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佛寺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我记得附近有个小小的山寨，便将摩托车在林子里藏好，抄近路上山借宿。
山头一片漆黑，令人微感诧异。虽然这里从未通电，但夜里至少应该有人生火点蜡，总不至于全寨摸黑过日子。
我从背包中掏出头灯，这是我为了拍戏而买的野外工作装备，没想到用在了这里。为了不惊吓到村民，我调低亮度，挨家挨户查看，发现竟然都是人去楼空。
当年佤邦曾为了全面禁烟而搞了一场大规模移民，号称牵涉到四十万人，最后实际动员了十万人左右，从原先以种植罂粟为主的北部高寒山区迁至南部热带平原，改为种植粮食蔬菜水果以及其它经济作物。我那时虽长居佛寺，但偶尔外出采买，也能看到首尾相连的车队拉着背井离乡的人们浩浩荡荡地向南而去。听说这场迁徙历时数年，很多人不堪长途颠簸死于途中，到了南方后又有很多人不适应平原地区湿热的天气而罹患疾病，最终客死他乡。但是幸存下来的人都得到政府与国际禁毒组织的支持，彻底走上了远离毒品的道路，生活也日渐改善。这座山头上的寨子大概也全体移民了，他们应该是移民区的最南端，从这里再往南不远就是我们的电站，那里可以提供工作机会，使得周围的居民得以留在故乡生活。
既然没有人家，我就老实不客气地找了间保存尚好的房子进去休息。这里的房子都是简单的木质框架结构，中间架设楼板，房顶铺盖茅草。我在二楼选了块平整干净的地面躺了下来。根据十年如一日的习惯，摆出老法师当年教给我的一个姿势，感到一天的疲劳尽去，通体舒泰，沉沉睡去。
刚睡了没多久，突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以我这时的耳力，听得出来这人已经到了山头，正在这十几间屋子外面徘徊，随后便向我挑选的这间屋子走来。此时月黑风高，在这荒山野岭的废宅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起身向上轻轻一跃，伸手搭住房梁，先将背包放到梁枋之间的十字上，再翻身而上侧躺下来，斜眼向下一看，走上来的是一名女子，体态丰盈。待她转过身来，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竟是姬素。
她并没有照明设备，四周看了一下，也在我刚才选中的那块地板上躺了下来，看来她是一路寻找猫猫，不知怎的找到这寨子来，也得过上一夜。想到她这样一个美貌女子大半夜跑出来找弟弟，也真是大胆。不过我白天既然没和她相认，现在更不方便，不如各自安睡，明日各走各路。
就在我轻轻脱下靴子打算再度睡去的时候，远处传来汽车轰鸣的声音，正是向山上开来，过了一会儿，车辆到达山头，姬素也听到声音，起身站到窗口向下看。我在梁上也可越过姬素的肩膀看到窗外，只见一辆破旧的军用吉普停在屋外，也只有这种吉普才有可能开上这种山路。车上跳下四个军人，手中握的都是81式自动步枪，四周看了一下，其中一人道：“就这间屋子还好一点，在这住一晚吧。”说的是云南官话，除了口音外和我们日常说的中文没区别，正是缅北地区通行的语言。
我看到姬素有点紧张，向暗处缩了缩身子，显然是对这些当兵的有所戒惧。好在那四人并不上楼，只是从车里拎出酒肉，在一楼打地铺坐了下来。
我看不到他们，只听他们开了酒瓶，随后便传来一阵肉香，我鼻子再灵敏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肉，只是想到没吃晚餐，腹中倍感饥饿。而姬素则似乎松了一口气，在角落中贴墙坐下。
他们吃喝了一会儿，便有人开口道：“咱们出来都有三天了，啥时候才能回总部啊？”
我不知道这些人的姓名，为了方便记述，便将在屋外开口那人称作甲，屋内先开口这人称作乙，后面两人分别是丙和丁。
丙道：“是啊，突然说来找一间破庙，这附近连鬼都没有，哪还能有庙？”
乙又问道：“喂！晚上莫谈鬼！不过……这任务是怎么来的？”
甲喝了口酒道：“才三天你就忍不了了？听说总司令在日本的线人传回来消息，说是这庙里有个东西很重要，具体是啥也没说，反正附近十几组人都在找，找到的发信号，总司令亲自去取。”
日本传来的消息要到庙里取东西？这些人寺庙不分倒也正常，莫非和关媚说的是同一件事？只是关媚让我取玉佛，这些人却糊里糊涂的并不清楚。
乙又问道：“听说附近有个中国人的工地，要不去那打听打听？”
甲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工地那边都是政府军的人，你找死啊？”
丁道：“刚才要不是你太着急，那女人能跑得了么？大晚上的也不至于让咱们四个在这里扯淡！”
乙道：“我哪知道她会从山上跳下去！她丈夫都三年没回家了，陪陪咱们几个不是挺好！”
丙兀自吃着肉含糊道：“幸好她给小孩过生日弄了点肉，要不咱们今晚就得喝西北风。这附近还真是连个鬼……”他想起刚才乙的抱怨便住口不说。
丁突然拍手大笑道：“哈哈！你不让提鬼，是怕那个女人找你索命来着。”
乙怒道：“她那两个孩子是你弄死的，你不怕么！”
丁道：“比起让他们活活饿死，老子算是发善心了！”
甲突然道：“好了，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赶快吃完睡觉，明天要是咱们先找到那破庙就能到总司令那领赏，要钱要女人不都容易得很！”
几人越说越开心，后来的污言秽语无法复述，我在梁上听得目眦欲裂。没想到缅北最近几年的内战打下来，地方势力竟猖獗到这种程度。联想到那沉浸在母子团聚中却突遭不幸的一家三口，我感觉自己的身子似乎都气得有些麻木。看到姬素躲在墙角中微微发抖，正想把她也拉上房梁，突然听见乙道：“不行不行，下午那女人死得可惜，我得上去解决一下。”
几人哄笑道：“在这里解决也行，我们不看就是，哈哈哈哈哈！”
乙道：“我是怕看到你们吐出来。”
众人笑骂声中，传来这人上楼的脚步，我暗叫不好，只见姬素差点叫出声来，捂住了嘴向后缩去，但她已经靠墙，哪里还有地方可缩。
乙摇摇晃晃走上二楼，拉开裤子，突然站住不动，诶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显然以为看到姬素是因为眼花。楼下人笑骂道：“哈哈，要不要先吃点药！”
乙嘴里回骂道：“别放屁！”身子却向姬素掩去。
姬素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乙，只见他先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唇边表示噤声，接着向楼下虚指，伸出三个手指，继而又指了指自己，只留下一根手指，那意思很明显，是威胁姬素不要出声。
我在梁上，看不见这人的嘴脸，只见姬素拼命摇头却不敢出声，眼泪簌簌下落，再也按捺不住！如果我手无缚鸡之力，姬素的下场不堪设想。不过这只淫虫死就死在贪心二字上，如果他立刻招呼同伴持枪而上，我倒真是不好对付，现在这样，我这几年搏击岂能白学！
他脱下裤子蹲下来，伸手向姬素脸上摸去，我身子轻轻向下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身后，双膝向内前屈在他太阳穴上用力一夹，伸出双手分别按住他和姬素的嘴，他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便立时毙命。
姬素吓得瑟瑟发抖，我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姬素别怕，我是你罗大哥，楼下还有三人，你千万别出声。”然后轻轻移开身体，缓缓放开握住她嘴的手掌。
姬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借着月色向我看了半天，不知是认出了我的声音还是眼神，突然扑入我的怀里，身子仍旧颤抖不停，我轻轻在她背上轻抚，侧耳倾听，楼下传来丙的笑骂：“操！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是男人就叫出声来！”
这几人不见丁下楼，一会儿定要找上楼来，今天这事绝对无法善罢。我以前在拳馆都是和人点到即止，今日第一次杀人后浑身颤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害怕还是兴奋，心跳更是“嘭嘭嘭”地加速。然而在这无法无天的泛金三角毒源地遇到这种禽兽不如的家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绝对没有中间地带。
我将姬素推开，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楼下，示意我要下楼。然后又指了指她指了指房梁，示意要让她上去。她早就吓坏，当然看不明白。于是我扶她起身，先是轻轻一跃单手勾住房梁，然后翻身倒立，用双脚夹住房梁，双手抱住姬素，腰腹用力，翻身将她抱上。
正当我打算穿窗而下时，突然听到丙偷偷摸上二楼，看来是想跟同伴恶作剧，我赶忙扶姬素坐正，丙这时已经偷偷将头从楼梯间伸了上来，陡然间见到乙躺在地上，“啊”了一声，我匆匆跃下，一拳击打在他头顶正中，那是人体百会穴所在，最是脆弱，加上我从梁上落下的惯性，他的身子抖了一抖便立刻瘫软，顺着楼梯滚了下去。楼下立刻传来笑骂：“哈哈，傻逼了吧！偷鸡不成……”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惊呼：“咦！商老三怎么死了！杨胖子你干嘛下手那么重！”商老三和杨胖子自然也不是真名，他们去跟阎罗王报到就是。
眼看楼下那人就要冲上来和杨胖子理论，我穿窗而出，落在室外，那人已赶到楼顶，又是一声惊呼：“不对！杨胖子也死了，老大抄家伙。”这时一楼剩下的老大已经看到我跳下楼来，慌乱中抄起步枪，我向前一蹿贴地打滚，耳边传来巨响，一梭子弹尽数打在我身后的地面，我来不及害怕，滚到那个老大身前挺身而起，用尽全身力气将右手四指戳向他的咽喉，只听“咯”的一声，我的手指几乎穿透他的脖颈，他耷拉下来的脑袋反而吓我一跳。
楼上那人听到枪声急忙抢下，我从那个老大手中接过钢枪，调转枪头扣动扳机，一梭子出去。我从来没有打过真枪，扣住扳机不松，哪想到后坐力这么大，单手没有把稳，子弹四散开来，那人还没抢下楼梯就被子弹打得血肉横飞。
我怕流弹伤到姬素，呼叫着姬素的名字扔下钢枪向二楼蹿上，姬素从横梁上跳下扑到我的怀中，我心中这时才感到害怕，双手紧紧把她抱住，透过她的心跳和呼吸来确定自己还没有死亡。缅甸天气炎热，我和她都只穿了一层薄衣，她丰满的身体挤了过来，我下腹顿时传来一股热气与之呼应，我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还活着，连忙将这股热气驱散开来，整个人也稍微冷静了一些，轻轻推开姬素道：“咱们先下去再说。”
楼下二人死状比楼上二人更惨，姬素怕得不行，我连忙带她出去找到最远的一间房子安顿下来，她经过刚才的刺激几乎已经吓脱了力，没多久便沉沉睡去。我难以入睡，便像当年在寺里那样盘膝坐了下来，很快便进入一种空灵的寂灭，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自会阴至百汇穴来回激荡游走，非常舒适。
再睁开眼时天已微明，先是上房梁取了靴子和背包，然而逐一查看了四人的随身物品和吉普车，都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线索，于是我从其它房子的屋顶取了些茅草，将四人的尸体包了，放在屋里点上火，连同吉普车一起烧了，当真是干了一件杀人放火的勾当。然而，既然这里是一片弱肉强食的蛮荒世界，那就无法用文明世界里那套伪善的标准去束缚自己，如果今天在这里烧的不是四名匪兵，那就定然是姬素的尸首，我只能这样去想才能稍微心安理得一些。
想到这四人要找的东西一定和关媚有所关联，我感到了事情的紧迫，急着想去寺里报信。好在摩托车是缅北的日常交通工具，姬素也会骑。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赶快回家，此地不宜久留，带父母去东枝，等我找到猫猫来和她们会和。
姬素这孩子最是听话，虽然不想和我分开，但还是乖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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