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黃的月光曬落在高掛的招牌上,又是一個平凡的夜晚,「魂七旅館」今夜依然照常營業中。這裡是暫時收留亡魂的地方,好讓他們在頭七回魂之前有個安身之所。而今晚是吳宥延在這裡的第二夜。
小小的鈴鐺安靜地掛在木門上,這樣很好,表示暫時還沒有人喪生。幾張木製的圓桌,矮椅子,一張暗紅的大吧台跟柔踢的黃光互相協調,營造出一種舒適的和諧感。
宥延緩緩走下樓梯,只見老闆正在吧台裡擦著手中的玻璃杯子。他看上去已是個年過半百的中年大叔,高挺的鼻樑上頂著一副黑框眼鏡。眼角泛起的些許皺紋與耳朵上方的白髮都在訴說著他的滄桑,他卻總以一副輕鬆的面容示人。看著他眼裡天真的笑意,彷彿看到了一個長不大的爸爸。
「咦?你怎麼一個人呀?小月沒跟你在一起嗎?」
老闆口中的小月是魂七的唯一一位員工,也是昨晚接待宥延的女孩 - 林月欣。看上去她只是個六,七歲的小孩子,手裡還拿著一瓶橙汁,本該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然而她給他的感覺沒有一絲稚氣,反而更像是個青春少女,這點讓他有些在意。
「沒有呀,自昨晚見過後她就消失了。」宥延回答道,隨即逕自拉開了吧台前的椅子並坐了上去。
「是這樣哦。那你呢?還沒想好要許下什麼遺願嗎?今晚已經是第二晚了,可不能再慢吞吞了。」
所謂的遺願,就是人在死後還想要做的事,也是這家旅館存在的意義。替逝去的亡者們在等侯頭七其間完成他們的遺願,然後讓他們各安天命。
「我知道呀,可是遺願這東西,在世的時候不怎麼會多想的。嘴上說著人生無常,但誰又會把每一天當作是最後一天來生活呢?現在你叫我想我也想不出來呀。」嘆了一口氣,宥延把前臂靠在吧台上。
「那你要不要來點飲料放鬆心情呀?咖啡如何?」
「老闆,我想知道,以前的人在這裡都曾許過什麼樣的遺願呢?」
一想到曾經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也思考過同樣的問題,宥延便不禁設想他們的心情,嘗試代入他們的思考模式。畢竟對於他已經死了這個事實,還是叫他有點難以置信的。
「以前的人?都是些簡單的事情而已。」
老闆轉身,端來一杯冒著煙的白咖啡︰「有的人想再看一次沙灘上的夕陽,有的想完成兒時的夢想,也有的只想對想念的人說句心裡話。聽起來很普通吧。而最諷刺的是,這些都不是什麼難事。可惜我們都回不去了,即便是死後。」
深呼吸一口氣,宥延閉上眼睛,身體微微向後傾斜,嘗試去找尋腦海裡回憶的碎片。明明想做的還有很多很多,有許多夢想沒有實現,有許多人想再多看一眼,生前的希冀都轉化為此刻的懊惱。宥延張開眼,眼裡只有傍徨和悔恨。
在回過神來的一瞬間,他看到了老闆背後那一面牆上掛著的舊式日歷。原來今天已經是二月二十九日了,那就是說頭七的那一夜就會是三月五日吧。真是巧合呢,宥延心想。
他開口問道︰「老闆,是不是在第七天我一定可以回家看看我的家人?」
老闆回答道︰「對呀,這是頭七的規定,在最後一天要用吳宥延這個身份回去自己的家庭。在其餘的六天裡要做什麼都隨便你。」
在心裡暗自下定了決心,宥延抿了一下嘴唇,緩緩張嘴道︰「我想,為我的女友,辦最後一次生日派對,可以嗎?她的生日剛好在我頭七的最後一天,我想做第一個為她慶祝生日的人。」
老闆隨手點了根菸,呼出一口白煙,說︰「你還真是個怪人呢,不過既然決定了,那就一定要辨一個最難忘最精彩的生日派對。沒問題,交給我們吧。」
在半支煙的時間裡,老闆正式接受了宥延的委託。魂七旅館真是個神奇的地方,它似乎可以替人實現任何願望,又或者其實什麼願望都不能真正地實現,他在心裡默默想著。
此時身後的鈴鐺傳來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空氣裡泛起了一圈漣漪。正當宥延以為又有人跟他一樣命喪黃泉時,他轉頭看見那矮小的身軀跟那一頭披在肩上的黑直髮。那正是昨天接待自己的怪異少女林月欣。她把雙手放在身後,踏著輕快的步伐向他們走來。
她那如人偶般精緻的臉龐是如此的白哲好看,讓宥延的雙眸不願抽離。很快他們對上了眼,在她那雙生動靈活的大眼睛裡,不含有有任何雜質,宛如一顆乾淨透徹的寶石。比起那些活著形同死去的都市喪屍,更像是個人類。
「老闆,來一份鬆餅跟一瓶橙汁。」說罷便逕自拉開了宥延身旁的座位。
老闆突然執起林月欣的纖手,露出了她髒兮兮的手掌,黑色的污積在雪白的手心上格外顯眼。
老闆頓時皺起兩眉,開口道︰「我就知道,你又去公園玩了對不對?」
林月欣別開視線,嘟起可愛的小嘴說︰「沒有啦,這是我今天不小心在路上跌倒弄的。」
老闆故作不經意地說︰「是這樣喔。那你今天玩捉迷藏時是第一個被發現的吧。」
林月欣馬上反駁說︰「怎麼可能!小諾他們到最後都沒有找到我………」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讓她和盤托出了。
「都說多少次了,不要逗公園的小孩子玩呀。」老闆敲了林月欣的頭一下。
「最近有個關於公園鬼小孩的鬼故事流傳了起來,到了晚上連成年人都不敢在附近的公園逗留,再這樣下去恐怕再也沒有小孩會去那個公園了。」
「我知道了啦。」
看到委屈兩字都寫在了林月欣的臉上,老闆沒有再多說什麼,嘆了口氣後便對她說︰「好啦,快點去洗手,然後出來吃鬆餅。」
一聽到鬆餅二字,林月欣露出了歡顏,臉上的陰霾頓時消散,重現了和煦陽光般的笑容。她隨即轉身邁著小跳步,住洗手間的方向走去了。
「還有,今晚不準睡懶覺,明天有工作呢。」
距離頭七的結束,還有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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