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維斯·薩曼｜
崔維斯恨死了腦袋中的一團混亂，原本他自認為很了解自己，如今一個夜晚、一個告白卻使一切崩塌。猝不及防，來不及阻止那些不熟悉的感受已經塑造出新的自己，陌生到令他恐懼。
心亂如麻就像鐵鍊扣住他的雙腳，讓他逃離不了煩惱，耳語的呢喃令他頭痛欲裂，腦中想著的問題就像他被強制觀看不堪入目的事物。
他跟休之間的問題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複雜且難搞，更重要的，他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的心。憤怒是他的朋友，脆弱則是他的敵人，而他似乎快向它求饒了。
課程內容完全進不了他的思緒，彷彿被隔絕於世，只能縮在問題當中逐漸崩潰。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像個懦夫一樣躲在安逸之中，但現實總是殘酷而令人措手不及。
瞪著教科書上的文字，腦中浮現的卻是——他是同性戀嗎？還是雙性戀？他到底是什麼？他什麼時候這麼不明白自己？
更令人髮指的是他不知道該向誰提問、訴說，他對自己最好的朋友有著難以訴說的感受，但他卻無法開口告訴他，他的苦惱和害怕？
因為他最不想的就是傷害休。
也因此他陷入彷彿無限循環的暴躁之中。心不在焉的狀態讓他忽視了好幾則簡訊，下課鈴一響，他立即抓起書包走出教室，來到停車場坐上他的黑羚羊後，他才拿起手機。
裡頭只有幾個來自繳費通知、卡拉問他會不會去酒館的簡訊，其餘的三個則是休的。猶豫一會，他點開訊息，在閱讀當中融入了車中的沈默裡頭。
片刻，崔維斯看向前方，腦子一片空白的播起休的號碼。他一手靠著打開的窗戶，雙眼在停車場的人群上游移，手指仍不安的摩挲方向盤的皮革。不一會休接起，聲音就像平常一樣，但他聽得出裡頭有平常沒有的愉悅。為此，他更左右為難。
休的嗓音讓他陷入回憶，陷入幾年前他與休的相遇，那時候他們之間關係簡單扼要，就只是單純能夠忍受彼此的人而已，而不是現在這樣，讓他不清楚他們的關係。
「崔維斯？你怎麼不說話？」他的聲音打破回想，崔維斯眨眼回神，捏著鼻樑。
「沒事。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今天晚上有事先不跟你去賣場了，改天再去吧。」他的語速快到像是顫抖。但他說不出口，無法將埋藏心中的害怕傾瀉出來，他害怕休會聽見自己的脆弱。
之前的無話不說在一夕之間變成支吾其詞、只能選擇逃避，為此他覺得煩躁而口乾舌燥，再多的口水都無法消除嘴中乾澀的味道。
休似乎有些錯愕，但他沒有藉由口氣表現出來，但遲疑就是最明顯的回應。崔維斯覺得腸胃正在扭曲，然後緊緊勒住咽喉，讓他沒辦法呼吸。休最後緩和氣氛的笑了幾聲。「好吧，那明天見。」
他一手摩挲面容，不知道是因為憔悴還是愧疚。用力咬緊下唇，逼迫自己說出口。「明天見。」之後他掛斷了電話，靠在椅背吐了一大口氣。
他需要一個人沈澱一下，並且明白自己的心意，了解自己是誰，即使他知道這一切不是這麼好化解的。他不是在躲休，他這麼告訴自己，彷彿這樣就會減輕他心中的罪惡。
離開城鎮，崔維斯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他不想回到公寓——就怕遇到休，他不知道有誰會了解這種情況，了解他的困惑和害怕。
他不可能打給他的父母，他們不會聆聽或是理解他，他們不會在意崔維斯。為此他痛恨他們，卻也在同時明白他們不在乎他時，而感到無助與難受。
來到城鎮外的第一個加油站，他下車替黑羚羊加油順便去車商買了瓶可樂。等待油滿的時間，他靠著車身視線不自覺的望著，另一邊也在加油的卡車上的一位女孩。
女孩正看著書，而駕駛座的人不見蹤影，八成進超商了。他持續看著女孩—直到對方注意到他的視線，女孩將垂在耳前的棕髮往後塞到耳後，並且對他嫣然一笑。
崔維斯理當也回以一笑。
如果再給他幾分鐘，他或許會走過去跟女孩搭話，如果聊的開，他或許會帶她下車進到黑羚羊裡。他或許會接近她、撫摸她、親吻她，就像他總是這樣——
「你在看什麼看？」一個有著精壯身材、滿身酒氣的中年男子突然走到他面前凶惡的吼道。崔維斯錯愕的眨眼，站直身子才能與男人同高。
「什麼？我沒有——」
「你少給我用那噁心的視線看著我女兒！你這混蛋！不準看她，把你那變態的想法給我收回去，不然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男人吼著，導火線正在引燃，他皺起眉頭，因男人恐嚇性的用詞而憤怒。
女孩這時候下了車跑到氣氛劍拔弩張的他們之間，她抓住她父親的手臂。「爸爸，他沒有看我，我們走了好嗎？」她哀求，男人鋒利的視線還是在他身上來回移動，好比一把刀子削過他的皮膚。5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oks8MSQNh
崔維斯逼迫自己不要吐出任何一句話，任由他們離開就好，不要惹是生非，他已經夠煩躁了，更不想為了一時的面子打破他遵守已久的諾言。
忍住惡言相向，他沈默的望著男人瞪他一眼，往他腳邊吐了口唾液。理智已經到崩潰邊緣，他握緊拳頭，每一條神經都在尖叫。眼看情勢不對，女孩趕緊用力拉走她的父親。
「滾遠點，該死的娘炮！」男人在轉身時說。
天殺的，這個詞猛然挑起他極度敏感的內心，他的恐懼在霎那間如雪崩塌。「你說什麼？」他吼道。
男人沒理會他的咆哮，只是邊走邊轉身上車，嘲弄的臉令崔維斯怒火中燒。「我說，你看起來就跟那些同性戀一樣該死！離我女兒遠一點！」說完，男人發動引擎駛出加油站。
他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就像雙手被人捆住而動彈不得，他沒辦法反擊或是釋放憤怒。怒氣對他咆哮，他怒氣沖沖的收起油箱蓋，坐進黑羚羊當中時可樂不小心灑了出來，濺到他的牛仔褲。
「幹！看在老天的份上！」他惱怒的說，趕緊拿衛生紙清理。5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aDE3CbbvR
為什麼他要這麼氣憤？望著黑暗的馬路，每一盞燈都彷彿因他的怒氣而閃爍不停。崔維斯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顫抖，被他的憤怒震盪的縮瑟。
但更令他難耐的是，那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
｜休·尼爾｜
休覺得崔維斯後悔了。
休·尼爾並不是個害怕噩夢的人，畢竟惡魔已經存在於他的人生，在他的童年下創造了許多暴力的陰影，相較之下夢中的恐怖情節反倒沒那麼令人驚恐。
但他有些擔心噩夢也將降臨於現實。
那些親吻化為快樂，撫慰了他這一年來的痛苦壓抑，但擔憂與悲傷卻在他終於釋放時再次排山倒海的歸來，如此之大而難以阻擋。
他坐在桌前，雙腳不停抖動，手機靜而沉的放在旁邊，體內有什麼在不安份的騷動，讓他煩躁不安。身子往前，接著重重吐氣，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就像小時候每晚他都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如此害怕回家一樣。
閉上眼，他腦中最壞的想法浮現出來。崔維斯剛才在電話中語氣的古怪就是預告，告訴他不能獲得快樂，他沒有資格。
才一天，才一晚，他卻明白他們都回不去過往了，就像有些傷疤永不消退一樣。
站起身，他交叉雙手放到胸前自己在房間走動。為什麼他這麼煩躁？明明已經撐過了一年，壓抑了自己的感情這麼久卻在這時候又想崩潰？休閉緊雙眼，下巴顫抖。
該死的，他為什麼可以這麼情緒化，這不像他，而他也不喜歡這種變化。感情從不會讓他變得如此優柔寡斷、脆弱敏感，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應對這些煩人的情緒。
明明終於親吻到他最渴望的人，明明擁抱過他愛到心痛的人，他卻覺得自己就快失去他了。而這一次不再只是失去他的心，而是崔維斯·薩曼這個人。
他做不到。
倒在床上，一手無力的垂在床邊，另一手揉著眉心，最後頹喪的翻身朝枕頭挫敗吐氣。
今天早上無疑是他渡過最好的時光，但現在快樂也要破滅了嗎？就因為他愛上了個男孩？愛上了最不該愛上的那個人？
他覺得精疲力竭，像是所有精力都已消耗殆盡，他已經阻止自己這麼久，卻在爆發時才發現自己仍在原地。顫抖的呼吸，他祈禱崔維斯不會放棄他。
——————
｜崔維斯·薩曼｜
他決定丟開這些煩惱，順其自然——對，沒錯。他可以順其自然，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接受、面對，但如果可以這樣他也不會覺得心中有陰霾籠罩。
他是個糟糕的人，腐敗的品行才會曾與柯林那種人同流合污，而他從不明白為什麼休可以忍受他這麼久，好像他不是一首聽到會令人耳朵長繭的爛歌，而是什麼時候都可以舒心的輕音樂。
回到公寓，他已經精疲力盡。崔維斯坐到沙發上，看了看手機。沒有來自休的訊息，這時他才有些後悔自己當初沒有跟休出去，反而遇到這種破事。
而且，他的問題依舊還在，就像打也打不死的蟑螂。繞了一大圈，浪費了一堆時間，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樣。
難道跟休相處久一點他就會發現嗎？早上他的作為到底是出於愛還是新鮮感？他是因為病態的好奇而撫摸休嗎？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性，崔維斯就忍不住感到反胃。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他癱在沙發上，右手臂壓著雙眼，渴望黑暗也帶走他的煩惱。如果他明白自己是誰，一切就都簡單了，他可以跟休在一起，毫無雜念。
這種痛苦與自我厭惡從他知道他的家庭有問題時就一直存在，此刻的壓力讓它們捲土重來，而崔維斯卻覺得自己已經沒了依靠。
當他睜開眼面對空盪的客廳，崔維斯嘲弄的想著他的脾氣真的是個爛貨而且一文不值。一直壓抑的憤怒反噬、燃燒他的一切，讓野獸掙脫鎖鏈而發狂，但爆炸之後所剩的也只有空虛與孤寂。
自暴自棄的站起身脫下有著可樂味的衣物，他現在也很少喝酒，所以這裡該死的根本沒有東西可以紓解他的煩躁。於是他沖了個冷水澡，卻覺得血液仍在沸騰，像是引擎隱隱運作而不停歇，他不知道自己在緊繃什麼。
壓迫的沈靜中他看著手機，看著時間進入午夜。或許他該打給休。
不。
他不會想要見我。他不會要我煩他。
崔維斯皺眉，不懂內心為什麼突然有強烈的反駁和這種像是受傷野獸的自憐。為什麼我不該這麼做？為什麼我會這麼想？他困惑的想著，那股排斥又害怕的感受又是打哪冒出來的？
或許柯林·迪克森說的沒錯，他變成猶豫不決、滿腦情愛的蠢蛋了。
靠著沙發椅背，他數次闔上了眼，而這次腦袋不禁回想著昨晚和今早，那些回憶就像漂流於海，沐浴在一股溫暖的陽光之中，那種喜悅和平靜是他從未感受的東西。
他並不是害怕排斥，在睏意干擾思緒時，他隱約明白自己其實是不想傷害休，天知道他會說出什麼蠢話傷了他。而且在內心深處，他同樣對這件事感到驚慌失措，這可是休，是他唯一可以忍受的人，如果他搞砸了怎麼辦？
頓時之間崔維斯了解休對他的重要性，因為不管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都改變不了他多麼在意休·尼爾這個人。
ns 15.158.61.20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