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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昨晚的大雨,路面還能看見幾個小小的水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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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鎮長接待室後,七代目一人沿著繁葉鎮的廣場邊緣散步,這裡是一個以鐘塔為中心的圓形廣場,島上的活動幾乎都在這裡舉辦,平時則是老人和孩子的休憩場所,現在一眼望去也能看見幾位老人正迎著陽光做晨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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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代目避開水漥,踩在石板路上。果然城市和森林的空氣不太一樣,雖然都瀰漫著雨後的泥土味,但城市裡還多了一股屬於人群的悶熱,七代目邊這麼想邊把斗篷的帽子往下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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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這不是七代目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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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代目看向朝她搭話的人,是一位白髮蒼蒼、步履蹣跚的老婆婆。七代目記得這位婆婆的面容,因為婆婆每次看到她時總會向她打招呼,可尷尬的是,她至今仍叫不出這位婆婆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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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你早啊。」七代目微微點頭一笑。
「喔呵呵,沒想到能遇見七代目您呢,今天一定會有好事發生呢。」
「哈哈,如果有就太好了呢。」
「哎呀哎呀,還是應該說已經發生了呢?畢竟之前連著好幾日都沒下雨,我家老伴都快悶壞了,結果昨天下了場大雨,今天就遇到您啦。」
「那是老天賞臉,怎能歸功於我?」
「不用這麼謙虛,您的存在就是日藥島的福氣啊。」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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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婆婆『不管什麼事都要歸功於七代目』的固執,七代目也只能陪笑了。如果這位婆婆知道她打算廢掉『神』的制度的話,不知道還能不能說出這種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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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代目很快就捨棄掉腦中這毫無建設性的假設,她保持一貫的微笑,說著違心的場面話。終於結束對話後,七代目望著已經走到遠方卻還在跟她揮手的婆婆,苦笑著跟著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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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妳又被阿雷斯給趕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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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送走一個又來一個。低沉又帶點無奈的嗓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七代目聽出來人是誰,不禁笑了出聲,轉身看向那位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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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蓄著一頭俐落白髮,身穿直條紋的短袖襯衫,從微微敞開的領口之中能窺見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不認識他的人絕對猜不到其實他已年過六十,而且已經是有兩個孫子的爺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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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偶遇這位年歲相差甚遠的友人,七代目愉快地瞇起眼睛,「有陣子不見了吧?」
「也才兩個禮拜吧。」白髮的老男人說,「別轉移話題,妳啊……懂得裝模作樣是妳為數不多的優點,但為什麼妳總是故意惹阿雷斯生氣,又不是為了求關注而惡作劇的孩子。」
「當時是因為這樣比較有趣啊。」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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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額頭上的皺紋像蚯蚓一樣扭曲,他頭疼地撓亂早上剛打理好的頭髮。七代目看著彼特煩惱的樣子,反倒是開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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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叫阿雷斯每次反應都這麼大,讓人捉弄起來特別有成就感呢?」
「這糟糕的個性絕對是遺傳自妳母親。」彼特嘆氣後搖頭,低聲念著好事不學都學壞的,接著又轉頭對七代目勸說,「阿雷斯剛從他家那位老頭子手上接下鎮長的職位,一天到晚忙得焦頭爛額的,你們倆年紀差不多,就別太欺負他了吧。」
「我是在用我的方式讓他放鬆,而且我年紀比他大,難道他不應該多尊敬我一些?」她理直氣壯地說。
「妳比阿雷斯大?」第一次發現的新事實讓彼特驚訝地睜大眼睛,「這我倒是沒看出來,妳現在幾歲?」
「彼特──」她拉長尾音,誇張地說道,「問女孩子年齡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
「唉……是,是,妳說的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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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舉雙手投降,他實在對這任性的小妮子一點辦法都沒有。他跟七代目並排而行,沿著花圃走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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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外的天氣正好,無雲的晴空下,暖陽灑在兩人之間。彼特用手擋在眼睛上方,低頭瞇眼看向七代目嬌小的身影。彼特看著那件沐浴在陽光下的墨綠斗篷,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過去那人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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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代目的母親──六代目過去也穿著同樣一件斗篷。那是距今五十幾年前,當時彼特還是個小孩子時候所發生的事情。在幾乎褪色的回憶中,只有一幅清晰的影像,只見六代目將陽光背在身後,用不疾不徐的語調,輕輕喊著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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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七代目見彼特停下腳步,疑惑地歪頭問,「怎麼了嗎?」
「不,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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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彼特來說,七代目是那個人所留下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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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七代目,是在南方森林裡。她就像憑空冒出來般,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樹林中央。那時候彼特一瞬間還以為是六代目回來了,但他很快就了解他錯了,因為時過五十多年,他從一個敢愛敢恨的孩子成長為一個世故圓滑的大人,眼前的人卻跟回憶中的身影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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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從七代目來到這座島後便一直看著她。雖然『神』的工作照理來說對七代目來說都是第一次接觸的事,但她很快就適應並且沉浸於其中。每當看著七代目與居民的互動時,他就再一次理解到,七代目──也就是神的存在對於日藥島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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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藥島愛著七代目,而七代目也愛著這座島。因為如此,彼特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做出這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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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想廢掉『神』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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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沒有解決的疑問再度被挑起,七代目面對彼特的質問,只是擺出笑容但沒有開口,讓風隨意拂過斗篷下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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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知道這個笑容,是她拒絕回答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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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日藥島出生的人,都肯定聽過一則故事,一則關於『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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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百多年前,日藥島上流行一種疾病。雖不會致命,但會讓人苦得食不下飯、痛得生不如死,而最為奇妙的是,這些病症只有待在島上時才會顯現,因此有能力的人都爭先恐後地逃離這座島,只留下無力之人在島上苟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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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有位身穿墨綠色斗篷的醫生路過了這個島,他同情島上人民的境遇,用精湛的醫術解救島民,並在離開前與人們約定,他的後代將會再度拜訪這座島,為受苦的人們帶來幸運與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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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當時的人民來說,那位醫術仁厚且不求回報的醫生是一個『奇蹟』,而當那個『奇蹟』因為那句毫無約束力的口頭約定,一而再再而三地降臨這座島時,人們開始相信那位醫生與他的後代,就是上天憐憫他們而派來拯救他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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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過了三百年,『神』依然沒有背棄那句約定,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位披著那件墨綠色斗篷的人前來繼承『神』的名號,並且盡心盡力地守護這座島。雖然不論人們如何奉承,每一位都不曾久留,不過日藥島的人民都單純地相信,『神』是絕對不會拋棄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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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就到我這一代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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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七代目』在一年一度的鎮長會議上如此宣告時,在場的人都不願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事實。他們的不解,在七代目一句句「無可奉告」後,逐漸轉變成憤怒。為了平息眾怒,亦或者只是為了逃避問題,當時阿雷斯的爺爺,也就是繁葉鎮的鎮長便暫時將此事擱置,並且禁止所有知情的人將這件事洩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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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傳了三百年的『神』即將終結,然而島上知道這件事的人卻寥寥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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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看向那位披著墨綠斗篷、位於陽光底下的女子。彼特已經跟七代目相處了五年左右的時間,但七代目對他來說依然是一個如謎般的存在,沒人知道她過去從哪來,也沒人知道她未來要往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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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色素的白色長髮隨意落於肩,臉上面具遮住她鼻樑以上的表情,淡灰色眼瞳彷彿藏著千言萬語,卻不曾對誰吐露,就算對象是他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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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看著七代目,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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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雷斯比誰都還要認真考慮島的未來,所以才會如此氣憤,如果妳願意好好說明原因的話,說不定阿雷斯就不會像這樣找妳麻煩了吧。」
「阿雷斯的『麻煩』挺可愛的,我不介意他多多關照我。」七代目愉悅地輕笑幾聲,接著凝視著眼前人後反問道,「彼特呢?」
「我?」彼特挑起半邊眉毛。
「自從那天過後,知道那件事的人幾乎開口就在勸我收回,不過彼特卻從來沒這麼做過呢。」
「沒什麼,只是……」
「只是?」七代目期待地看著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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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想起六代目最後離開的時候,只對他說了一句,「之後就拜託你了。」接著就毫無眷戀地消失了。六代目總是說話只說一半,直到最後都是如此,這讓他感到憤怒。結果他依然不知道六代目想拜託他什麼,又是抱著什麼心情說這句話的,所以他決定去做他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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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只一次的人生,妳想怎麼過是妳的自由,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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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去守護那人所留下的東西,去守護七代目所做的決定,因為這是他唯一能報答恩情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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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代目聽到彼特的回答,睜大眼睛,像是在確認現實般又眨了兩、三次眼皮。彼特難得看到她驚訝的反應,得意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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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還是希望妳能說明理由呢。」
「無可奉告。」
「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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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的對答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幾次,彼特也沒期待能得到解答,只是故作無奈地聳聳肩,然後踩過印在石板地上的影子,越過那位依然停留在原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