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房門的咲良,坐到了一臺偌大的機器上,戴上了連接大腦皮層的終端機器。不消一會,一排乾淨俐落的數字顯示在機器的屏幕上。
她盯著上面的數字陷入了沉思。
「……120?!」吉良不禁失聲尖叫道,嚇得來栖立馬摀住他的嘴巴,把手指輕壓在自己的唇上,輕聲說道:「噓。」
「白癡!喊那麼大聲幹嘛?」
「對、對不起。」
來栖放開手後繼續說道:「你知道你剛剛差點踩到雷點了嗎?」
黑澤點頭和議:「就是就是。」
阿優則雙手抱胸,不發一語。
來栖開始說起了好幾年前發生的事──
吉良這才知道,這裡的業務本來是由咲良的小舅舅打理。他是東條組五代目的好友兼戀人,也是咲良唯一的親人。
八年前,舅舅在救下一名被欺負的高中生時,因為沒在意,結果反被那名高中生刺中了脊髓,導致全身癱瘓。東條事後查明該高中生是他們的死對頭如月組付錢請來的「棋子」,他一氣之下帶著人殺上了如月組,當時阿優和黑澤也在隊伍之中。
「那個高中生最後怎麼樣了……?」
來栖攤手,佯裝無奈地說:「能怎樣?肯定是殺了啊!」
黑澤點頭附和道:「沒錯。」
阿優則依舊雙手抱胸,沉默不語。
來栖繼續以說故事的口吻說:「然後啊,我們不都會在國小、初中和高中時各接受一次政府安排的壽命檢測嗎?剛好高一的咲良在接受壽命檢測時,才發現自己的壽命增加了。」
本來如果接受了由政府安排的壽命轉讓的話,政府機關是會直接通知接受者被贈予了多久的壽命,在詢問要否接受後,會再安排一次檢測的。但因為舅舅沒有經過政府,而是直接拜託了戀人東條幫忙,所以咲良才沒有收到詢問的通知。
如果當時他們有先詢問過她的意願的話,她肯定是不想要的。即便全身癱瘓了,只剩下眼睛和嘴巴能動,舅舅也還是活著啊!
「……別開玩笑了!你們擅自把想法加在我身上,這對我來說,才不是愛!這是對我的束縛,是枷鎖!」穿著黑裙的咲良擦拭掉眼角滑落的淚水,她搥打著東條的胸口,每一拳都用盡全力打下去。
東條一言不發,任由咲良怪責和埋怨他,直到她把力氣都用盡為止,哪怕身上為喪禮而準備好的高級西裝被她弄到出現一道道大小不一的皺褶。
「……兇手,殺人兇手……」咲良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把我舅舅還回來……」她朝東條咆哮道:「把他還給我啊!」
東條別過頭,略帶哽咽地說:「對不起……只有這點,我辦不到。」
管理著龐大的東條組、身為第五任老大的他,素來與人一副強勢硬朗的形象,此刻卻也罕有地露出了柔弱的姿態。
「……太過分了。」
「咲良,是隼人拜託我這麼做的。雖然勉強活過來了,但他不想拖著無法動彈的身體,就這樣再活五十年。」
他控制著積攢在眼框邊的淚水,不讓它們流下來。他清了清噪子後,說:「……他希望你能帶著他的靈魂,代替他去感受這個世界,然後堅強地、努力地活下去。」
咲良雙手緊緊地捏著裙子,她抬頭看著東條吼道:「騙人……騙人的、這都是騙人的!」她低下頭,飲泣著。「……太重了……就因為這樣,就擅自轉讓了四十年的壽命給我……太過分了!」
東條蹲下來想要攙扶她起來,卻被咲良甩開了他的手。她質問他:「他把剩下的十年給你了,對吧?」
東條沉默了一會後,緩緩開口應道:「是隼人決定要這麼做的。」
她緊抓著他的雙臂,怒斥著東條:「就這樣?!你身為他的戀人,為甚麼不阻止他?你難道不想他一直陪著你嗎?」
「適可而止吧!」東條向著咲良大喝了一聲,這是他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向著她大吼。咲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在她的臉頰上。
「別再胡鬧了,咲良。他才二十八歲,可是餘下的人生卻都要一直躺在床上,這樣活著真的有意義嗎?」
她紅腫的雙眼瞪得大大的,水靈的大眼卻空洞無神。「有啊!」
「別這麼任性自私了!這對他來說才是解脫,至少他睡一覺就能離開了……」
「……不就是錢而已嗎?你可以找人去照顧他啊!你不是有很多很多花不完的錢嗎?」她搥打著東條的胸口,哭鬧著:「你可以找人照顧他啊……」
咲良整個人癱軟在東條懷裡,她哭喊道:「說好要看著我高中和大學畢業,說好要親自牽著我的手走進教堂……說好了要幫我照看小孩,會一直陪著我的……」
東條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安慰小孩一樣哄著她。「他說了,讓我帶著他的生命,守在你身邊,替他完成所有答應過你的事。」
「……沒有人知道那天他們談得怎麼樣了,只是後來咲良的監護人就變成了五代目。她可是名副其實的東條組公主,連五代目組長都很聽她的話。」
來栖一臉感慨地說著,擺出一副感性男兒的姿態。他回頭一看,卻發現黑澤已經繫好圍裙,在準備著飯桌。而阿優則靠在沙發上玩起了電動,吉良就在一旁看著他打電動。
來栖一臉蔑視地吼道:「喂,我說你們這些傢伙啊!能好好地聽人說話嗎?」
黑澤和阿優異口同聲地回道:「早聽過了。」、「已經聽過好多遍了。」
來栖指著吉良,「這傢伙沒聽過啊!」
「……守在你身邊,替他完成所有答應過你的事。」咲良聽著這番話,一字一句都像火灼般烙印在她的腦海裡。早已變得無語凝咽的她,只是緊緊地抓著東條的手臂。
東條也毫無怨言地維持蹲著的姿勢陪著她。良久,她才開口:「……說好了不能反悔,這可是你欠我的。」
東條難掩哀傷的臉上終於添上了一道淺笑,「嗯,不反悔。」
咲良摩挲著機器屏幕上的數字,她每次也恨不得把數字擦拭掉。
「你真狡猾啊,舅舅──明知道我不會接受,就先斬後奏了。總是一個人把所有事情都決定好,也不問問我怎麼想……
因為這身體裡面有一部分是舅舅的生命,所以我也不可能轉讓給別人。我也很狡猾吧!因為這樣,舅舅就相等於一直守在我身邊了。」
她半開玩笑地說:「你看,我的獨佔慾也是很強的哦……」沒想到說著說著就哽咽了。
她看向了櫃上放著的一個個相框,照片裡有舅舅抱著幼兒園的她坐在肩上的畫面、舅舅抱著她一起坐旋轉木馬的畫面、第一次和舅舅和東條去溫泉旅行的畫面……來栖、黑澤、還有阿優……
「吶,舅舅,活到了120歲又怎樣?到最後你們不都是不能陪我走過最後一段路嗎?既然最後還是會只剩下我一個,為甚麼還要讓我活這麼久?」
「啪──」玻璃碎裂的聲音劃破了寧靜的房間,完美地破壞了剛剛營造出來的憂傷氣氛。咲良馬上用手擦乾眼角的淚水,變回平常的模樣下樓。
她沿著聲音的來源找過去,映入眼簾的是吉良四個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和周邊散落一地的玻璃擺設碎片。
「……就說了聽我的就不會被打死,你偏要去越級打怪。」被阿優的雙腳夾著前臂和脖頸的來栖一臉不爽地吼道。
阿優也不甘示弱地罵回去:「閉嘴,你個矮子!就說了吉良是新手,只能做新手村任務你卻偏要組團去打雷龍。所以我才說,我不要和你打賭,你卻非要打。」
「你說我是矮子?!我這可是嬌小可愛,老子再怎麼說也有165的!要說真的,老子穿女裝肯定比你好看!」
「……等、等等……兩位先別吵了,玻璃幕牆都碎掉了,不收拾好又會被咲良小姐念叨的……」被阿優壓在身下的吉良,臉朝地板地喊叫著。
阿優語帶嫌棄地說:「討厭!人家才剛剛做完美甲,我打死都不會幫忙收拾的。」
「我、我來做……我本來就是來幹雜務的……所以,能先起來嗎?我快要無法呼吸了……」吉良拍打著地板示意投降。
咲良看著他們,嘆了口氣。想也不用想,被來栖坐在背上的黑澤大概是勸架不成反被拉到一起揍了,雖然看他好像一臉幸福地昏倒在自己的鼻血血泊中。至於吉良……他連和別人幹架的本事都沒有。
咲良手撐著額頭,不禁搖起頭來:他們這麼吵,還是早點遠離我好了,至少能稍微變清靜點。
吉良按下門邊的通話機,「請問是誰?」
在他身後經過的阿優,看清了通話機屏幕上的女人的樣貌後,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是認識的人,放她進來吧。」
女人似乎相當熟悉屋內的架構,她一進門,就自動朝他們會客的偏廳裡走去。
來栖一看到女人就開心地喊道:「麻衣小姐,好久不見了!」麻衣也是,直接就小跑到來栖跟前,兩個人像是久未見面的好閨蜜般,興奮地抱在一起。
這前所未見的畫面又一次讓吉良驚呆了。他看著他們「幸福地重聚」,便刻意擺出一張充滿著疑問的臉蛋,等待誰來把人介紹給他認識。
黑澤把茶水和點心放到了桌上,和麻衣說了句「冷麥茶,請喝」就退開了。阿優從冰箱裡拿了兩罐罐裝啤酒,拋擲了一罐給吉良。
吉良一臉犯愁地念叨著:「欸?大白天就喝酒了?」
「老子是酒吧的公關,大白天就喝有啥問題嗎?」阿優繞過他身後,舒服地坐到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他單手就輕鬆地把啤酒的拉環打開,動作乾淨俐落。
吉良嘆氣回道:「難怪啤酒總是喝得很快……」阿優瞪了吉良一眼,吉良就馬上笑著改口說道:「沒、沒問題。」然後他就在心裡暗自罵了對方十遍偽娘酒鬼。
他一臉無奈地坐到了阿優旁邊,很不帥氣地打開啤酒的拉環,喝起了啤酒。阿優湊近他耳邊,跟他介紹著麻衣,說她是這裡的常客。
「常客?!」這裡又不是酒吧,說甚麼常客啊,莫名其妙。
阿優語調平和地回話:「你小點聲,別事無大小都一驚一乍的。」
這時,吉良聽到坐在偏廳另一邊的來栖開口說話了。「和往常一樣,來個四年份嗎?」
欸欸欸?這種像在居酒屋裡問熟客今天要吃甚麼的感覺,是對的嗎?
還在心裡吐槽著的吉良,很快就想起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他說的四年份,是指壽命吧?是要來買下別人的壽命,還是來出售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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