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3 （一）
凱氏357年 972-975日
自第一天來到正醫院以來，已經過了好幾天。
不知為何，最近我的腦袋開始變我愈來愈沉重，轉得愈來愈慢，也許是因為我許久沒學習了吧？我因此而沒有幹勁寫日記，不過每天發生的事都差不多，所以就算我幾天沒寫日記也沒問題吧。
我們每天的療程都幾乎一模一樣，就是把所有的病娃和隨行護士聚集在同一個房間，與主診醫生圍成一圈地坐著，然後我們過去各種各樣的失敗就會被一一提出來，讓所有布娃娃公開討論自己或他娃失敗的原因，以及提出改進的方法。
我仍很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療程中，第一隻被討論的病娃就是28888。
本來我以為28888是屬於娃生勝利組的布娃娃，應該沒甚麼要討論，但想不到，除去學業成績問題，他唯一的失敗就是與我們結識，結果自己因為受到我們的煽動，而做出損害自己養育者的行為，還害自己落得如斯田地。
「不是的！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志，我並沒有受到任何煽動！」28888聽完自己從娃生勝利組淪落到變成喪家豬的原因後，便不禁馬上反駁：「我不為此而感到後悔！」
「那你是為了甚麼而做這種損娃不利己的事？」主診醫生聞言，便淡然地問道。
「為了將犯過罪的布娃娃繩之以法！」28888毫不猶豫地回道。
「原來如此。」主診醫生邊點點頭，邊在他手上的文件寫下筆記，繼續淡然地問道：「那你現在達到了你的目的了嗎？」
「......沒有。」28888沉默了幾秒，低下頭來，小聲地回道。
「既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又讓自己淪落至此，那就是失敗哦。」主診醫生淡然的語氣不變：「改進自己的第一步就是要首先承認自己的失敗。」
28888聞言，沒有回答甚麼，繼續低下頭，握緊放在大腿上的拳頭。
「那你覺得自己為甚麼會失敗？」主診醫生繼續問道。
「因為受到第三方的妨礙啊。」貓翻了個大白目，翹起二郎腿，雙手交叉抱臂，回道。
狐狸精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看到貓插嘴，便馬上一臉不爽地道：「話說回來，你問完了沒有？我不允許你再欺負我寶貝！而且，你打從一開始就已經引導我們去回答你想要的答案，這樣做到底有甚麼意義？」
「28900同學，請你冷靜。」主診醫生臉上的表情毫無起伏，但他在說出這句話時的語氣變得稍微更沉重一點，然後他便不帶感情地回道：「這個療程可以讓你們認清自己到底有甚麼不足，並讓你們可以從根源改進自己不足的地方，並非如你所想般毫無意義。」
主診醫生沒有讓狐狸精繼續說下去，便像個錄音帶一樣重覆他對28888的提問：「28888同學，那你覺得自己為甚麼會失敗？」
「......我......我......」28888支支吾吾，似乎是受不住這份精神壓力。
「你不知道的話，就由我來告訴你吧。」主診醫生邊淡然地道邊翻翻手上的文件，接著道：「首先，你的養育者將你養育成娃，但你竟恩將仇報，寧相信他娃的謠言，也不相信自己的養育者，親手毀掉他的名聲......」
「可他的確是犯了罪啊！」28888倏地抬起頭，激動地大喊。
「但警方說他沒有。」主診醫生在28888話音一落便馬上接著道：「而且，你並沒有親眼看到你父親犯罪的一刻吧？」
28888沒有回答。
「你也沒有親眼翻閱過那些所謂的證據吧？那你又憑甚麼誣衊你的養育者呢？」主診醫生的眼睛直直地盯著28888的瞳孔，正當他們的視線對上時，28888便馬上低下頭來。
「沒想到你是憑自己的意志來恩將仇報，不但誣衊自己的養育者，還讓他的名聲毀於一旦。」主診醫生露出了惋惜的神情，道：「28888同學，我真的對你很失望。」
「我......我......！」被硬是蒙上不白之冤的28888想要反駁甚麼，但卻被主診醫生活活打斷：「今天的療程已經結束，我們明天再繼續。祝大家有個美好的一天。」語畢，主診醫生收拾好放在他大腿上的文件，便離開了治療室。
「......甚麼美好的一天，要是我們能離開，那就真的美好了！」狐狸精一臉不爽地對著主診醫生的背影吐舌頭。
「28900同學，請你冷靜。」狐狸精的隨行護士像個錄音帶一樣，重覆主診醫生的話，輕聲提醒她。
聞言，狐狸精向著她的隨行護士翻了個白目，便去安撫剛剛受到嚴重的精神傷害的28888：「寶貝，別聽那垃圾醫生說的話！你貫徹了自己的原則，為了大義而滅親......這些都是正確的事！」
「......嗯。」28888苦笑著回道。
看來這邊的醫護娃員是打算從最軟弱的病娃下手，在療程中狠狠地打擊28888的自信心，並否定他一直以來做過的事和堅持的原則，更用師長的口吻責備他沒有受到情感勒索，勾起他不該抱有的愧疚感。
「......現在是自由時間吧？」28888無力地問道：「抱歉，我有點累，我想回房間休息了。」語畢，他便隨著他的隨行護士回去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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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後，28888就一直都沒精打采，愁眉苦臉，然而我們在多名醫護娃員和世界警察的監視下，實在不能貿然作出反抗，所以這幾天以來，我們一直都處於被攻擊的一方，毫無還擊之力。
第二隻被攻擊的病娃就是一直都對班長抱有愧疚感的四眼。
同樣地，只有四眼心中覺得自己最失敗的事才會被拿出來討論，所以主診醫生並沒有說關於他學業上只偏重於理科的問題，只提到理論上只有四眼才會知道的他與班長之間的事：「當時28910同學在你面前被拉去處決時，你為了保全自己而沒有出面阻止，最後不出意料之外，28910同學被刪去了記憶，而你則安然無恙。於我來說，這是個很好的決定，你以前實在是一個優秀的學生。然而你現在卻與這群布娃娃聯群結黨，做出對自身不利的事，這是你娃生中一大失敗。」
四眼邊聽主診醫生說的話，邊皺起眉，眼神變得尖銳起來，而班長則一臉擔憂地看向他。
「你到底是為了甚麼才會做出這種決定？」主診醫生見四眼沒有回應，便繼續問道。
「......一開始我是因為被強迫，才去跟他們合作的。」四眼沉默許久才淡然回道。
雖然這樣聽起來，四眼好像完全沒有自己的主見，只是我們讓他加入我們，他就加入我們......但不得不承認，要不是貓強迫四眼加入我們，我想四眼現在還在學校跟化學品們打交道吧。
「原來如此，你的確是一隻毫無棱角的優秀的布娃娃呢。」主診醫生露出滿意的神情，點點頭，微笑著道。
我想，他言下之意，就是在嘲諷四眼毫無自己個娃主見吧？不過，社會就是需要這種毫無棱角的布娃娃，這樣社會才會和諧，所以學校才幫忙培訓這樣的布娃娃。他理論上應該也是支持那一套做法的布娃娃，既然如此，為何他要嘲諷四眼？
「但後來，我想起來了。」四眼的眼神變得堅定，完全不被主診醫生說的話動搖：「班長她只是為了維護公義才與校方為敵，然而學校竟因為擔心自己做過的見不得光的事被發現，而私下對她作出處刑。我不能接受這種做法，所以我決定要跟他們一起反抗。」
主診醫生聞言，挑了挑眉。
看來主診醫生剛剛的嘲諷並非代表他覺得一隻布娃娃應該要有主見，而是想要用四眼的價值觀來批評四眼自身的不足，由此刺激四眼，讓他的情緒變得不穩定後，再進行下一波精神攻擊吧。
「聽你這麼說，你是從知道校方這種做法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不能接受吧？」主診醫生語氣依舊淡然，欲要遮蓋掉他內心中的動搖：「那既然如此，為何你不馬上出面阻止？」
「我......」四眼在被外娃肆意扒開內心最深處的傷痕，更被外娃示之於眾的情況下，一時想不到用來反駁的語句。
班長見狀，便像平時上課回答問題那樣，舉高手，待主診醫生看向她那方，她才開始發言：「是我叫他不要這麼做的。」
主診醫生聞言，雖有些疑惑，但更多的還是淡然，問道：「你不是失去記憶了嗎？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我把當時的情況告訴她的。」四眼稍微冷靜了下來，回道。
「竟然如此，你怎麼知道他說的是真還是假？」主診醫生看向班長，一臉理所當然地問道：「難道你不認為，這種會為了自保而對你見死不救的布娃娃會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而對所有布娃娃撒謊嗎？」
見班長的眼神愈發銳利，主診醫生便換了個說法：「又或者，你能確定他的記憶是正確無誤的嗎？我們不能排除一種可能性：他當時因為自己對你見死不救而感到極度愧疚，然後便思考能讓自己逃掉這份愧疚感的藉口，而他不斷反覆讓那藉口說服自己，卻沒有多番回想當時真實的情況，於是他把那藉口和真實的記憶混和在一起，便出現錯誤的記憶。」
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東西有沒有根據，但我看他就是想要讓我們自己都對自己所看過的、聽過的事物一一懷疑，不再堅信自己曾經堅信過的事物。
班長聞言，向四眼投以疑惑的眼神。
四眼與她的視線對上，就馬上避開了她的視線，低下頭來，然後班長大概是以為四眼對她撒了謊吧？所以她見狀，便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四眼再偷偷瞥向班長，看見她臉上的失望的神情，眼睛頓時變得空洞，然後下意識地低聲道：「......對不起，雖然我當時實在是很害怕很害怕，但我......真的沒有撒謊。我當時還把這件事寫在我的日記裡面，要是你想查證，待我們能從這裡出去以後，我可以讓你看。」
「......不用了。」班長搖了搖頭，微笑著道：「比起他，我更相信眼前的你。只要你跟我說你說的是真實的事，你就是在說真實的事。」
「28910同學，難道你不認為自己這樣很不理性？」主診醫生挑了挑眉，臉上的淡然混有一點嚴肅：「不理性的布娃娃在接收訊息時，往往會受感情主導，而只選擇記住跟自己立場一樣的訊息......這是沒出息的布娃娃才會有的特質。」
「那又如何？本來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做隻有出息的布娃娃，我只是想要做我認為是正確的事！」班長堅定地冷笑著回道：「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是隻理性的布娃娃。」
主診醫生見他再這樣攻擊下去，也不會有甚麼效果，便開始收拾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文件，淡然地結束了這次的療程。
這全都多虧了班長的內心足夠堅定自信，還有四眼能夠好好為自己辯解。看來我們以後要學習他們的做法，以好好擋住來自主診醫生的精神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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