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就是這種感覺。
崔維斯感覺得到，那破舊皮革在手心的粗糙感，冷氣撲面而來的寒冷感，引擎咆哮而車身因蓄勢待發而顫動的感覺。沒錯，他感覺得到。
心跳飛快，他隔著窗瞥向左手邊的本田第十代，那台車看起來才剛買沒多久，銀色考漆反射刺眼陽光，除了被他踢凹的痕跡是個缺點。帶著墨鏡的柯林對上他的視線，露出不懷好意的咧嘴笑，還比出他那英國人的粗俗手勢。
要不是為了報復，他早就下車打掉柯林臉上那討人厭的笑容了。
這裡真見鬼的荒涼，真不知道柯林是怎麼找到這塊空地的。四周沒有任何房屋只有黃金色的塵土，飄揚的沙礫幾乎快要遮閉視線，崔維斯有點後悔跟著柯林離開沃爾瑪超市來到這個狗屎地方。
一個穿著無袖T-Shirt和破洞短褲的黑髮女孩嚼著口香糖走到兩台車之間，她眼線化得烏黑，如同她雜亂的黑髮一樣。她走到兩人車之間，來回看了他們一眼。
「先到盡頭的人就贏了。輸的人得付贏家二十美金。」盡頭處站著五六個人，都是來看熱鬧的。
「我們知道。」柯林回答，臉上還掛著那歪斜笑容。女孩嚼著口香糖點頭，退回到車前面，舉起雙手。
崔維斯感覺到關節因他的動作而緊繃，方向盤上的皮革在他手心變得溫熱，切換車擋，腳隨時準備從煞車移向油門。他眨了眨眼，平穩呼吸。
女孩揮下手那剎那，他立即踩下油門，引擎發出衝刺的怒吼，從二手車行買到被他改裝的雪佛蘭黑羚羊往前衝去，發揮美國肌肉車的力量。
毫無限制的速度讓他血液沸騰，雙手握緊方向盤的力道仍大，他看向後照鏡，柯林的本田新車不費吹揮之力就追上了他。該死。
他將油門踩到底，感覺到黑羚羊輪胎與地面發出憤怒的磨擦聲，震撼他充滿心跳聲的耳膜。下一秒，本田第十代卻一同加速，超越黑羚羊並且將車尾擋到他面前，崔維斯皺起眉頭。
他往右，本田就跟著往右；往左，本田也隨著他移動，似乎決定就這樣卑鄙的獲得勝利。崔維斯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的同伴——憤怒湧現出來，在他內心發出怒吼。
他咬牙轉動方向盤，黑羚羊駛出原本道路來到左邊草地，但由於草地坑洞和石子居多讓速度被迫減緩。
他加速油門，轉動方向盤讓車往右衝向道路上，準備筆直衝刺到終點人群處的本田。黑羚羊猶如在海中聞到血腥味而失去控制理智的鯊魚，眼看車頭正往本田衝去，崔維斯卻毫無減速的意願，反而將油門踩到底。
間髮不容之下，撞擊的機率似乎無法避免，柯林終於妥協而猛然往右切進草地，避開黑羚羊橫衝直撞所帶來撞擊的危機。崔維斯在前輪一來到原本道路就迅速轉動方向盤，輪胎尖叫而車身轉回面對道路。
他露出笑容，速度超越了此刻奮力的要從顛簸草地回來的本田。眼前人群的歡呼聲已經可以入耳，而本田緊追的聲音則混雜其中。
不到多久，黑羚羊穿越終點。他在煞車與油門之間轉換，前輪作為軸心而後輪在地面畫出完美弧線，人群發出咒罵而退後。兩輛車面對面，崔維斯切回剎車檔，打開車門下車看著柯林臉色充滿陰霾的下車。
「你這混蛋，薩曼。」柯林拿下墨鏡對他大聲喊道，崔維斯一手靠著打開的車門，一邊對他比出中指。
「彼此彼此，你這娘炮。」
柯林走過來與他面面相覷，嘴巴仍停止不了抱怨。「你差點撞死我。」他只是瞪著柯林，不發一語，而這讓柯林成功閉嘴。
「二十美金。」崔維斯面不改色的說：「我贏了。」
柯林只是低聲咕噥幾句，還是從皮夾拿出紙鈔給他。他收起，坐回黑羚羊，柯林一手撫著車頂，一邊彎下身看著他。
「你該不會要回超市吧？」
「沒有。」他回答。「我只是要回去找休。」
「噢，我知道了。你真是隻衷心的狗。」柯林笑道，崔維斯皺起眉頭，不喜歡他那彷彿知道他秘密的促狹笑容。「掰，薩曼。不要浪費用我的錢去找妓女，或者用它打手槍——我知道你喜歡粗暴一點。」他的笑話實在令人很難笑。
懶得與他瞎扯下去，崔維斯換檔踩下油門，黑羚羊迅速逃離柯林的糾纏，駛向遠離人群的地方，就像他的主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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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鎮上已經快要接近六點了，崔維斯本想打電話告知休他會遲到，但休卻都不願意接他電話，讓他感到挫敗又惱火。
他一路上無心調整收音機裡的雜訊，只是不停看著時間和道路，一邊咒罵自己的速度為什麼這麼慢。休討厭崔維斯遲到，他試著改過卻仍然做不到，而這一次休可能終於放棄了。
一想到他可能跟那個煩死人的女生在一起就讓他頭皮發麻，他不懂為什麼大家都害怕自己的樣子，或許是自己自願給人這種感覺，但從小他就不知道如何變好。
他排斥他的家庭，因為他得不到歸屬感，陪伴他的只有冷淡與沈默。他不想連在休身旁得到的一席之地也被收回，或是被人奪走。
他再次打電話給休，結果對方一樣沒有接起。他咒罵。「幹！」把手機往副駕駛座丟去。
好不容易來到戲院，電影卻已接近尾聲，他只好待在戲院外頭等待他與碧翠絲出來。結果電影結束，人群漸漸走光卻仍不見休的影子。不過他倒是看見了碧翠絲·卡威爾跟她的朋友。於是他走上前。「休呢？他不是跟你來看電影？」
她一看崔維斯靠近就變得緊張不安，連忙搖頭。「他跟我說過他今天沒空，所以我是跟別人來的。」說話時，她的朋友還站到她身旁，彷彿擔心崔維斯隨時都會打人一樣。
他沈默的望著她與朋友離開，心中的憤怒無法平息。或許有些人就是以貌取人吧。
但休從未如此判斷他人。
他來到森林湖邊，看見休一人坐在湖面走道盡頭。他走過去，而休聽見腳步聲轉頭看見他時，只是露出會讓人目不轉睛的笑容，一個勾嘴笑就讓人放下戒心，而崔維斯的一個眼神卻讓人避而遠之。
他坐到他身旁，望著湖面映出兩人倒影。他看見休正望著自己，於是他忍不住問。
「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休聳肩。「這裡沒訊號，剛好可以讓我思考一下事情。」正當他想繼續問他為什麼沒去看電影時，休的話堵住了他的話。
「我回家了。」那句話讓崔維斯張目結舌，休常年被父親家暴，自從高中看過休紅腫的臉頰之後，他們就一起逃離了家鄉，從未回去。
「那裡依然令我反感，我的身體依然懼怕那裡的每個角落，我的心臟會狂跳到無法抑制。你懂嗎？崔維斯，不是只有你的家庭令人窒息。我一見到那個人就知道我還沒逃離陰影，但我不會再讓他傷害我了。」他不發一語，休嘆完氣後繼續說道。
「你跟他們不一樣，崔維斯，你是我唯一可以忍受的人，不只是因為你的真誠，還有......我羨慕你的反抗，是你給了我勇氣，這份友誼你不知道我有多珍惜且感恩。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崔維斯，所以——不要再忽略我的感受，我無法接受你的生活充滿暴力，更何況你可以選擇你要如何生活。你可以過的更好，和我一起。你是我唯一可以忍受的人，到現在也是如此。好嗎？」
他不知道如何回應休的一番話，那些話來自真實的休——那個只有他知道而脆弱的休，他無法抗拒他語氣中的懇求，而休也是他唯一可以忍受的人，到現在仍是如此。
他不想失去這段友誼，更不想失去休。
崔維斯知道自己會試著為他、為自己嘗試變得更好。只要休仍在他身邊，他知道自己不會再變回，之前那個只知道與暴力為伍的崔維斯·薩曼。互相扶持他們的不只是相同的回憶，更是他們之間的情誼。
他舉起拳頭，休見狀笑了，而崔維斯知道這個笑容只專屬於他，任何人都沒看過休笑的如此燦爛。休舉起拳頭與他擊拳，如同高中在車上一樣，他們在彼此身上找到美好的救贖、另一條有彼此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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