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佳節名空在,承露絲囊世已無。唯有紫苔偏稱意,年年因雨上金鋪。‘杜牧《過勤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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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內,年邁的當朝宰相李石顧不得朱雀大道上一路的顛簸所造成的難受,吩咐車夫加快速度。不顧風雨,只見錦車風馳電掣的一路朝皇城馳去,顯有危如累卵的急迫之事;事實上也是如此,大唐如今陷於風雨飄搖,事因天下的安危繫在皇帝一身,然而皇帝命在旦夕已是朝堂上公開的秘密,臣工們雖不語卻彼此心知肚明,以致於權力的分合在檯面下不停的合縱連橫,政局霎時風起雲湧,詭譎多變。圍繞大唐國運的延續上,擱在眾臣工們心裡一致的疑問浮上眼前,就落在儲君誰屬的份上?
問題就出在儲君。開成三年,太子李永因不明原因去世,皇儲之位虛懸,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紛紛試圖染指。四年,楊賢妃結合內廷仇士良等,秘密推薦安王李溶為皇太弟;猶豫不決的皇帝就此諮詢大臣時,宰相李石率先反對。皇帝李昂於是立敬宗幼子陳王李成美為太子,方平息了朝野的非議,朝政暫時得到了平靜。然而平靜的湖面下暗流湧動,各位勢力依舊不死心,尤以仇士良為首的勢力更是蠢蠢欲動伺機而起。
定國大計當在儲君。李石此番就是要排除萬難去見病榻上的皇帝一面,如今的局面,唯有結合皇帝與外廷的力量,方能穩固李成美的儲君之位,為不久的將來登極大寶做好萬全的準備,大唐的國祚也才能綿延下去。為何說是「排除萬難」呢?,只因皇帝臥病以來,權力旁落嚴重,仇士良仗著內侍監及神策左軍中尉的身份,結合楊賢妃的後宮勢力,發動神策軍以戍守中樞為名,在皇城內進行戒嚴,尤以政務中心的大明宮與皇帝所在的寢宮,做的更是滴水不漏,連蒼蠅都飛不出去。如此方便仇黨隔絕內外消息,權操中央,待完成佈置,好籌謀下一步的改天換地。
就在李石風塵僕僕趕來的途中,仇士良已好整以暇的獨自進入皇帝的寢宮,對臥榻上陷入昏迷,兀自自語喃喃的皇帝李昂視若無睹,大搖大擺的坐在鑲有九龍五爪的寶座上,滿心歡喜,大有吞吐山河之志,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若他不是殘餘之人,仇士良這會兒肯定弒君自立了,然而他正是受過宮刑的無根之人,是幸也是不幸。正當他沉浸在權操天下,翻雲覆雨的氛圍中時,侍衛進殿打斷了他的不可一世。
「內相,宰相李石來了,不成體統的在外面大呼小叫,吵著要進來。」侍衛冷淡的瞥了皇帝一眼,然後熱忱的靠近仇士良身旁,姿態恭敬的說道。
「......」仇士良不置可否,轉動雙眼間,心裡另有了一番計量。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爲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李白《登金陵鳳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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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久前,李石步履維艱的上了殿階,卻被神策軍持杖給擋在殿外,李石遂即大發雷霆,且一反持穩討好各方的形象,在殿外破口大罵起來。這番舉動絕非莽夫之舉;一來李相想以身份的威勢嚇退阻擋的神策軍;二來圖大聲嚷嚷好驚動皇帝,想來皇帝若想見宰相,神策軍尚不至於敢不承旨,只要能得陛見,他自信就能以皇帝的名義高舉大義的旗幟,抗衡仇黨,保太子上位。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仇士良棋先一著,在李石動身前已得其密報,早早布屬妥當坐鎮中樞,於是李石的盤算兩頭皆落了空。
殿外的神策軍接令在先,卻因為李石當朝宰相的身份,不敢用強,只得一邊阻擋,另一邊則使了人去請示仇士良。眼見李石罵破了天,不依不饒的難以善了,看守的神策軍真有些招架不住了;見火候到了,仇士良不慍不火的擺開架勢,領著親隨浩浩蕩蕩而來,瞧這陣勢看來,這一頭立即壓過了形單影隻的李石那一頭。「老狐狸。」切齒的仇士良從齒縫間,洩出這三個字,然後輕蔑的嘴角一笑,先是抖抖威風,在接近李石的十餘步距離內,故作親熱的快步而去。
李石沒料到仇士良就在皇帝所在的寢宮,還帶著一票人耀武揚威而來,氣焰燻天,簡直視君臣之綱如無物,玩弄國體於掌中,加上宋申錫的生死未卜,新仇舊恨交織,咬一咬牙,李石真想將仇士良生吞活剝了,可如今力量懸殊,若此刻攤牌無異是以卵擊石,只能暗暗吞下怒火,蓄積實力靜待時機,畢竟來日方長。於是換了張往常的老成面孔,熱呼呼的迎了上去,待走得近了,他發現仇士良臉上有幾抹塗上的脂粉,像是刻意掩蓋什麼不欲人知,然而越是這樣越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轉眼間像聯想到什麼,忍不住在內心驚呼道:「傷痕、是打鬥留下的傷痕......申錫、申錫,老夫對不住你啊!害你枉送性命。」
想是這樣想,說出口的話卻不是如此:「內相,老夫有要事要見陛下,請通融。」
仇士良隨即變臉,冷哼一聲,問:「李相,陛下目下龍體欠安正需細心靜養,你在這裡大呼小叫的,不適宜吧~況且就算再大的事天也塌不下來,大唐還是大唐,『你又何必急於一時。』」仇士良頓了一下,斜睨著李石,看他作何反應。
這句「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實有萬鈞之重,特別加重了語氣,似有弦外之音,久浸官場的李石豈能聽不出來;不僅聽出來了,還讓他想起甘露之變時,被仇士良手刃的臣工那一聲殘叫,登時迴盪在耳旁,李石禁不住打了寒顫。
面對仇士良的步步進逼,李石裝作聽不懂,不急不徐的從懷裡取出兵部的急報,說道:「內相,河北三鎮私自鑄鐵擴兵,恐有不義之舉,老夫必須面見陛下,早做籌斷......」
豈知李石話還沒說完,被仇士良忽然一個欺身打斷,飛也似的奪了李石手上的急報,讓人措手不及。仇士良此番一反常態的舉動意在展示自己的武功修為,不語卻明白的告訴李石,取他的性命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如同殺威棒的效果,殺滅李石的威風。時值殿外風雨交加,李石的內心亦是飄搖不已。
「河北三鎮什麼時候安份過,這也值得大驚小怪,李相,這急報我自會轉呈陛下,這時節又是風又是雨的,年紀大的人就別折騰了,小心折壽啊!到時候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囉......」仇士良厲色的環顧左右,大聲喝令,「來呀,送李相出宮。」話一說完,甩手返身,頭也不回地直往皇帝寢宮而去。
李石心裡如明鏡,仇士良是下了扯破臉的逐客令。果然再無顧忌的神策軍一擁而上,用強的將李石架離。敵眾我寡,老邁的李石只能徒呼奈何,任憑他如何掙扎,依然極不光彩的被扛了出去。回到寢宮的仇士良,坐在龍倚上掃了一眼急報內文,隨手將急報扔到龍案上,滿臉的不在乎,相較於藩鎮的山高水遠,眼前還有更棘手的事必須抓緊處理,禍水已迫於眉梢,於是他起身喚人備車。
回到宅邸的仇士良,屁股還沒坐暖,趕緊吩咐左右連續打發了好幾撥人出去;原先這些瑣碎的事自有仇二代勞,只因日前深夜發生的一場變故,自己差點栽了根斗不說,仇二還受了重傷,如今只得窩在房裡暗自療傷。當晚,本來宋申錫的頭顱已是手到擒來,怎知意外來得倉促,天外飛來個不知名的人,硬是虎口拔牙將宋申錫救了出去,居然讓煮熟的鴉子飛了,傷了仇士良,還差點奪了仇二的命。長安城內竟然有此高人,前所未聞,今日敲打李石也無所獲,於是仇士良連番派出許多密探,誓要查出此人的底細及背後的關係網。
咳、咳......咳、咳,聲音傳來,只要聽得此聲,府內沒人不知仇二來了。自受重傷後即幽居房內的仇二,連日來的療傷,傷勢大部痊癒,唯有咳症更形劇烈,走來還遠就能聽得見他的咳聲,簡直連綿不絕。
仇二走近,恭身說道:「咳、咳,老爺......咳、咳,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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