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喘息聲迴盪在一片樹林間,美娣雅想盡辦法逃出此座深山密林,無奈茂盛的枝葉遮蔽在黑夜閃爍的星空,即使將手上的小型手電筒朝天一照,也無法照出繁星的位子好掌握東南西北。
稀薄的空氣和逐漸窒礙的氛圍,那身後此起彼落窸窸窣窣的聲響,絕對不能回頭,這樣的信念薄弱在心中支持自己,但恐懼已經從耳稍麻木蔓延著顫抖的全身。
僅以紫色藥水恢復體力的身軀無法支撐太久,不過一會功夫她的身子又開始疲憊起來,即使身為活死人體力也會不堪負荷。
必須走下去!她如此告誡自己,盼能再多走一會。
結界的消逝在她的意料之外,她衝忙的離去完全忘記結界的事情,現下的自己只是在這偌大的森林繞圈圈,連回木屋的路線都無法掌握清楚。
雖然行李有事先減輕重量;可玻璃瓶罐的重量遠比過那些捨棄物品。體力跟防護固然重要,但顧此就會失彼,現下她可謂一籌莫展。
牙一咬,她不顧一身疲憊,決定持續往未知的方向前去。
孰料,穿著短靴的腳尖被地面不明顯的凸起樹根絆倒,四肢冷不防著地,膝蓋隱隱作痛,玻璃的破碎聲隨之響起。
她勉強撐起更加狼狽的身驅查看傷勢,知曉無大礙後哀嘆破碎於袋中的試管碎片和五顏六色的藥水。
搖搖沾上些許塵土的頭顱,她只能繼續走下去。
驀地,手提袋中混雜的藥水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嗆鼻味,美娣雅一個恍神,眼前旋即一陣火花般的景像閃過,下一瞬間體力不支的身軀昏倒在茂密的林間。
黑夜的深山中,閃動些許貪婪飢餓的目光,野獸們漸漸逼近毫無防備的獵物……
深邃的紫瞳不停搜索一路所見的任何景物,深怕一個不慎便會有所遺漏,賽拉爾微喘著氣,隨意綁起的黑長髮變得有些凌亂。
論體力,他自然是極好的,可夜晚無情地入侵,即使有樹的指引和靠藥水提高的視力,他也擔心自己是否有錯過美娣雅。
良久,依順樹枝的引導,前方的騷動吸引他的注意——
只見一群野狼以圓圈的陣型像在施行禁忌祭祀包圍中間之物,賽拉爾抬高視線,仍因黑夜而看不清中央之物。
冒著風險他蹲身靠近,手中的黃色藥水時刻緊握著不敢有所鬆懈。
然野獸的靈敏度深不可測,一丁點動靜便能有所察覺,甚至在黑夜中抓準方向直撲而去。
有的吠、有的吼,紛紛有志一同的面向來人,各個面目猙獰。
賽拉爾眼神轉為銳利,趁機瞧瞧那謎樣的野獸獵物,他的雙眸頓時瞪大,為自己的勞碌感到一絲欣喜,終於……終於讓他找到了。
可地上一攤混雜的藥水令他匪夷所思,他霎時明白野獸為何不啃食美娣雅,只因那灘水的氣味所致。
既然找著目標,他不再有所顧慮,擺起架勢準備迎接飢腸轆轆的狼群。
幾隻野狼旋即朝他前方撲上,張露噬血的獠牙,瞬間包圍賽拉爾周身。
他輕「呿」一聲,不假思索立刻潑灑手中的墨黃色藥水,另一隻手也沒閒著,從腰間抽出另一只腐蝕性藥水,朝反方向潑灑。
狼的哀嚎傳遍森林一角,賽拉爾上半身可見斑斑血跡,底下的草坪及土地則染上一片鮮紅血色,首批撲上的狼群全身痙孿倒臥在他的腳邊,無法再張牙舞爪。
重重血腥味刺激野獸的嗅覺,剩餘的狼群禁不住血腥的盛宴,狂奔至賽拉爾所在之處,雖也受到藥水攻擊,但瞳孔充血的興奮狀態促使幾隻野狼仍能咬下他健壯的皮肉。
眉間隨之抽痛,賽拉爾甩開食欲旺盛的猛禽,冰冷的眼神不帶任何任何情感,他在此時使用了指令藥水,在極短的時間內集中精神,靠右手上的指令環操控方才潑灑出去的腐蝕性液體,液體在他精湛的操控下快速集中於半空中,化成強而有力的黃色水柱,朝僅存的野狼用力刺穿而去。
一場膽戰心驚的狩獵嘎然而止,賽拉爾箭步上前,一手遮住鼻間、一手奮力扛起美娣雅,迅速離開這足以吸引方圓百里肉食動物前來覓食的血腥之地。
花了約莫一個時辰的時間,賽拉爾一手攬住肩上的美娣雅、一手拾著她未弄髒的行李及一袋沿路摘來的貴重藥草返回木屋。
颼颼涼意的夜晚,令昏睡的人也莫名拉緊薄被驅走寒意。
賽拉爾凝視平躺床榻上的人兒,腦海閃過千百思緒,他竟不清楚自己在女人醒來時該如何做,也許是一整天下來的疲憊,讓他無法靜下來好好思考,可苡蝶的情況讓他無法暫時鬆懈。
重新點燃酒精燈,他在隔水加熱的情況下,以玻棒攪拌腥紅色液體,仔細看裏頭還摻留些許塊狀物體的殘渣。
半晌,他取出液體以冷水冷卻,並倒入一只空的塑膠杯中,封緊杯蓋後,雙手左右搖晃杯身。過程中,他不時觀察後方臥房的狀況,以防美娣雅又有離去,亦或尋死的念頭。
趁著精靈與實驗品皆處沉眠狀態的空檔,他趕緊處理實驗的進度,同時補齊損耗的藥水。
他翻出一只透明藥水及粉色塊狀物,一併倒入方才與塊狀殘渣融合的液體,在冷卻的情況下,物體漸漸自行分解,最後完全融為一體,成功做出一項新的實驗。
杯內的玫瑰色液體足足裝滿三只試管,賽拉爾以軟木塞塞緊兩只的管口,留下一只打算當場試用其功效。
深呼吸一口氣,不知是怕自己沒調配完全,亦或鬆弛身心,總之,他先拿自己當白老鼠。
他用膠頭滴管吸取少許玫瑰色液體,在滴放於自己的手腕上,靜置約莫一分鐘後,皮膚沒有任何異常,他卻露出滿意的笑顏。
頭一轉,他從桌上的鐵製試管架抽走一只淡藍色藥水,連同新的實驗一同朝美娣雅邁去,他輕聲側坐在床緣,緩緩抬起美娣雅的左腕。
重複滴下與靜置的步驟,接著,玫瑰色液體呈現不同於方才的結果:
暗紫色斑點擴散在雪白的皮膚上,眼看隨著時間感染部位可能還會隨之擴大,賽拉爾欲滴落淡藍色藥水中和,驀地,暗紫色斑點竟自行消散,彷彿重來沒發生過一般,恢復成原先白皙的肌色。
對此結果賽拉爾是一臉茫然,抓住手腕的力道不由自主施加多分,仔細端詳懷疑自己是否眼花了。
「嗚呃……」
他的動作驚醒熟睡的人,轉醒的低吟響起,男人見狀狐疑的眼神瞬間轉為鎮定。
半夢半醒的美娣雅欲來個大翻身,殊不知單手被擒,闔著雙眼奮力掙扎下,終於徹底清醒,同時,賽拉爾也鬆開手腕的禁錮。
在僅靠幾支燭火維持亮光的室內下,她快速憶起稍早前的自己,急忙環顧身處之地,發覺自己又回到山中小屋,失落感驟然湧上心頭,她垂頭緩緩問道:
「救我……究竟有何好處於你?實驗嗎?」
她可以感覺到手腕上還殘留冰涼液體的觸感,斷定男人方才又對她進行了另一項實驗。
坐在床緣的男人塞緊試管口,一時陷入沉默沒有責罵她的念頭,半晌,他回應:
「我在測試藥水功效——呵!妳要把它當作『實驗』也行。」
他刻意在實驗一詞加重語氣,不願告訴她其實是苡蝶的求情,她才會身在此處,回到她猶如煉獄的住所。
對!在他眼裡,從使至今她都是實驗品——最高貴的實驗品——真是諷刺。他干涉她的生死,擅自使她復甦,逼她承受接踵而來的各種打擊。
思止,她撐起疲乏的身體,卻感覺頭暈目眩、四肢無力,直覺告訴她會不會是方才的實驗所致,他是不是又要限制她的行動,然男人下個動作打消她這樣的念頭。
「把它喝了。」
晃著紫色液體的試管映入她的眼簾,她真是身體因素而無法起身?她對此感到懷疑。
依吩咐,她以大拇指撬開試管口,喝下幾乎快變成固定糧食的液體。
「不准再離開,這是警告!」男人特別加重音量道。
「我想起來。」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一舉一動皆能凸顯她虛弱的狀態。
「這屋子附近隨妳走,謹記警告便是。」
美娣雅不禁猜測他是否在生氣,那警告所暗示的怒氣,仍不像以往發火前的語氣,看他淡淡朝實驗室走去,心中的疑惑更是遽增。
她緩緩起身,瞧見行李被隨意擱置於角落後,她取出米色的披肩和手電筒,將披肩披上並步離臥房。
賽拉爾不是沒察覺,而是猜她不會再做傻事,再有此舉他也不會再施行第二次的慈悲,即使苡蝶苦苦哀求,他也不會有所顧慮,現下他有更要緊的事情得處理。
美娣雅雙足被花叢掩埋,漫無目的的遊走花叢間,不過一天的時間,沒有經苡蝶授粉的花卉,即使有大自然的播種也無法維持全部鮮花的綻放,夜月照亮枯萎花朵的樣貌,替幽靜的森林添上一抹死寂的氛圍。
富含倦容的美娣雅在園中找個舒適的位子坐下,吸取仍處綻放狀態花朵的香氣,盼能獲得提神的幫助,她隨意張望花海,眼尖的她自然捕捉到後院一旁榭梧簡陋的墓。
然她黯淡的黑眸一亮,揉揉眼確認自己是否誤看——
墓多了一座,並排在第一座墓碑旁邊,是葬了誰?
好奇心催使她上前查看,手電筒照亮不規則四方型的石碑上簡陋刻印的一排文字:尼恩——美娣雅的夥伴。
頓時,淚水湧現美娣雅的眼眶,她撫觸埋葬屍體的泥地,額頭抵在墓碑上讓她的神情看似更為虛弱,殘酷的回憶在腦海中再次浮現。
她搖搖頭朝花園看去,心中閃過一則念頭,她揩去淚水立即行動,在黑夜的花叢中尋找心中所想。
賽拉爾悄悄倚在後院的梁柱觀看,微風出吹起他的半邊髮絲,掩蓋半邊臉頰。
其實,在刻印墓碑上最後二字時,他猶豫了許久,究竟該刻下男友或者朋友,最終以夥伴代之。
現在,他微微蹙眉,原因便是前方女性的舉動。與其質疑不如詢問,他邁開步伐照做。
「妳在找花?」
「啊……嗯,我在找火鶴。」他突如其來的出現令她差點反應不過來。
「我沒在這裡種植火鶴。」賽拉爾直截了當回應。
的確,即使這花園看似一望無際,也不代表會存在世界上的所有鮮花。心灰意冷的美娣雅面容立即浮現失望的表情,她道出原因:
「尼恩……他喜歡火鶴,火鶴是他最喜歡的花。」
話中帶點感傷,她蹲身改拔三朵鮮紅大理花,來到墓前默默置上,又看了眼墓碑後,不語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幽幽看著她的背影,又瞧瞧新的墓碑,賽拉爾斂起雙眉,不知該說甚麼話,只能任由微風吹拂他一頭黝黑長髮。
沉默霎時籠罩一片花園,兩座墓碑更添加夜晚死寂的氣氛,大理花花瓣凋零一片,恍如在為這夜晚流出一滴悲傷的眼淚,皎潔的月光無法喚醒生者的笑容,反倒似無情照射著他們冰冷的容顏。
美娣雅手持自己的筆記簿靜坐床緣,賽拉爾盤手背倚牆上,他在門外默默等待,等待何時可步入實驗室,但八成要許久的時間了。
男人女人皆陷入各自的自責中,女人後悔自己離開的念頭傷及愛人的性命;男人後悔自己輕忽榭梧的警告、輕忽他身上的『土』。
他之所以會常常外出,都是為了詢問少數知曉他存在的人,詢問他們是否有陌生人探究他的消息。他不是絲毫不在乎榭梧的警告,不是不在乎克伯孽出來期間,在山下的恣意妄為是否會暴露木屋位置,只是自信地以為自己的住所隱密十足,但如今可見他真的輕忽了。苡蝶的傷勢可能使他長期的努力全數白費,他很想立馬下山查看墓園及商店的狀況,可現下的情況不容許他這麼做。
時間仍在流逝,日復一日、夜復一夜,誰還能阻止命運的無情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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