥著不安,一般的學生幾乎不可能會中途轉班,她很擔心新班級的同學會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事實證明,她太杞人憂天了,新的同學都對她很好,在許懿蘭的幫助下,她馬上就認識了新朋友。不過,安樂畢竟只是轉班,並非轉校,在校內,還是偶爾會遇到以前霸凌她的人,相處久了,朋友們多少都知道在安樂身上發生過什麼事,他們便會把安樂帶開,或是護在她的四周,不讓安樂再被欺負。
那些霸凌者看到安樂和朋友有說有笑,以往囂張的氣焰就變得愈來愈小,見到安樂也不敢對她說話,遠遠地低聲罵了幾句就走了。
因為有朋友的陪伴,安樂內心曾經被撕裂淌血的深沉傷口,逐漸癒合了,連惡夢都離她遠去,煙消雲散。
就這樣,安樂揮別過去的自己,和許懿蓮、許懿蘭升上高中,三個人的願望奇蹟般地實現了,她們被編進同一班。
她們又驚又喜,那高興的情緒甚至感染到周遭所有人。
她們就讀的是女校,全校學生清一色是女生,一個女生在整個學校裡,就像一棵樹在森林裡一樣,絲毫不起眼。
可是,當範圍縮減至一個班級,那就不同了。
許懿蘭、許懿蓮是同卵雙胞胎,放到同個班就已經比其他人還要矚目了,偏偏她們還外型出眾,考試成績位於前段班,運動方面不算差。大多數人對於優秀的人總會不自覺想要親近、靠攏,所以,雙胞胎就成為班級的寵兒,變成人際漩渦的中心點,然後,很快地,不只是她們班,整條走道的班級,大多數的學生都曉得有這麼一對雙胞胎,想與她們做朋友。
安樂認為雙胞胎受歡迎是件好事,想當初,她國中就是被人討厭才會承受那種痛苦,她為雙胞胎感到高興,然而,當她看到愈來愈多人圍在她們身旁,自己卻被擠到愈來愈外面,她頓時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
自己從小和雙胞胎一塊長大,當然是雙胞胎身邊最特別的存在,安樂是這麼想的,但是,看見這樣的情形,她卻開始失去信心。明明好不容易同班了,她怎麼會變得如此不安、患得患失,她百思不得其解。
這些同學,頂多只是她們生命中的短暫過客,可她們三個人會永遠再一起,她們約定好了。
許懿蘭、許懿蓮察覺到安樂的異常,大約是在開學後一個多月左右。她們發現安樂在學校會變得特別沉默寡言,離開學校後就恢復正常,她們不覺得安樂有人格分裂的問題,但安樂前後變化差別頗大,著實使她們不知所措。
舉例來說,明明她們坐在車上,前往學校的這段路程,還在互相笑鬧,討論著昨天玩遊戲時,誰犯了低級失誤,誰做出特別蠢的事,又或者讚嘆辛苦得來的戰利品有多麼實用,但是,才剛踏進校門,安樂整個人感覺就驟變,鮮少開口,對她們產生一道隔閡。
兩姊妹完全不曉得安樂怎麼了。
她們可以分辨得出來,安樂不是像國中一樣,被欺負而封閉自己,拒絕與人交流,而是有意識地避開她們,因為她們偷偷觀察,安樂和其他同學的互動仍舊如往常相同。
她們很難受,安樂早已成了她們的親人,現在卻彷彿是個陌生人。
某天回到家寫作業的時候,許懿蘭就直接問安樂,「樂樂,妳為什麼到學校之後就怪怪的?」
安樂朝她瞅了一眼,手轉著筆道:「我哪有,妳想太多了吧?」
「樂樂,妳在睜眼說瞎話,蓮和我都發覺到了,妳認為這還算我想太多?」
安樂又看向蓮,蓮點點頭,說:「樂樂,妳在家裡,在去學校的車上都和平常沒兩樣,可是,只要進到學校,妳就悄悄地,逐漸不搭理我們,妳以為我們不會發現嗎?太明顯了。」
安樂解釋,「真的是妳們多想了,我只是到了學校,就覺得有點悶,想要靜一靜。」
許懿蘭不信,「那妳和葉珊妘之間怎麼說?我可是看到妳和她聊得很開心,有時候我們找妳,妳卻說要跟她出去走走散步。」
安樂被她們來回質問,弄得有點不開心,她不禁不耐煩道:「妳們現在是說,我連其他朋友都不可以有,整天只能跟妳們說話,跟妳們行動,沒有半點自由?」
「樂樂,我們的意思不是這樣,妳不要誤會,我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妳要刻意疏離我們?」許懿蘭垂頭喪氣,有些懊惱。
許懿蓮用眼神示意許懿蘭,要她先別說話,冷靜冷靜,然後,她勾著安樂的手,輕聲細語說:「樂樂,蘭的個性就是比較衝動,這點妳也清楚,妳不要放在心上,我們是一家人,理所當然,我們把妳看得很重要。妳當然可以有自己的朋友,這是妳的自由,我們不會干涉,我和蘭說這麼多是怕妳有心事,想說妳要是願意聊聊,或許會舒服點。如果是我們誤會,那就算了,假如是妳不想說,沒關係,每個人都有隱私,等到妳想講再向我們說就好。」
安樂簡單應了一聲。
三人繼續寫著作業,許久,安樂才抬起頭,對兩姊妹說:「蘭、蓮,對不起,我剛說的是氣話,妳們……妳們把那些話忘了吧,千萬不要生我的氣。我知道我最近和以前不太一樣,我需要時間來想明白一些事,所以……」
許懿蓮握住安樂的手,笑眼彎彎道:「我們沒有生氣,蘭,對吧?」
「對呀。」
許懿蘭對許懿蓮比個大拇指表達讚賞,要是沒有蓮輕柔沉穩的話語引導,安樂肯定會一直賭氣,把情緒都藏在心裡,不會這麼快向她們道歉、和好。安樂雖然個性溫順平和,但她骨子裡其實有種不易被說動的固執。
從那天爭執以後,安樂就試著不再鑽牛角尖。
她為什麼會一到學校,就盡量不找雙胞胎聊天,避開她們,是因為她對待人際感情與相處有種天生的淡薄、不爭,它們猶如種子,經過霸凌以及父母的冷言冷語,終究破土發芽,愈長愈茁壯。
雖然安樂對雙胞胎特別依賴,但看到下課後,總是有一群又一群的人圍在她們身旁,她下意識不想看到這樣的畫面,內心有個感覺驅使她逃避。
安樂想:既然在學校,會有那麼多人跑來介入她和雙胞胎之間,那麼,她乾脆就離遠點,讓自己清淨清淨,反正,學校之外的時間,全都屬於她們三人,那才是她該珍惜的。
所以,雙胞胎的眼中,安樂在學校和家裡才顯得判若兩人。
升上高中,安樂加入了辯論社。過去被欺負的事已不再是陰影,對她來說,是個寶貴的教訓,選擇辯論社,是因為這社團須要與人侃侃交談,她希望藉此提升自我,讓內心更堅強自信。
辯論當然要有對手。
辯論社為了安樂這些新社員,找了隔壁的男校,共同舉辦了辯論練習賽。
一邊是女生,另一邊是男生,安樂知道,這其實也是一場聯誼活動。她對聯誼沒有興趣,不過,為了能夠得到練習機會,她還是參加了。
第一次上場難免會緊張,她發現,自己時常卡詞,停頓太久,說出來的話,無法完全表達她的想法,而且,她事先針對主題有查詢資料,並仔細閱讀,但是,當她想要論述時,對資料卻不能如臂使指,更重要的是,對方居然有準備圖表、小海報等道具,真是太專業了,她差人家好多啊。
安樂正想要找個人求助,她就看到剛才站在對面的某個男生,朝她走了過來。
「嗨,妳好,我是辯論社的副社長王澤民,我可以和妳聊聊嗎?」
「當然可以。我叫劉安樂,你好,請問,我要怎麼做才能像你一樣厲害呢?」
這句像是會在動漫或小說裡出現的台詞,從安樂口中說了出來。
王澤民哈哈大笑,豪不吝嗇分享箇中技巧與練習方式,並詳細指出安樂可以改進的地方。
安樂覺得有來參加練習賽真的好棒,便興致高昂將整個活動講述給雙胞胎聽。
雙胞胎感到蠻有趣,直到她們聽到王澤民主動找了安樂。
許懿蘭蹙眉,「樂樂,那個男的該不會對妳有意思吧?」
安樂點頭,「搞不好哦,他是有直接說蠻欣賞我的,我是個新手,總不可能在辯論方面吸引到他吧,嗯……很難說。」
許懿蓮面容一沉,不語。安樂見狀,從許懿蓮背後環抱她,臉頰貼著許懿蓮的臉頰,輕輕摩擦。
「蓮,妳怎麼了?都不說話。」
許懿蘭淡淡說:「蓮,很不高興,我也是。哼,樂樂,妳該不會想交男朋友吧?」許懿蘭的聲音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安樂驚訝,「哪有可能?我反而還怕妳們想交男朋友了。」
聞言,許懿蓮淺笑,安樂卻看不到。
突然,安樂想到一個問題,國中時,她們明明很嚮往三個人一起上同個班,她轉班後,她們幾乎每天都非常快樂,可不是現在這樣,老是為了些小事,起口角、冷戰,難道說,這就是長大的代價?長大了,心思日趨複雜,往昔在意的東西變得無所謂,不在意的東西變得牽腸掛肚。
她們還在成長,她們的青春仍在持續。
安樂望向窗外的夜空,「我們好久沒在房間裡露營了,下個禮拜六要不要一起來重溫美好時光?」
「好呀。」
「無條件支持。」
「那就這樣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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