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鐘聲響起,姜劭謙低著頭專心抄寫筆記,身旁同學伸了伸懶腰,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美其名聊天,其實是天南地北的八卦閒聊。
「欸,最近熱音是不是內部在搞分裂啊?」
姜劭謙寫著筆記的手一頓,默默凝息聽著他們談天的內容。
「聽說是有部分社員不滿熱音下一屆的幹部候選人,所以乾脆自己獨立出來成立一個新的社團。」
「天啊也太有勇氣了吧?熱音是不是快不行了?聽說下一屆爛的可以,主唱走音走到北極圈,其他人也沒什麼實力。」
「不只這樣呢,聽說因為人減少了,社費不夠,居然決定調漲社費,這下好了,原本就一堆出走潮,現在人變的更少了。」
「我看熱音下一屆大概會很慘,現在新人全都跑到吉他那裡去了,熱音大概只剩老人了。」
姜劭謙聽完對話,一時說不清甚麼滋味,回憶湧上心頭,一時之間思緒飄忽,心口有一塊地方空落落的,原先的那棵快樂的小樹苗,如今被人硬生生的連根抽出,留下一片荒蕪孤寂的土地。
鐘聲又響起了,他歛歛眉眼不再多想,注意力很快的又回到了書本上。
-
鳳凰花開的季節正式來臨,高三畢業生們也在全校師生的歡送擁戴之下,胸前佩著鮮紅的禮花,昂首闊步的走出了校門。
期末考最後一科考完,清脆的鐘聲響起,教室裡鼓脹的嚴肅氣氛一下子洩了氣,學生們重重的舒了一口氣在座位上開始躁動不安,原因無他,因為暑假正式來臨了。
亞熱帶島嶼的夏天自然是艷陽高照外加午後偶爾的雷陣雨。本該開懷大笑盡情玩樂的季節,但對於面對高中最後一個暑假的準高三生來說,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許晏誠在接手吉他社社長後忙的不可開交,明明是准考生卻沒什麼時間能好好坐在書桌前,但所幸他比別人多了一年的時間,因此高二的教學內容都還算熟悉,只差高一的複習和高三上學期的預習。
另一邊,姜劭謙除了出門補習以外,不論晴天下雨都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算小的房間,偌大的褐色木紋書桌上一本又一本不同科目補習班的參考書攤在眼前,他咬著筆桿,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窗外淅瀝淅瀝的嘩啦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不覺早晨時的晴朗早已不見蹤影,換上了一張張灰濛濛的雨幕。
溽暑很快的過去,很快的,房間裡總是運轉著的空調也被關上,打開窗涼爽的微風悄悄探進窗口,秋天來了。
新學期的開始,也代表著准考生們成為正式考生。高三的班級教室往上移了一層,以往班級之間的打鬧笑語漸漸收歇,變成了指尖書頁翻飛的細碎聲響。
許晏誠只當了半個學期的社長,便將社長職位交接給小薰,轉身也投入紛飛而至的講義考卷之中。
姜劭謙一開始還會到校,一直到學校的教學進度差不多告一個段落之後,他便開始頻繁的缺席,英文科老師阿翔每每上課看見那一個缺空的位置總是心境複雜,對於其他學生的缺席他可以罵的狗血淋頭,對於姜劭謙的空缺卻總是有意無意的輕巧掠過。
每一個老師都是這樣。總是心照不宣的維持著這一層表象,沒有人去戳破這層窗戶紙。
時序變換,氣溫轉眼降了下來,很快的身上的薄外套換成了羽絨大衣,隨身帶的冷水瓶也換成了熱水壺。冬天來了,高三學測如期而至,短短兩天考試,卻是見證所有考生這兩年半鐘的努力的時刻。
考場裡水洩不通,魚貫而至的考生和家長們陸陸續續湧入,全部考生對號入座,靜候鈴聲,鈴聲一響,翻開紙頁拿起筆,開始考試。
-
『這次學測的考題難度水準是往年的數倍以上,考試難度是近二十年來新高......』
姜劭謙坐在沙發上,姜爸坐在他左手邊的位置,戴著老花眼睛看著報紙,注意力卻一直被電視機裡的播報吸引走;姜媽則在他右手邊的餐桌旁端著水果,同樣也是站著看著電視機裡的播報內容。
「考得怎麼樣?」姜爸問。
姜劭謙沒有回答。
「......」姜爸看了他一眼,繼續讀他的報紙,「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去搞那些有的沒有的。」
「......」
難言的氣氛,一片沉默。
「來啦,來吃水果吧。你大姑姑寄來的水蜜桃,很甜的。」
姜媽出聲打破沉默。手上的一盤水蜜桃放在桌上,瞟了眼姜劭謙,再看看姜爸,嘆了口氣。
懷著忐忑的心情日夜等待,成績在忐忑不安的兩個禮拜後令人措手不及的清晨六點到了。
茶几上放著寄來的成績單。姜爸接過去淡淡的看了一眼,只輕飄飄的丟了一句: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話說完便出門了。
一旁的姜媽神情看似無異,語氣淡淡:「待會兒早餐吃完了就去念書吧。最近暫時少在你爸面前出現,免得到時候他情緒一上來了連條抹布都罵。」
姜劭謙依舊沉默,目光降至桌面上的成績單,上頭的成績不至於慘不忍睹,但對姜爸聰明了一輩子的人來說,簡直是一個難以置信的結果。
姜媽擦完桌子轉身也走了。姜劭謙孑然站立,不算大的客廳突然變的空曠,他自嘲的想:這下是真的無處可歸了。
-
準備指考的過程無疑是艱辛的。在其他人正在歡天喜地的慶祝學測推甄的結果,沉浸在暑假提早來臨的喜悅時,班上只餘那麼寥寥幾人與歡樂的氛圍無緣,只得拼命埋頭苦力奮戰。
許晏誠屬於較幸運的那一方。雖然據說數學科的難度是二十年來最高,但他想上的科系是純文組的,雖然總級分有稍微被拉低,但總體來說並沒有太大影響。
小薰他們幾個也升上了高二,在許晏誠辭了社長接棒給小薰之後,他們幾個便接下了幹部,倒也把社團打理得有聲有色,不論是社員數量還是規模都一路直起直追,幾乎和老字號Z中熱音並排,亮眼成績著實讓人驚豔。
但也因為許晏誠只當過短短半學期的社長,因而後來的社員幾乎很少人知道他,而他忙於準備考試也鮮少過去觀摩社課,因此即使新社員們聽過他的大名,也只是聽過罷了,對於他這個人的想像,也僅僅停留在想像階段。
許晏誠的學測成績順利通過了第一階段門檻,順利的進入了第二階段的面試。最後一個科系的面試才剛結束,他後腳剛踏出面試大學,口袋中的手機便突兀的響了起來。
他接起來。「喂?」
「喂?喂?是晏誠學長嗎?」話筒裡傳來小薰的聲音,這女孩到很久之後才發現許晏誠大她兩屆,稱呼他時都會禮貌性的加個學長兩字。「不好意思,你現在方便講電話嗎?」
-
「你們想組隊參加青弦獎?」
許晏誠站在大太陽下,正好前面有棵榕樹,茂密的樹冠下的陰影有張長椅,他走過去坐下。「你們打算報甚麼組?」
「我們想報創作組,負責寫歌的是這次新進的社員,但他們第一次接觸還沒有很熟練,所以才想說......如果學長你時間上可以的話,想問問你,能不能抽空回來看一下我們的作品?」
「......」
許晏誠沉吟了一會兒,正想婉言拒絕,但長椅上溫暖的觸感讓他想到了甚麼,幾番猶豫後,最後還是答應下來了。
於是,在等待面試結果的期間,他一有空閒,就會去找學弟妹們看一下曲子的進度。
學弟妹們底子都還不錯,最重要的是有熱情而且肯學,許晏誠知道自己唱歌像甚麼樣子,所以只教寫歌和編曲,別的得靠他們自己加油。
他會在社課結束後留下來,給他們講幾個常見的和絃,調性也會帶到一些,也會一邊撥著吉他和弦實際演練,清脆的音符從指尖流淌,他轉頭過來正要開口講解,不料對上一個個真誠純粹的目光,不自覺怔了怔,腦海不由自主的浮現了一個少年燦爛的笑容,心口頓時一揪,琴聲嘎然而止,面對他們閃著疑惑的眼神,他苦笑著搖搖頭,手指放回琴弦上,又再從頭來過。
時間在不停輕快跳躍的音符間悄悄流過,青弦獎決賽悄悄到來。
作為幕後人員的許晏誠並沒有上台,而是跟著他們一同去比賽現場,然後坐在台下當聽眾。
台上的學弟妹們早已不復以往得青澀,變得成熟許多,許晏誠看著看著才赫然發覺,不知不覺竟已經來到了高中最後一個夏天。這是屬於高二的他們綻放光彩的最後機會,因為上了高三之後成堆的講義參考書能將人壓的喘不過氣,根本無心去放肆追逐夢想。
最後他們不負所望,成功的抱了一個創作組第三名回來。
台上主持人公布名次頒獎的瞬間,學弟妹們在台下尖叫歡呼,彼此不禁相擁而泣,一旁的小薰也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好像要嫁女兒一般,許晏誠一個一個抱過他們,目送他們雀躍的蹦跳上台,接過獎狀和獎盃,臉上又哭又笑的,狼狽的很,卻也難忘的很。
名次頒完,合照結束,許晏誠正準備和他們一起走出場地,突然目光一閃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愣住了,小薰他們走到一半發現他並沒有跟上來,疑惑的轉頭問:「學長?」
「那個、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就不跟你們一起走了。你們先走,明天見。」
許晏誠隨口打發,小薰他們雖然疑惑也感到惋惜,但總也不好意思把人強留下來,於是不捨的道別後便分道揚鑣。
許晏誠沒等跟他們道別完便急急的走回會場,方才的人影已經不見,也不知道想確認甚麼,他著急的四處尋找著,就在他想著會不會是自己一時眼花看錯時,他不甚闖入了另一個會場,台上正在進行著比賽,是獨唱組的比賽。
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而主持人正好在這時唱名:「第五十四號參賽者請上台,第五十五號參賽者請準備。」
此時,一抹熟悉的身影緩緩步上台階,許晏誠一時之間屏住呼吸。
是姜劭謙。
真的是他。
姜劭謙站在台上,他的臉上不復以往神采飛揚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禮貌而疏離的微笑。他接過麥克風,許晏誠原先預想會聽見他有距離感的歌聲,但當他開始唱的時候,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他的聲音樸實無華,沒有任何技巧,也沒有其餘一切裝飾,僅僅只是最單純的歌聲,溫潤清和的聲線透過麥克風,歌詞是橋,目的地是他的所在,歌聲一步一步踏上走來,橋面連接他的胸口,看似十分微小的震動,卻清晰迴盪在他空蕩蕩的軀殼中。
姜劭謙的眼裡早已不見初見時的意氣風發,原先炙烈蓬勃的熱情一點一點被澆熄,但並沒有完全熄滅,他眼睛裡的火光還在,雖然只有點點星火,卻仍固執且倔強的燃燒著,他依舊將自己揉進了歌曲裡,不同以往的無畏,歌聲裡多了些怯懦和遲疑,和微微的憤慨,但他並沒有試圖去掩飾那些,他依舊選擇對自己誠實。
不論何時,不論如何。
在他的歌聲裡,總能聽見他自己。
深栗色前額髮微微散在額前,他投入的唱著,瘦了一圈的身板後仰成一個奇妙的弧度,像冬日中被積雪壓沉的梅花枝,如此纖細脆弱,卻又如此孤傲堅韌。
原來你沒有放棄啊。
原來你還在那裡。
原來......你也捨不得放棄。
突然一陣無以名狀的悲傷襲擊了他,姜劭謙的歌聲和他心中的某個部分產生了共振,沒有理由的頻率相容,沒有理由的感同身受。他微微低下頭抹掉眼角滲出的淚滴,閉著眼睛讓自己浮沉在旋律裡。
-
最終姜劭謙只拿了第二名。
在主持人唱名時,他的臉上空白了一瞬,腳步滯怠的上了台,拿了獎狀獎盃,嘴角一個勉強的弧度堪堪牽著,他站在第一名和第三名中間,明明就是一片熱鬧歡愉的場面,但身處熱鬧中心的他,周身卻包裹在一片巨大的孤獨之中,無法動彈。
他心裡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擔心,頒獎結束後,姜劭謙下了台腳步匆匆的往後走,許晏誠不知道想甚麼,彷彿魔怔了一般也悄悄跟了上去。
姜劭謙穿過重重人群,來到舞台後段,場地四面八方都掛滿了厚重的絲絨布幔,他找了一處偏僻的死角,撩開布幔躲了進去。
許晏誠到了這裡便沒有再跟進去了。因為當姜劭謙撩起布幔時,一絲微光透進,恰好看清了他的側臉頰上有幾顆亮亮的淚珠。
-
作者碎碎念:過去篇再一篇就結束了,請大家再耐心等待一下,最近因為開始上班了所以沒辦法像以往一樣更新的很勤快,但我會盡力做到一周三更的,謝謝大家!還有請多多跟我說話,獨居自耕農老人十分孤獨,都快枯萎了,請各位有空的話幫我澆個水><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