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楔：千年樹精 - ［全卷］第二章．毀滅的山莊（下）

　　「我們趕緊追上吧？」

　　貝蒂勉強站穩身子，和喬治一樣搭在麥勒大叔的肩膀上。

　　「嗯，你們沒問題的話，我們走吧！沒意外的話應該能在正午之前走到村子。」

　　姐弟倆在一旁看他們達成共識，靠向臉色不太對勁的眼鏡男。

　　「阿布納，剛才那傢伙跟你說了什麼？」

　　「希爾妲，那傢伙是個怪物⋯⋯」

　　他吞了吞口水，渾身顫抖地捉上對方的披風，喃喃細語。

　　「明明洗到連城裡的衛兵都沒察覺，他竟然聞得到我們身上的血腥味？而且，他還知道那些失蹤的人是怎麼回事了⋯⋯」

　　強納生瞠目低哼，拳頭狠狠揍向一旁的山壁，指節滲出血絲。

　　「喂，你們幹嘛？還在那裡磨磨蹭蹭說什麼？趕緊走啦！」

　　沒聽清楚他們聊天內容的席德回頭吶喊，姐弟倆和眼鏡男神色陰暗地在有段距離的後方跟上腳步。

　　希爾妲湊向強納生，耳語幾句後，對方目露凶光地點點頭。

　　削成筆尖般的原木用麻繩捆成一片擋在門邊，好幾根被折彎的樹幹倒在地上，貼著峭壁的那一面溜滑梯似地堆滿了土石泥沙，還有幾塊能夠輕鬆壓死成年人的巨石砸在茅草屋上。

　　被毀壞的村子涵蓋範圍不大，差不多四、五平方公里，從被砸爛的幾處建築來看，居民至多五十人上下。

　　貝倫斯仰天一望，太陽還掛在偏東的上空，距離雨停的午夜還不到十個鐘頭，但由於昨日注意到的西方巨響是發生在傍晚時分，暴雨山崩超過十五個鐘頭，怕是無人生還。

　　他在山莊內四處繞繞，面色凝重。

　　好幾具屍體陳屍在屋外，泡水腐爛的臭味燻到讓他想乾脆切斷嗅覺。

　　這些人大多不是淹死的，也不是被砸死的，而是被殺死的。

　　「花櫟城的失蹤者應該是被那三個傢伙給拐去鍊化了，可這又是怎麼回事？」

　　貝倫斯在一具還算完好的大體附近蹲下身子，這名已故的男孩，致命傷應該是背上深可見骨的斜長刀痕，在暴雨之下失血過多斷氣的。

　　「莫非這情形跟他們也有關係嗎？等等，或許有關係。」

　　之前在城裡打聽到的消息，所有人都認為是廓爾克斯山的千年樹精在搞鬼，但事情往往不會空穴來風——席德有提到這個山莊嚴格來說不算在城管的管轄範圍之內，那麼就算之前城管有派人來這裡搜索，也很難說不會有什麼遺漏。

　　「想來想去，倒不如借用一下你的記憶好了。」

　　貝倫斯的瞳目金光微爍，隔空從遺體的後腦拉出快要消失的螺旋記憶吸入掌中。

　　一刻鐘後，他冷笑一聲站起身子，直往廢村的正中央，停在最大也被毀得最誇張的屋子面前。

　　「原來被那對姐弟倆拐走的失蹤者，是被送來這裡讓眼鏡男鍊化的啊？」

　　他一腳踢開歪斜的大門，傾斜的茅草屋簷滑了下來，頓時沙塵水珠漫天飛濺。

　　「嘖嘖，人形就是不方便，不過這裡這麼小，恢復原形好像又會一腳踩爛⋯⋯」

　　他乾咳幾聲，拍掉身上的灰塵髒水，破屋內的光線實在糟透了。

　　貝倫斯稍稍運起普拉納，怪力舉起擋在前方的大石頭，隨手拋到一邊，接著磅的一聲巨響，地板晃動了下。

　　「哈，果然被我找到了。」

　　他拍拍雙手，叉腰瞅著被壓壞的大鍋爐，已經爛到難以想像它本來的體積能夠勉強塞進一個大人。

　　「好咧，接下來就來找找那個小男孩在死前藏起來的妹妹還有沒有活著哩，也不知道他記憶中的小渡鴉是不是我見過的那隻⋯⋯」

　　貝倫斯走出破屋外，直往雜草叢生的石碑墓園，閉眼感知這周遭的生靈律動，除了幾隻蟲子和小蛇外，沒有活人的氣息。

　　「是跑掉了還是死掉了？」

　　他睜開眼睛，驀地遠方飛來一隻紅眼渡鴉，對方身上的味道令他又驚又喜。

　　「嘎——」

　　渡鴉站在其中一塊墓碑上，對他叫了幾聲，振翅飛往村子裡的某個角落。

　　貝倫斯追了過去，渡鴉停在小男孩遺體附近的半垮柴房上，用鳥嘴點了點窗內對他鳴叫。

　　「是在這裡嗎？你等會兒先別走。」

　　渡鴉像是聽得懂他的話般，乖乖地立在上頭。

　　他走進屋內環顧一圈，看到不起眼的角落縮著一名女童，被驚醒般地含淚發抖。

　　「嗚⋯⋯」

　　「沒事了⋯⋯」

　　貝倫斯回望村門一眼，默算時間，自己到這裡也有一個鐘頭了，忽地轉口。

　　「不對，還是有事。小蘿莉，妳真的想活命的話就趕快逃，等會兒會有七個人來，其中三個妳可能見過，他們是來確認現場的，妳若是待著，可能會和另外四人一起被滅口的。」

　　「嗚⋯⋯不要⋯⋯大哥哥，你是好人對不對？救救我⋯⋯」

　　他苦澀一笑，指了指小女孩附近的民生工具。

　　「我不能救人。妳得自己逃出去，那把柴斧若是拿不起來就帶走匕首，從妳旁邊的破洞鑽出去，往村子的後門走比較遠的那條路，到山下之前小心山賊，然後自己想辦法走到花櫟城去。」

　　「為什麼？我好害怕⋯⋯你知道山賊⋯⋯為什麼還要繞遠路？」

　　「因為那恐怕是妳唯一能活下去的選擇。」

　　「不要，我好怕⋯⋯大哥哥，你陪陪我。」

　　貝倫斯碧眸一冷，已經聽到不遠處的腳步聲了。

　　「如果妳不想死的話，就聽我的話，現在馬上走。」

　　「嗚⋯⋯不要⋯⋯」

　　小女孩還是怕得連站都站不起來，看著第一個發現她的英俊青年，說什麼也不願意自己離開。

　　對方無奈一嘆，她心中一喜，以為對方終於心軟要保護她時，卻聽到十分殘忍的話。

　　「不要就不要，妳就等著被他們殺死唄。」

　　小女孩傻眼愣在原地，然後哭了起來。

　　貝倫斯握緊拳頭，無情地轉過頭去，正想叫在屋頂上等他的渡鴉一起走時，咻的一聲，已經慢了一步。

　　被一箭穿過的鳥兒從上方滑落，貝倫斯上前接住牠，就算牠已有靈性，氣息還是微弱到半分鐘之內就會完全死去。

　　他蹙眉狠瞪手舉弓箭射殺渡鴉的女人。

　　「希姐幹得好！還好妳殺了死神的使者，不然就算有倖存者也會被帶走呢。」

　　喬治拍手叫好，席德眼放精光讚嘆希爾妲的身手，阿布納縮在強納生的後面，而強納生則是惡狠狠地瞪著貝倫斯。

　　倚在麥勒大叔身邊的貝蒂摀著嘴巴不太舒服，他拍拍她的肩膀，就只有他注意到某人的眼神冰冷無比、宛若死神。

　　貝倫斯雙手捧著奄奄一息的小渡鴉，逕自往一旁走去，對即將消逝的小生命惋惜低語。

　　「抱歉，我不能救你，但我欣賞你，等會兒的路也需要你的指引。若是你想再見你的主人一面，就用最後的力氣看著我。作為回報，我會給你登上彼岸的資格，解放禁錮你的一切。」

　　「喂，阿倫，你在那裡幹嘛？」

　　小渡鴉的紅眸對上貝倫斯的碧眼，貝倫斯欣慰一笑，無視不遠處的席德叫喊。

　　「契約成立。」

　　貝倫斯運起梅爾卡巴，靈光點點包覆垂死的鳥兒，形成常人看不見的光球。

　　他呢喃詠唱來自彼岸的永恆咒言，透過言靈的波動和靈光的韻律，將小渡鴉的意識拉出物質載體，在他的普拉納光能之中，把小渡鴉重塑成能夠暫時存在的靈體狀態。

　　光輝散去，渡鴉的肉身化為粉塵消散於半空中，轉化完畢的渡鴉靈站在他掌心上，歪頭瞅著眼睛微微泛金的貝倫斯。

　　渡鴉靈的腦子有些暈眩地飛向一旁被折彎的小樹，準備停在枝葉上時卻直接穿了過去，嚇得在空中亂竄。

　　貝倫斯看了噗哧一笑。

　　『小笨蛋，你現在的狀態除非你學會實體化，否則目前只能在我身上落腳。所以過來吧。』

　　渡鴉靈驚慌地在空中打轉——腦中忽然冒出他人的聲音，而且還聽得懂什麼意思！

　　『你現在還不完全，別浪費太多我給你的普拉納，不然會前功盡棄的。少動些，乖乖待在我的肩膀上，好好想想我是怎麼發意識交流給你的，這種技巧不難抓，最遲半天之內你一定學得會。』

　　「阿倫到底在那邊幹嘛？怎麼自己一個人在斷樹前面傻笑啊？」

　　已經走到傾斜柴房門口的喬治問向身邊的夥伴，大夥兒也只是聳聳肩。

　　「反正他本來就是個怪人。」

　　席德不在意道，探進柴房內環看呼喊。

　　「裡面有人嗎？還有人活著嗎——」

　　「嗚嗚⋯⋯」

　　躲在角落的小女孩看到穿著衛兵制服的席德，高興地爬了出來。

　　「是衛兵大哥哥！大哥哥，救救我⋯⋯好多人被殺了⋯⋯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嗚哇啊啊——」

　　一想到昨日的驚悚慘況，小女孩嚎啕大哭起來。

　　貝蒂看到年幼的孩子不僅在一夕之間成了孤兒，還哭成這樣，強忍不適衝進去抱住對方。

　　「沒事了沒事了，妳已經得救了。乖乖，不哭不哭，姐姐陪妳。」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把臉埋在對方胸前緊緊抱住，抽動的肩膀逐漸平緩，哭累睡著了。

　　貝蒂抱起小女孩，走出屋子交給麥勒。

　　「妳還好吧？」

　　「還好，只是剛到這裡看到那麼多遺體⋯⋯被嚇到而已。」

　　貝蒂縮起肩膀抱緊雙臂，剛踏入村子見到一大堆屍體時，她都快嚇昏過去了，現在看到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躲在這種地方熬過那血腥漫長的夜，怎麼也該督促自己振作起來。

　　「應該還有其他的倖存者，我們分頭找找吧。」

　　喬治提議道。

　　「不，剛才我看到幾個死者身上有刀傷，案情不單純，我們還是分組行動。」

　　席德否決他，對大夥兒下達命令，看向貝蒂、麥勒和阿布納。

　　「貝蒂和阿布納留下來照顧倖存者好了。」

　　麥勒蹙起眉頭，看向貝蒂，只見對方搖頭苦笑。

　　「叔叔，我沒事，救人要緊。」

　　「那好吧。」

　　席德瞧他們達成共識後，繼續說：「好，希爾妲和強納生一組、喬治跟麥勒一組，我和阿倫⋯⋯阿倫呢？」

　　「阿倫咧？」

　　喬治也跟著問，希爾妲用拇指比了比山莊的後門方向。

　　「他剛剛往那邊走了。」

　　「他走了？⋯⋯算了，別管那個怪人了，他不幹活就不給他酬勞，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吧！我自己一個人一組。」

　　眾人點點頭，分頭搜索村子。

　　希爾妲和強納生隨意晃晃後，確定其他人已不在他們的視野範圍內，便走到山莊後門附近的陰暗處低聲交談。

　　「竟然還有倖存者。姐，妳打算怎麼辦？」

　　「先陪著他們到處搜，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若我們找到就直接幹掉，別讓他們發出聲音。」

　　「但是阿布納還留在那個小鬼身邊，該怎麼辦？」

　　「一有動靜就先宰了他們，包括阿布納。」

　　「包括阿布納？」

　　「首領要的東西他遲遲交不出來，都兩個月了，現在花櫟城越逼越緊，幹部們一致認為先湮滅證據避避風頭，怎麼都好過被查出大夥兒的巢穴。他那種怯懦的性子，留不得。」

　　「知道了，那阿倫呢？」

　　「他敢獨自一人往深山裡去，在抵達迷幻之森前就會被兄弟們解決了吧？」

　　強納生歪嘴一笑，拐彎抹角的事他既不喜歡也不擅長，但在這裡毀屍滅跡嘛⋯⋯如此簡單粗暴又能練練身子，他自然是樂意極了。

　　『吶，小渡鴉，你剛才是想救那個小女孩對吧？你是鳥，她是人，有什麼理由值得你出現在人類面前找我救她？不管是哪個世界的人偶，總是會因為一些不合邏輯的奇怪理由來去扼殺異己。這個世界的人因為迷信討厭渡鴉，他們會替自己的同伴捍衛人權，卻不會因此給你鳥權呀！』

　　『嘎⋯⋯她的哥哥嘎⋯⋯對我很好⋯⋯嘎嘎。』

　　貝倫斯思忖著，原來還真的是同一隻。

　　『但對你好的是她哥哥，她哥哥早就死了，就算你想救他妹妹也只不過是你的一廂情願罷了。再說了，你剛才也聽到了吧？雖然我不能救人，但我也給她指引了唯一的活路，就算她年紀小不懂得把握——這當然可以成為她逃避撒嬌的理由，但最後要承擔後果的還是她自己。』

　　『嘎⋯⋯你好無情⋯⋯嘎⋯⋯跟主人、有點像⋯⋯又不像嘎。為什麼⋯⋯不能救人嘎？』

　　貝倫斯輕笑一聲，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被康卓勒和迪賽爾帶到彼岸之前，他多少還是會在意「無情」這種字眼，只不過現在嘛⋯⋯無情對於執楔者而言，可謂稱職的表現。

　　『嘿嘿，多謝稱讚啦。畢竟我不屬於這個世界嘛！至於詳細原因嘛⋯⋯回到彼岸有機會我再跟你說說。』

　　渡鴉靈歪歪頭，這明明不是稱讚對方的意思。

　　『對了，小渡鴉，你和你的主人叫什麼名字？還有，是往這個方向嗎？』

　　『我沒有名字，主人好像也沒有名字嘎。再繼續往前直走嘎⋯⋯有溪流，往上游嘎。』

　　『沒有名字？那好，等我解決＂壞掉人偶＂之後再替你取個名字，在這之前就繼續叫你小渡鴉。話說回來，小渡鴉你說話說得越來越順了，才一時半刻就找到意識交流的技巧，果然動物的知覺就是靈敏，我現在就想把你當成彼岸的居民看了。』

　　『我現在⋯⋯不算嗎嘎？』

　　『還不完全算，你必須學會運轉梅爾卡巴，才有辦法待在彼岸。』

　　『梅爾卡巴嘎？』

　　貝倫斯運起旋動大衛星，閃現片刻便隱藏起來。

　　『這就是梅爾卡巴，循環普拉納的靈能迴路。彼岸的意識體不用睡覺也不必吃東西，維持自身的所有能量全靠自己給予。梅爾卡巴就像我們的防護罩，它防止我們在沒有載體的情況下消失，也會盡可能地產生並保留普拉納提供我們力量。所以只要梅爾卡巴不毀壞到無法修復，我們就可以一直存續下去。』

　　『可是嘎⋯⋯你現在沒有梅爾卡巴。還有嘎，普拉納是什麼嘎？我不懂嘎。』

　　他呵呵一笑，擺擺手，把小渡鴉放到自己頭上。

　　『梅爾卡巴如此重要，平常當然是隱藏起來囉！普拉納就是靈能，你可以把它想成萬物之源或靈魂碎片，它可以變成任何事物或任何存在，只要操縱得當，隨時都能轉換實體或靈體，憑空造出東西也不難，甚至穿越時空也可以做到——只要不違反阿卡莎祕錄的法則都可以。』

　　『阿卡莎祕錄嘎？』

　　貝倫斯收起笑意，嗅到山林間的惱人氣味，顧慮到小渡鴉的狀況，也不好隨便轉成靈體避開追兵，因為自己的靈能波動會影響到還沒學會使用梅爾卡巴的小渡鴉，畢竟這孩子目前算是憑依在他身上。

　　除非附近有懂得使用普拉納或相似靈能的個體可以暫時轉移安置之外，否則他現在就只能做個高體質、高智慧，並且力量點到滿的偽裝人類，連驅動法則進行範圍攻擊都得小心翼翼。

　　『這些晚點再跟你說，有討厭的渣渣來了。』

　　渡鴉靈點點頭，鳥爪捉緊貝倫斯的頭毛。

　　數秒後一支飛箭疾射而來，貝倫斯膝蓋微蹲，從背後穿過渡鴉靈的胸口，嚇到鳥眼瞪得斗大。

　　『嘎嘎！』

　　『沒事，他們傷不到你的。』

　　幾名穿著同款背心的壯漢和女人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手持各種武器步步進逼。

　　其中一位頭兒高舉銃鎗，放聲大喊：「兄弟們，給我殺！今天絕對不准放過那個翹起兩撮頭毛的傢伙！」

　　「嗚喔喔喔——！」

　　貝倫斯抽出長劍、蹲下馬步，閉上雙眼感知周遭的所有生靈，刻意讓之前那對姐弟倆的真正同夥掉以輕心地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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