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妳今天還要吃水果嗎?」
「不用不用,」許懿蓮向安樂招手,「妳過來,陪我喝酒。」
安樂怯懦地說:「我不能……妳那個看起來不是一般的酒,我喝了一定會醉。」
理性克制是安樂最為自豪、倚仗的優點,但許懿蓮不怕她不喝。
「樂樂,藉著酒,我們可以敞開心胸好好談談……」許懿蓮啜飲一口酒,嘆氣道,「談妳之前想跟我談的事,所以,妳是喝還是不喝呢?」
安樂拾起勇氣,答應許懿蓮。
「我們進我房間喝,如果醉了就可以直接睡覺。」
兩人肩並肩坐在床邊,許懿蓮替安樂斟上酒,她抬起手環抱安樂,甫一接觸,安樂身體就立刻一震。自從許懿蘭死後,許懿蓮就沒再擁抱過她,連牽手也沒有。
許懿蘭的死,成為安樂和許懿蓮難以跨越過的巨大鴻溝。她們壓抑著內心那份感情,誰也不敢輕易向對方流露愛意,因為一旦那樣做,就彷彿真的拋下許懿蘭,將她逐漸遺忘。
她們無時無刻不在回憶許懿蘭,無時無刻不在鞭笞著自己。
安樂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等待蓮先開口。
「樂樂,妳還愛我嗎?」
安樂躊躇幾秒,緩緩點頭,「當然。」
「如果我希望我們重新開始,妳覺得怎麼樣?」
安樂很想答應,可是,她一想到許懿蘭,就不禁扁著嘴,嗚咽道:「我對蘭不夠好……我對不起她,她其實根本不願意接受這段三人感情的,我如果答應妳,那她該怎麼辦呢?」安樂的右手用力捶在自己的大腿上,左手酒杯裡的酒液因而搖晃,差點灑了出來,「老天爺怎麼能這樣對我們!這一點也不公平。」
「樂樂,我懂妳的感受,我到現在都一直覺得很慚愧。蘭過世那一陣子,我對妳其實產生了厭惡與憎恨,明明不是妳的錯,我卻想,要是蘭沒有愛上妳,就不會在那天載妳出去玩,她也就不會死了。這非常可怕,後來我自己察覺到都忍不住發抖,我那麼愛妳,到頭來仍舊比不上親人的死亡,面對死亡這件事,再怎麼重要的東西都變得微不足道。」
安樂抹掉眼淚,「那本來就是我的錯。」
許懿蓮溫柔撫摸安樂的頭,「不,那並非妳的錯,妳沒必要自責。」她紅著眼眶淺笑,「假如說,那天死的是我,蘭現在會對妳說什麼呢?」
安樂直盯著許懿蓮,淚光閃耀的雙眸,瞬間有了生氣。
許懿蓮接著說:「按照她的性格,她肯定會不斷鼓勵妳,安慰妳,不讓妳繼續難過,然後,妳很快就會打起精神。我們為什麼不換位思考,試著走出悲傷,讓我們過得更棒、更精彩呢?蘭要是還活著,就會這麼做吧。」
安樂被這番話感動,目光黏在許懿蓮身上移不開。
酒並不如外觀看起來那般辛辣,反而容易入口。
她陪許懿蓮,咕嚕咕嚕喝完一整杯酒,酒勁上來,她腦袋輕飄飄的,挺舒服,她失去平衡,身體隨意搖擺看著許懿蓮。霎時間,她覺得許懿蘭回來了。
她輕輕唸著,「蘭,蘭……」一聲又一聲,流下兩行淚水。
許懿蓮眼中溢滿憂傷,拖著安樂的頭,與她擁吻。安樂的酒杯早已滑落至地上,酒液沾染一大片地毯,像一幅抽象畫。
許懿蓮還沒有醉,感覺微醺,但這樣的程度,已經足夠讓她釋放平常的束縛。
她又獨自喝了一杯酒,把安樂抱到床上躺好。
安樂雙眼朦朧,隱約感覺到襯衫的鈕扣被解開,胸前有著濕潤的東西在碰觸。強烈的睡意襲來,她無力抵抗,不時的低哼聲,也只是證明她還沒睡著而已。
許懿蓮並不是想把安樂灌醉,趁機做些什麼過分的事,本來,她是希望,真的能好好聊一聊,讓她們對許懿蘭的意外釋懷。在她預想中,安樂不該那麼快就醉了,看來,她高估了安樂的酒量。
計畫總趕不上變化,許懿蓮想,媽媽說的對,戀愛會讓人失去理性。看見如此嬌弱,引人垂憐的安樂,她就忍不住想一親芳澤,然而,在她感受到她又再度擁有安樂的同時,一股空虛驀然而至。
許懿蓮看著逐漸安靜睡去的安樂,小心翼翼地替她換了件寬鬆易活動的衣服,收拾好酒、酒杯及弄髒的地毯,洗完澡後,她便躺在安樂身邊,安然入睡。
隔天,安樂醒來,眼神失焦地掃視天花板,她覺得頭悶悶痛痛的,正當她想闔上雙眼,再多休息一會,她卻猛然坐起,伸手向床頭櫃摸去,沒想到,卻空無一物,沒有她熟悉的小鬧鐘。
手搭在安樂腰上的許懿蓮,被這一驚擾,伸了個懶腰,緩慢地起身,她睡眼惺忪,帶著濃濃鼻音問:「樂樂,怎麼啦?」
安樂焦急道:「我的鬧鐘不見了,現在幾點了?是不是遲到了?」
許懿蓮呵呵笑道:「今天是禮拜六,根本沒課,而且這是我房間。」
安樂努力回憶,才想起昨天的確是在許懿蓮房裡喝酒,同時,她看見自己的衣服變了,她腦中殘留了零星、破碎的片段,似乎……許懿蓮對她做出些親密的舉動。
那真是許懿蓮做的嗎?還是說,是她妄想許懿蘭回來的投射?
許懿蓮走進洗手間換了身衣褲,下樓替安樂泡了杯蜂蜜水。她回到房間,安樂已經完全清醒。
安樂接過蜂蜜水,向許懿蓮道謝,她慢吞吞喝完後,偷偷朝許懿蓮瞥了一眼。
許懿蓮有些無奈,「樂樂,有話就說,我有這麼可怕嗎?」
安樂輕輕拉著身上的衣服,蹙著眉頭,遲疑地問許懿蓮,「昨天我喝醉後,妳是不是對我……」
安樂話都還沒說完,許懿蓮就大方承認,讓安樂不知所措。
兩人就這麼沉默,誰也不說話,終於,安樂先沉不住氣,開口,「妳覺得我們還有可能嗎?昨天妳那麼做,我還以為是蘭回來了,我的心裡從沒忘記過對蘭的愛,也一直不肯承認她已經死去,就算這樣,妳還是希望跟我在一起?」
「當然,我愛妳,就會包容妳的一切。蘭,是我的好姊妹,我又豈會計較呢?」
梅子聽到這裡,拿了衛生紙擦拭眼淚。這樣的愛情,她都不曉得安姊是如何熬過的,同性戀、三人關係、至愛死亡,梅子想,哪一樣要是放到自己身上,她絕對沒辦法去勇敢克服或走出。若不是到後來,她對周品彥已沒剩下多少感情,只保有對初戀與青春的那份情懷,她面對周品彥的死亡,肯定會崩潰到無以復加。
安樂看見梅子拭淚,取笑她說:「梅子,我都沒哭,妳哭什麼?」
梅子聽到這話,眼淚又不斷流出,似乎沒有一個上限。是啊,安姊沒哭,因為她也許早就在那個時候,把一生大部分的淚水都流乾了吧。
梅子哽咽道:「安姊,妳們的愛真的太辛苦了,我覺得妳很棒,很讓我佩服。」
霎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安樂覺得肩膀輕鬆不少。講這些往事給梅子聽,安樂並非為了想表示自己多可憐,藉此獲取別人的同情、安慰與稱讚,但是,梅子發自內心說出她的想法後,安樂心裡卻感受到暖暖的鼓勵。
安樂微笑,對梅子說了聲感謝,搞不好,她一直都希望有人能夠聽聽她的往事,只是她從來沒發覺。
等待梅子平靜,不再落淚,安樂繼續娓娓講道:「後來,我和蓮就嘗試打破那層隔閡,關係變得像是一般熱戀中的情侶。這件事,我們不願意讓外人知道,所以,我們隱瞞其他同學、老師,裝作是交情很好的普通朋友。隨著時間過去,我們感情急速升溫,在彼此同意之下,我們有了性愛。」
「這麼說來,安姊,妳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就是獻給了懿蓮囉?第一次是什麼感覺?」話說出口,梅子就後悔地摀起嘴。
安樂羞紅著臉,尷尬到想躲進棉被裡把自己關起來,忽然,她感覺腦袋非常奇怪,「梅子,我不清楚,我記不起來了。」
「一點印象都沒有?」梅子訝異,如此重要的事,安姊竟然會忘記!
安樂盡可能地回憶,任何枝微末節都不放過,卻是徒勞無功。
梅子有點失望,「安姊,沒關係,妳還是繼續說妳的吧。」
「剛才說到,我們有了性愛……可是,她之後就逐漸變了個人,平時都正常,但在性事上,有時候就會比以前粗魯、任性,對我不太尊重,甚至是辱罵,彷彿是把滿滿的惡意發洩在我身上……」
安樂談到那個時期暴戾的許懿蓮,就會馬上想起當時天天哭泣的自己。她很怕夜晚的來臨,既不希望與許懿蓮吵架,也不想要被許懿蓮強迫,她總會想:「這就是長大吧?長大後,人的內心就變得複雜,容易受傷感覺到痛,因為怕痛,而選擇去傷害別人,使自己幸福。」
「天啊……」梅子不敢相信,這兩姊妹怎麼都這樣對待安姊,是把安姊當成什麼了?
「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她跟我說,要讓蘭留下來,我們三人永遠不分開。」
「這是什麼意思?」
「她選擇把蘭融入到自己的生活裡,兩個身分輪流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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