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等級:I
檔案編號:0
檔案項目:<天光>
記錄日期:家族秘史年06月06日
閱讀權限:*第一階創世神、西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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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特剛走到廚房,聽到一陣談話聲,不由自主便停下了腳步。
剛才雖跟夏亞吵了一架,她沒多少放在心上。類似的吵架也會不時發生,她跟夏亞,就像水跟油永遠攪合不上,卻也不曾遠離彼此,而是成鄰陪伴。況且,夏亞總是公歸公,私還私,他一定也在廚房悄無聲息地留下紙條,叫廚房女僕看了就立馬著手查爾斯的早餐了。
但想了想,基特決定還是自己來端查爾斯的早餐好了。她不會承認她想稍微轉換一下心情,因為一旦承認如此,她將也必須承認夏亞是足以影響她整體心情的存在。假若以後他們之間穿插進更多的可能性,她會允許他的存在自身足以影響她的心情,但當下?她不想讓他成為那樣的存在。她生活中佔據重要地位的男性已經足夠多了——陰晴不定的父親大人、年幼柔弱的查爾斯——至少此刻,她,基特,應該佔據自己心目中重要人物的第三位。
把自己看得太卑微不是基特想要的。
人,必須忠於自己。
她可以容許讓自己忠於某幾個特定對象(太多忠從對象則讓這一切都變得無意義),最後再達到忠於自己的目的。
回歸基特決定自己來端查爾斯早餐的原因之上,那並非難猜的事情。第一,查爾斯現在睡在她的房間(或許現在已經醒了);第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查爾斯早晨的脾氣不是很好,尤其進餐時間,他對第三者的出現會感到極度不自在、不舒適,甚至爆發出自卑相隨的憤怒,哪怕只是煙火綻放的短暫剎那,他渺弱的怒火都可以極速蔓延、驚亮夜空。
是歸於好運呢,還是歸於不可逃脫的血緣關係,查爾斯對基特最是親密,就連克麗絲朵和克里斯多弗也多次帶著點別有用心提醒基特:「查爾斯對你是不是黏得有點過頭啊?小心點吧。」
應付這些提醒,基特總是沒好氣地回答:「姐姐和弟弟的關係好有什麼問題嗎?你們兩兄妹是不是嫉妒我們,才耍這樣的離間計?這也未免太差勁了吧!」於是,才剛嚴肅起來的氣氛,瞬間就被克里斯多弗和克麗絲朵紅著臉激動大喊「才不是」結束掉。
克里斯多弗和克麗絲朵都長得十分好看,擁有一頭燦爛幾可媲美太陽的金髮,皮膚雪白得近乎病態,仿佛他們長年居住在以冬日漫長嚴寒知名的美國阿拉斯加州德納里山,才換來了披於骨肉之上的一層雪衣,同時,他倆的白膚卻又如童話裡的精靈一族雪白得勻稱精緻,似乎上帝有意賜予了兩人比其他人更多的憐愛。熟人都會戲稱他倆猶如「瓷娃娃」,稱讚的成分多於戲弄之心,但克里斯多弗和克麗絲朵的個性都十分自我要強,對於這些戲稱均感厭惡。唯一比這個更讓他們討厭的事情就是,別人拿他倆的關係來開玩笑。
克里斯多弗和克麗絲朵自有一套緊密的親情連結,但又同根生地一同不喜愛別人說他倆性格太像或感情太好。說他倆感情不好,他們都權當聽嘲諷式反語,結果也肯定氣上一份。
每次基特這樣反擊他們,克里斯多弗就會惡狠狠撂下一句「笨蛋基特」便氣鼓鼓跑走了。基特對克里斯的反應啼笑皆非,心想他在聰明之餘,伯父並沒賜予他冷靜的性格相應和。克麗絲朵卻會與克里斯多弗同頻率大聲反駁一句後,轉眼冷靜下來,掛著似乎看穿了基特心思的異樣笑容,有時候還會更過分——手肘暗示性地碰碰基特,待基特轉目瞥她時,她的嘴角高高上揚,露出非常下流的微笑,引起基特羞兼帶怒地反罵:「別用這麼噁心的表情看我啦!」
回到當下,基特選擇在下廚房的階梯處停下,只因她聽到廚房內有兩個女僕談到查爾斯。
「當家真是可憐唉。」
「可不是嘛,查爾斯少爺就是惡魔之子,是怪物,府邸上下誰不知道這件事呢?他的一舉一動都令人發毛,偏偏,就這種怪物,竟然是達西家族家主的唯一男性後代,唉......」
「當家其實還年輕,能夠再婚的呀!」
「家主估計怕了吧!讓我猜哦,可能家主每天晚上都發噩夢呢。聽聞,當時候夫人的死相那是一個恐怖,接生查爾斯少爺的人,那一晚無不嚇失了魂兒.....沒錯呀,我是不知道夫人死的時候的模樣,但是周圍人的反應能假嗎?......夫人肯定死狀悲慘,這事兒無論落到哪個還算體面的女子身上,都是慘不忍睹的,是難以接受的死法!聽說之後幾年呀,那些接生過查爾斯少爺的人回鄉的回鄉,死的死。不離奇嗎?誰能拍心口擔保這不是詛咒呢!」
「所以查爾斯少爺真的是......」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恐怕那個傳言也有幾分真實性。」
「天哪,那也太可怕了吧,你說得我都不敢生孩子了,可是我丈夫一直都想要多一個娃兒,哎喲,我真是為難......」
「哼哼,你以為生個怪胎那麼容易啊?還是超能力怪胎,沒準像中彩票一樣艱難呢!當然這個獎品一點兒也不討人歡喜,按達西家族的一點東方傳統來說,就是這獎品連一點好意頭都沒有!......嗯,我們也該擔心一下自己吧?」
「嗯?」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來......」
聲音逐漸變小,基特皺起眉頭,只好往前邁一步,更專注地聽她們講的話,但也僅是聽到隻言片語——
「最近幾代......不是......很糟糕......嗎?就算是......主......也只......稍微好了......恐怕......我們得為自己的孩子著......有機會......走人吧?」
「唉,真的要這樣做嗎?......哎呀——!」
基特故意踩著重步、臭著臉走進廚房,左邊中年的、面容黃皺皺的僕人頓時嚇了一跳,身子反射性如痙攣般強烈抖動起來,看向基特時,臉上的橫肉還一抽一抽地扭曲跳動著。右邊稍顯年輕的女僕人張圓了塗了茜色口紅的嘴巴,如小家婦人般偏瘦而不失血色的臉蛋霎時灰白。
基特見罷,倏然恍然大悟地笑道:「噢,拿著優渥的工資幹著輕鬆的活,看來真的很多時間說閒話呢。」
「基特小姐!您......您什麼時候進來的!」年齡較大的僕人語氣慌張地大聲問,右手不住地往臉上蹭抹,想要抹走不停流下的虛汗。右邊的女僕早就驚恐地定如石像了。
「哎呀,當然是——」基特食指抵在唇前,偏著頭忽帶疑惑地說,「奇怪了,你們是誰,要我聽了你們說別人的壞話,還要回答你們的問題?」
隨後,兩個女僕大眼看小眼,各自的眼神傳遞著對她們共同命運的焦慮,也有著難以掩飾的對彼此即時湧生的憎恨。基特忽一手成拳,錘向另一張開的手掌,露出明然的模樣,嫣然笑道:「對了,我唯一想對你們說的就是,你們被解僱了,請你們立馬收拾東西滾蛋吧。」
「我們達西家族未來的命運不勞兩位操心,你們唯一操心的是,如何給自己找好下位東家,因為從現在開始,我們這個閒得慌的超能怪胎家族,將會對你們執行全面封殺。所以——好好找位肯要你們的東家吧,因為我想世界上應該沒多少個這樣好又不怕惹麻煩的東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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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特將餐盤放到書桌上時,查爾斯已經醒了,不過還是在床上保持著側躺的姿勢,面對著雪色墻壁的方向發呆。從他背部微微彎曲的弧度,基特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
「做噩夢了嗎?」基特坐在相對查爾斯的另一邊床緣問道。
「嗯......亮了......」
查爾斯並沒有翻過身子,聲音如壓在枕頭下一般朦朧難清。
「天亮了,天亮了,這裡一片紅色,這是光透不進來的盡頭,也是一切的開始......」
「天亮了,一片紅色......?查爾斯,這都是什麼意思?」
基特坐得更接近查爾斯,她伸出了手,但最終也沒有摸上查爾斯柔軟的淡金碎髮,手懸在了查爾斯的頭上片刻,基特還是收回了手。查爾斯明顯地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死沉氣息,而這是除查爾斯的話之外,最令基特擔心的。
「......地上是紅色的,兩邊是紅色的,都在鮮活地跳動著......餓了、餓了......它告訴我,往前爬,看到前方了嗎......?那裡很光亮,爬到那裡,你就能吃到東西......它告訴我,往前爬,往前爬......但我忍不了,忍不了鑽心刺骨的餓,我甚至沒辦法理解為什麼那種時候我竟然會餓......但這不是那一刻要想的,姐姐,墻壁是鮮活的,它在跳動,你感受到它起伏的呼吸聲嗎,蠕動著、活著,這就是那時你全神貫注注意到的......它散發著香味,那真的很香,就像是......就像是為了要別人吃掉它們而散發出的氣味......姐姐,我忍不了,墻壁在邀請我,它們在蠕動,它們在不斷滲出肉汁,散發香味,這就是它們的語言......」
查爾斯突然發出淒厲的哭聲。基特在查爾斯次序混亂的話和哭聲裡驟然迷失,是一股突然的力道衝擊向她,她被拽回了很久以前、幾乎是自己想要用粉筆擦大力擦才能稍微擦走一點痕跡的回憶中。
「果然!......嗚......果然是我對吧......」
「是我害的......是我!就是我做的對吧!」
查爾斯毫無預兆地從床上跳起來,猛地轉過頭盯著基特,兩隻散發血氣的眼睛不停往外流出眼淚,模糊了他稚嫩的臉部輪廓。他此刻看起來是個大人,是成熟而深刻明白自己犯下了無可饒恕罪過的大人。而她,基特,則完全成了一個小孩子,無論聽到多震撼的話,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是像雕像一樣僵立在一旁。
「我記起來了......」
「不......不是這樣的,查爾斯......」基特接近哀鳴般低語,她沒想到自己還能夠發出聲音,嗓音嘶啞得猶如百歲老人,但她竟然本能地嘶啞著喉反駁,「你只是發了個噩夢!無論你夢到什麼,無論夢境的內容是多麼真實,這都不代表那是真的,沒有任何證據!」
「別騙我!」
查爾斯雙手捂住了臉,隨即又放下手,霧氣瀰漫的雙瞳直直地凝視著基特,與剛才失控的表情截然不同,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鎮定開口,縱然眼淚從始至終沒有停止滑落:「姐姐,這哪裡找得到證據?難道感覺還不足夠嗎?感覺是真實的,像是心臟被掏空的感覺讓我難受死了,這難道不夠真實嗎......」
「我知道的......!我想要爬出來,我想要爬向光明,有一把溫柔的嗓音呼喚我爬出去,我從來沒聽過那麼好聽的聲音,我想見到那聲音的主人,可是我肚子太餓了......我沒有聽從那把聲音,我不只是爬,我還做了其他的事情,我停了下來......兩邊原來都是紅紅的果凍,是可以吃的......我張開了嘴......不!......現在我知道那是什麼了!」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查爾斯......」
基特想要伸出手撫摸查爾斯,就如以往每次查爾斯被噩夢驚醒時她所做的一樣,不知為何,這次,她做出了相反的舉措,她瑟縮了。她往後縮起了肩膀,幾乎是一種本能控制了她的肌肉神經,她瑟縮著往後退了一步,她想要退到盡頭,想要遠離查爾斯,越遠越好。她明明心底是想要抱住查爾斯的。她一直認為,世界上沒有一個動作,會比一個擁抱更親密而溫暖。她就是想抱住查爾斯,她想要將自己的體溫傳遞,彌補他從出生那天就一直流失的溫熱,想告訴他她一定會站在他身邊。但她當下根本沒辦法提起一絲力量往前伸出手將查爾斯擁進懷裡,相反,手之沉重,垂在床面,卻似耗盡了她所有的力量。
還是說真相便是如此?她只是希望內心有擁抱查爾斯的想法,有盡姐姐責任的念頭,好讓自己在做出真實想做的舉動時沒那麼內疚?就像某檔午夜劇集,一個市井小市民在警察局錄口供,警察問他為何在見到有人被打時,沒有及時阻止,而是躲在一旁一直看著,直等凶神惡煞的人撒完氣跑掉後才懂得拿起電話。他開始細細碎碎為自己辯護:你以為我不想出去嗎?我也想像英雄般救人吶,看那個人被打我在一邊心裡難道不難受嗎?喏,看!看看我的手臂有多細!我也要愛惜自己的命不是嘛......起碼我有打電話呀。所以,我犯了什麼罪呀,警察哥哥?怕死也是罪嗎,那世界上還剩多少個人沒犯過罪哪?
意識到這種軟弱的念頭,基特身子沒有再無法停歇地發抖,因為意識到了自己真正做出的行為,她和查爾斯一樣,眼淚開始不停地往下滑落。這種淚水像是水龍頭大開,水源沒有乾涸前是不會停止的。
查爾斯的臉蛋完全暗淡下來,雙唇泛出灰色的死氣。
「果然是這樣......謝謝姐姐的坦白......沒關係的......畢竟真的是我做的......就是我......」
淚水幾乎淹沒了查爾斯可愛俊秀的小臉蛋,過度的哭泣讓查爾斯抽氣連連,不停打嗝。
「嗚嗚,呃......但為什麼......就算現在這麼難過......」
查爾斯大力地用手背擦著眼眶,眼眶卻變得更為紅腫,鼻水擦過又有新的從鼻孔流下。
「我還是那麼餓......就像從出生以來,我就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就算現在我的心痛得好像被別人一口一口咬下、咀嚼、吞下,我還是很餓......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咬下那塊紅色的果凍,它滑進了口腔......呃......為何我現在這麼難過,口裡......還充斥著那種味道,那種美味的......」
「查爾斯......」
查爾斯終於再次抬起頭回望姐姐,比起他將要問出口的話,基特卻不由自主地視線下移,愣愣地盯視著查爾斯一張一合的小嘴之後,那時隱時現的牙齒,下方不如普通人般平整,而是尖如利刃,每分每秒隨意一劃,可劃破一人柔軟的肌膚。
「姐姐......呃......我到底......到底是什麼......?」
基特艱難地想要晃動頭部,她想要沉穩地開口,想要告訴查爾斯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想擁抱查爾斯,想跟他一起放聲大哭,而不是兩人各在一邊各自哭自己的;但她實在沒辦法動彈,縱使她的心一直嘶吼尖叫,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懦弱,沒準其實就是團垃圾。
查爾斯在那邊流淚,基特在這邊流淚,他們相隔不遠,卻誰都沒辦法往對方靠近一公分。兩人都知道為什麼,兩人也都無法說出來,只有淚水無法被制止。
比這個發現更令基特傷心的是,就是剛才那一刻,當她聚睛看到了查爾斯利齒掠過的冷光之時,不久之前在廚房的那一段對話,再次闖入了她的腦海,如帶著致命輻射墜落地球的隕石,那一句話碎裂了所有虛偽的情感。於是,隕石墜落了地面,輻射散佈四周,感染一切,那句話劃過她的腦海——
「可不是嘛,查爾斯少爺就是惡魔之子,是怪物,府邸上下誰不知道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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