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尼爾｜
崔維斯已經沈默好久了，不只是在休來到公寓找他，或者他們在黑羚羊上，甚至是進到好市多當中崔維斯都沒有如往常般嬉戲打鬧。
無聲彷彿在他們之間劃出深溝直至地心，他看不見也不知道破裂的痕跡究竟該如何尋基，他們猶如陌生人走在最熟悉的人旁邊，不知道用何種言詞來化解僵局。
來到家居用品區，崔維斯開始挑選杯子，因為上次他們大吵一架後他把桌上許多杯子打破了，其中也包括休最常用的。
休不敢向他要求買回同樣的杯子，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就像反射動作，崔維斯快速的拿了幾個黑色馬克杯，而即便他們沒有說話，休還是注意到他拿了一個他喜歡的藍色馬克杯。
心中忍不住放鬆一些，或許崔維斯很快就會跟他談，他們又可以變回跟之前一樣。這種陰晴不定的關係很快就會重見光明。
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在崔維斯看著手機清單時他說，試圖解決沈默。「我覺得你的地毯也得換一個。」
他只是平淡的望了休一眼，沒有笑容或是打趣地回應。「我會考慮看看。」
心灰意冷之餘他還是露出不尷尬的微笑。「還要買什麼？」
崔維斯沈思了一會，那幾秒就像能暫停的電影讓他有時間再次欣賞他的面容，他微皺的眉頭與充斥思緒的綠眼和那微抿的雙唇，那些小細節都是休迷戀的地方。
「桌子。家裡那張被我踹斷一支腳了。」他抬眼注視他說，使休從中驚醒連忙點頭。
他搔搔後腦勺，讓自己快速答應。「該死，好。桌子在另一個走道。」
崔維斯此刻笑了出聲，臉上有出現那熟悉的玩笑神情，似乎忘了他們之間那些破事。「你很瞭解嘛，你該不會在這工作吧，尼爾。」一時之間他感到不可思議，像是什麼東西在心中燃起點燃力量。為了不讓這值得珍惜的時刻消失，休立即假裝沒事的白他一眼。
「如果是，我會讓你連杯子的錢都付不出來。」
對方因挑釁而笑著挑眉。「這樣的話，我會讓你的主管找你麻煩。」
「走著瞧。」他用自信笑容回應崔維斯的威脅。「我看是誰比較會找誰麻煩。」
崔維斯推著購物車走到他身旁，用手推他一把，惹得他得意洋洋的大笑。他超越休停在大走道面前，用頭撇了購物車，一臉賊笑。
「幹嘛？」他交叉雙手防備的問。崔維斯只是聳肩，淘氣的指了指購物車。
「上來啊，我怎麼會讓尊貴的東方大學王子用雙腳走路。」
「哈哈。」
休惺惺作態的假笑邊走過去，在崔維斯猝不及防中勾住他一邊大腿想藉此把他丟進車中。卻不料崔維斯反攻抓住他的手臂，在力量和技巧的懸殊下他不知不覺就跌進車中，還弄出很大的聲響。
當他愣眼看著眼前情況時，崔維斯的哈哈大笑讓他回神。氣憤的嘖嘴一聲，更讓崔維斯的表情神采飛揚。他推著他走向桌椅區。「要跟我鬥，尼爾，你還晚了八百年。」
他假裝不悅的撐著臉。「閉嘴你這巨嬰，小心我讓你把黑羚羊開進警局。」
他對休露出促狹微笑，眯眼道：「我可真是等不及了。我想再進警局，彼得森警員應該會請我吃飯了，但休你就只能喝咖啡啦。」
休碎念髒話一邊別過頭不讓他看見他無法抑制的嘴角，內心的惶恐與顧忌總算消散一些，但他們這樣一如往常的互動又算什麼？他的告白跟那一晚又算什麼？
或許什麼都不是。
他瞥一眼崔維斯的臉，察覺不到之前的沈默和愛意，只有曾經的崔維斯。儘管他很開心他們又變成如此要好，可胸口緊繃的就像鋁罐扭緊，他攥緊拳頭咬緊下唇。
這樣也好。
只要不失去他，他可以維持下去。
————
｜崔維斯·薩曼｜
這就像一場鬧劇。休配合著他的假態，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彷彿眼前這樣打鬧才是應該出現的。他們帶著能夠被輕易看透的面具，卻誰也不願拿下讓彼此看見真實的心意。
推著購物車，眼前的休別著臉像在看東西實則是避免談話。崔維斯知道，因為他也同樣在掩飾自己的尷尬與不自在。
他們都在一夕之間變得與過往的模樣截然不同，原本純粹的友情、性向都為此崩塌。他不敢說自己並不想回到那單純的時刻。
找到桌子後，休提議買一個不同較為小巧的桌子，這樣他的公寓空間就會看起來比較大。於是他們最終買了一個原木色的小長桌，價錢也比上一張便宜許多。
隨後又買了枕頭、地毯和一些瑣碎的東西直到買齊之後，他們都像平常一樣有說有笑的搬運到車上，休還開玩笑說他看起來就像萬聖節扮成家庭主夫的人，他則用腳踹了他一下。
坐回車上，獨處的空間讓氣氛重回開頭。即便有著糟糕的金屬音樂陪伴，他們之間一成不變的冷漠讓他感覺就像面對父母，那最親密的人之間的無話可說終究出現在了他與休之中。
崔維斯感到反胃，像是胃酸逆流而上。
最終他耐不住性子開口。「你要來我家幫我嗎？」
休從手機上抬眼看他，露出一抹驚訝神情。「我以為我們現在就是要去你家？」
他不禁對他的話鬆口氣，畢竟如果他拒絕，崔維斯也沒有理由求他留下。於是他勾起嘴角，用較為戲謔的口氣說：「等一下才要，我要去吃漢堡王。」
而漢堡王是休最討厭吃的東西，他知道這點，所以在看見休皺起鼻子時不禁失笑。後者對他的惡趣味碎了口髒話並咕噥。「你還不如叫我啃桌子。」
「我會給你啃的，但我得攝取正常食物。」
休交叉雙手像個老人嘆氣，在副駕駛座移動到他覺得舒適的姿勢後闔眼回應。
「那就吃墨西哥菜，你敢去漢堡王我就把你踹下車。」
他情不自禁的笑出聲，再瞥了休閉目養神的面容一眼後就開向他們都很愛的墨西哥店。
回到家他們就邊吃飯邊看著電視，順便拆開裝有桌子的紙箱，他坐在新鋪好的地毯上一邊拿著螺絲起子組裝桌子，坐在身後沙發上的休則吃著墨西哥卷餅看著說明書指示。
當他弄好三個桌腳後，雙手已經沾滿灰塵，於是他看向放在沙發上的玉米餅，並用眼神示意休餵他。這原本是很平常的行為，他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個情況，但在那天之後這種動作卻藏有其他意義。
崔維斯沒有察覺休僵直身子的反應，只是催促著，休才拿玉米餅塞入他口中。他滿腦子都在想著要趕快完成桌子，所以在他不小心咬到休的手時還咧嘴笑著說：「喂，尼爾，你再不好好餵我吃，等塔塔醬滴在沙發上我就叫你舔乾淨。」
一開始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和動作，直到他瞧見休羞紅著面頰緊張別開眼的表情。崔維斯瞪大眼愣住，一陣騷動讓心瞬間加速，血液彷彿逆流一樣讓他渾身不適。
老天。他在幹什麼？
休反應極快，在他來不及開口前就又回道：「我會先讓你嚐嚐我的拳頭。」
他到底該死的在幹什麼？
這一切都像一場鬧劇，就像他父母突然之間開始關心他一樣的詭異。避開那件事他們就能恢復到從前嗎？崔維斯明白這不可能，一切都已經改變了，就算他自私的不去在乎，休卻無法如此，只能配合著他的任性。
他這樣逃避卻充滿傷害的行為跟休的父親有什麼兩樣？虛情假意的偽裝就不會傷人嗎？望著休強顏歡笑的表情，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正逼迫休再次演戲。
他感覺自己就快吐了，所有味道都在他口中變成腐敗的東西。崔維斯猛然起身衝進廁所，休一頭霧水的在後方呼喊他。
一進到浴室他就反鎖門，昏暗的燈光照耀鏡中他的面容，驚慌失措而慘白的臉龐映照著他的內心。耐不住作嘔，他猛然往馬桶吐出剛吃下的食物。用水沖洗噁心的味道，他的恐懼卻如影隨形，使他知曉自己終究是個詛咒。
止不住的淚水刺痛他的眼眶，雙手握緊洗手台直到關節發白，父母的眼神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一陣倉促的敲門聲襲來，門外的休急迫的喊道：「崔維斯？」
他無聲抽泣，狼狽不堪的模樣讓他不知所措。他不想讓休看見他這副模樣於是低語。「你回家吧。」
「你怎麼了？幹嘛突然這樣？食物有問題嗎？」
不要關心我！他很想大吼。他的所作所為都充滿自私自利，他無視休的痛苦只為了將美好時光停留在過去，他用惡劣的方式讓休重回他逃出的黑暗，他有什麼資格讓他留在他身邊？
「回去吧，尼爾......」他一度哽咽到說不出話。
外頭傳來一陣沈默。
「......我不會再說那些話了，小崔。我從來沒想要讓你我變成這樣的局面，我們可以回到從前，所以出來吧。」休平靜的說，好似這些話無關緊要。
崔維斯感到一陣憤怒，像愛人般熟悉的情緒充斥他的內心。他為什麼不罵他？為什麼要配合他？難道他的感受就不重要嗎？
「你為什麼要愛上我？」他忍不住咆哮。淚水卻不停落下，像是千刀萬剮一樣令他痛不欲生。他從未奢望他人的愛，尤其還是給予他這種人。
休應該是朋友、家人，是他永遠的支柱和避風港。但現在一切都被崔維斯摧毀了，一種所愛之物都在手中化為塵土的感受讓他感覺氧氣正一點一滴的從肺部流失。
他不該愛我。
我也不該愛他。
因為愛……總是摧毀我的一切。
「你以為我沒問過自己嗎？」休突然說道。他不禁屏息而心臟感到一陣疼痛。休的聲音隔著門既平穩卻也不自然。
「我們本來只是朋友，崔維斯。但偏偏我們兩個又同樣的無藥可救，所以我才會只能忍受你一人。因為你跟我一樣有著傷疤與痛苦，所以......只有你才是真正懂我、站在我這邊的人。你問我為什麼要愛上你......那是因為我只會愛上你，我只有你，崔維斯。
即便再多人的圍繞在我身邊，我依然會選擇愛你。不要把我的感情當作你的一場失誤，或者讓你發洩情緒的藉口。開門吧，小崔......我會讓一切恢復以往......不要讓我失去你。」
崔維斯腦子一片空白，害怕的感受讓他雙手顫抖，他無法想像失去休的感受，而他很明白休此刻正下最後通牒，如果他依然縮在憤怒的保護之下，最後留在黑暗中的人只會是他。
他的光芒正在黯淡，如果他不再伸手挽留。
下一秒，他發覺自己打開了門。
望著他的臉，內心的高牆終於破碎崩塌，他伸手抱住休顫抖的哭道：「我搞砸了一切。休。不管是什麼事......我都不值得擁有。」
如果他擁有的父母的關愛，他是否就算有點價值？這個問題再次浮現於腦海，在他第一次封閉自我時就揮之不去。長久以來，崔維斯認為就是因為他毫無價值，他才得不到父母的愛。
可休愛他，他壓抑自己的心意就只為了他。
憤怒猛然崩解，他感覺自己正支離破碎，為自己的一直暗藏於心的悲傷哭泣。
————
｜休·尼爾｜
休從沒看過崔維斯哭泣的模樣，又或者如此脆弱不堪。在崔維斯打開門的那刻，他感覺心都被掏空了，好似痛苦淹沒讓他們沈溺其中。
當他用顫抖的雙手擁抱他時，他們之間的高牆才終於粉碎，他的那番話擊碎了崔維斯的築起的防備心，也讓他們重新審視了自己忽視的悲痛。
當他也伸手抱住他時，崔維斯泣不成聲的說：「我搞砸了一切。休。不管是什麼事......我都不值得擁有。」
這些話卻徹底摧毀休一直壓抑的情緒，讓他意識到同樣喘不過氣的人不只他。崔維斯的話中有著深沉的自卑和無限的心碎，那些不該存在的悲傷讓他心如刀割。
一直以來幫助休克服心魔的人都是崔維斯，他卻忘記了他也有著受創、需要愛護的心靈。
愛上人堅強充滿魅力的那面是如此簡單，也因此在真相展露時才會如此震撼人心。他不禁羞愧不已，他是用什麼角度去對崔維斯說出那些話？即便真正造成他創傷的人不是他，休卻也在無意間給了他致命一擊。
「你沒有搞砸一切，崔維斯。」
他鬆開他，雙眼通紅不已。他苦笑著對休說：「我像個懦夫一樣逃避那些事，還忽視你愛我這件事......我對你做的那些事令我作嘔，我這樣跟你爸對你造成的傷害沒兩樣。我很抱歉，尼爾，我對我做的一切感到很抱歉。」
他的話震撼他的心，讓他有勇氣面對接下來的一切。休捧著崔維斯充滿淚痕的面容，靠著他的額頭讓他無法逃離自己。
「你跟他不一樣，崔維斯，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你是你，你有著自己的感情、想法，任何人都不能因此左右，即便是我。我們都有需要克服的困難，但我從來不會怨恨你，不只是因為我愛你，更是因為我希望你能愛你自己。」
他感覺崔維斯的淚水沾上他的面頰，他的手也握著他的，卻比以往還不確定。頭一次他覺得堅強的人是他，他親吻崔維斯顫抖的眼皮。
「你有你的價值，崔維斯，不管你相不相信。」他的吻往下游移，落在他有著斷裂白痕的鼻梁上。「而我愛你，不管你如何反駁，這份心意都是真實的。」
休拉起他的另一手放到自己的胸膛，讓他感受自己的心跳如雷，只因為他。
他們彼此對望，近距離的面對讓他看見因淚水而變得清澈的碧眼充滿害怕和不敢置信。他心痛的微笑，對自己的心意妥協。
「我屬於你，崔維斯·薩曼。我永遠只屬於你。」他的吻再次往下移動，堅定的將唇瓣貼上他的。
他嚐到眼淚的鹹味和崔維斯的恐懼，他加重力道，讓他能夠專注在自己身上。他的手伸入他的頭髮，溫柔的讓他冷靜下來。
崔維斯再次無聲落淚，但雙手都緊緊的抓住他的衣服，彷彿他隨時都會逃跑。他將他抱入懷中，並柔情的親吻他的頸部。
「我不會逃跑，所以你也不要再躲我了。崔維斯。」
他聽見對方微微吸氣，抓住衣服的雙手漸漸往上抱住了他，有那麼一刻他彷彿聽見崔維斯細語著，要他別離開。
他知道要崔維斯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價值還需要一些時間，但這次他不會再演戲、逃避，他會留下來。
從今以後，直至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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