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未央 - 渺渺（1）

元月末，雪已融盡，大地回春，各地的桃花春盛，溫暖怡人。

瀧安，無雙城。

無如曦坐在房中暖閣上，一旁的婢女正在給她沏茶。

她接過茶後抬眼看了一眼窗邊，便吩咐婢女退下。而後一名身穿無雙城家僕衣著的男子進入房中，對著無如曦微微欠身。

男子名為墨行，武功高強，是無如曦培養在暗處的組織首領，替她做事。墨行平時則是和無雙城下人在一塊，方便傳達情報，因此只有無如曦一人知道他的真實身分。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包括無極天，包括無昊辰。

「怎麼，兄長又去江陵了？」

「回公主，沒有。無公子最近都待在無雙城，只有月初時去了一趟寒瀟，但那是驪二小姐還在養傷，所以應不是去和她見面。」墨行低著頭回道。

「寒瀟？可看見是去見誰了？」

墨行搖頭：「屬下無能，跟丟了。無公子一進城就消失無蹤，屬下怕公子察覺，便沒有繼續跟了。」

聞言，無如曦皺了皺眉，道：

「兄長在寒瀟應沒有熟識的人才是。」

啜飲一口茶，她又道：

「驪瀅的事處理乾淨了嗎？兄長多疑，任何痕跡都不能留下，哪怕是一根毛髮，都不能留。」

「都處理乾淨了，請公主放心。我們還行動嗎？」

無如曦搖頭：

「先稍安勿躁一陣子，果然這事還是得你去辦我才能放心。驪氏那邊也多派人手了，吩咐下去，這段時間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輕舉妄動。」

說完，無如曦揮了揮手，墨行便離開了。

她扶著額頭，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意。

這和平時的無如曦可真是有極大的反差。

墨行才出去沒有多久，無昊辰便走了進來。

無如曦立即起身，已經換上平時的溫婉笑容，喚道：「兄長。」

無昊辰抬手示意她坐下，他在無如曦對面的暖閣上坐下，中間隔著桌案，兩人相對而坐。

「兄長，可是有什麼事？」

「怎麼，還得要有事才能來找你？」無昊辰笑道。

「自然不是。」無如曦也笑。

「對了，方才我看有生面孔從妳殿內走出去了，新來的小廝？」

聽無昊辰一問，無如曦倒茶的手頓了頓，隨即堆起笑容，答道：

「是，父親新撥過來的下人。」

聽此，無昊辰神色暗了暗，接過無如曦遞過來的茶盞，問道：

「如曦，妳認為，父親待母親如何？」

無如曦雖奇怪這突然的問題，但還是認真回答：

「雖沒有琴瑟和鳴，但在物質上，父親不曾虧待過母親半分，我想，也許父親只是不擅表達對母親的情感吧。」

像是早就料到她會這樣回答，無昊辰又問道：

「那，妳又是怎麼看待父親的？」

無如曦緩緩說道：

「父親雖然暴躁易怒，心直口快，說的話也許不太好聽，但對你我卻是極好的。雖然急躁了點，但也將無雙城上下治理的井然有序，是我敬重的無雙城主。」

無如曦看著微微皺起眉頭的無昊辰，問道：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兄長？」

無昊辰放下茶盞，不知在思考什麼，見狀，無如曦又問：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無昊辰朝她微笑：「沒什麼，就是隨口一問。」

「兄長，你和父親還不愉快呢？」

見無昊辰不答，無如曦又道：

「父親要強，和驪門主又有些過節，他不同意，也在情理之中。」

無昊辰抬眸看向自家妹妹，問道：

「他不同意，那妳呢，如曦？妳也不看好我和驪二公主的事嗎？」

無如曦欲言又止，見狀，無昊辰又道：

「想說什麼便說，和兄長不必彎彎繞繞。」

聽言，無如曦才斟酌開口：

「說實話，我也認為這件事，是有點操之過急了。驪氏長公主的風波才過去幾月有餘，眼下驪氏的情勢也不甚明朗⋯⋯」

她看向無昊辰，頓了頓，又繼續說道：

「眼下，誰都想踩驪氏一腳，在這風口浪尖上，我怕兄長被波及，無端受一些委屈。」

聞言，無昊辰寵溺的看著這個事事替他著想的妹妹，有些欣慰。

他卻不知，驪瀅遇害一事，正是他面前這個貌美又心善的妹妹一手安排的。

若他知道了，又當如何？

無昊辰又換了一個問題道：

「那妳認為驪瀅是個怎麼樣的人？」

認真回憶後，無如曦說道：

「我與驪二公主並不相熟，單就賀蘭桃觴初印象而言是好的。談吐大方，進退得宜，是個長相標緻又不太張揚的公主。」

無昊辰聽後溫柔的笑了笑，自語道：

「她確實哪裡都好。」

無如曦微愣，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家兄長對除了自己以外的女子露出如此溫柔的笑容。

「兄長，你真的很喜歡她嗎？」

無昊辰回答的沒有一絲遲疑：

「和妳喜歡上官璟一樣。」

「即使你和她並不合適？」

無昊辰定睛看著她，淺淺一笑：

「只要兩情相悅，對我來說，不存在合不合適。」

語落，無昊辰站起身，無如曦也隨他站了起來，說道：

「兄長，你知道的，如曦支持你所有的決定。」

無昊辰點點頭，欣慰說道：

「那可不，我的好妹妹，」

目送無昊辰離開後，無如曦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眼底浮現一股冷意。

她回憶起當時，驪玉寒自請入刑獄時，她去牢裡找過她。

驪玉寒當時從絕望到心如死灰的眼神和表情，到現在她還歷歷在目。

「所以，妳就安靜的去死吧。」

回憶至此，她卻倏地笑了，沒有任何溫度的笑意。

「兄長，為何偏偏是驪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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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鳥聲千重囀，二月楊花滿路飛。

仲春，春雨綿綿。陽月山莊東院的桃樹和杏院的杏樹比肩盛開，春季的陽月山莊看起來是最有人情味的，成片的桃粉色和白色相間，夾雜著一些花紅柳綠，像一幅濃墨重彩的山水畫。

這天清晨，陽映塵和陽非煙打了聲招呼後，便獨自一人策馬來到江陵的雙隴鎮。抵達時，已經是晌午。雙手環抱一個布袋，她走進了雙隴鎮的容提。

裡面的一名中年婦人一看見她便開心的朝她走來，陽映塵開口喚了聲：

「葉大娘。」

「哎呀，渺渺，好久不見了啊！」

葉大娘拉了拉她的手，眼角的皺紋隨著笑容浮現，看起來倍感親切。

「好久不見。」

葉大娘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陽映塵也將手上的布袋放在桌上，說道：

「我帶了一些孩子們可以穿的衣服，」她又從袖中拿出一個布包遞給葉大娘，繼續說：

「還有一些銀子。」

她接過沈甸甸的布包又推回去，皺眉道：

「人來就好，每次都帶這麼多錢做甚！」

陽映塵又塞回她手裡，道：

「孩子們吃穿用度都要錢，您拿著給他們買點好的。」

「賀蘭氏撥的銀子已經夠啦！」

陽映塵又道：

「銀子不嫌多，大娘，您也不用這麼辛苦織布刺繡賣錢，就收下吧。」

見拗不過她，葉大娘只好收下，欣慰的看著陽映塵，不再推託。

此時，好幾個約莫四至七、八歲大的孩子們從裡面房間跑了出來，扯著嗓子邊跑邊喊：

「渺渺姐姐！」

孩子們一下子就把陽映塵圍在了中間，嘰嘰喳喳，爭先恐後的想和陽映塵說話，說的不外乎就是「姐姐好久不見」、「好想妳呀姐姐」云云。

陽映塵幼時，曾受過葉大娘的恩惠。後來幾年，賀蘭氏下令修建容提，因緣際會下，葉大娘成了容提的大娘，專門照顧孩子們。陽映塵長大後，便會隔一陣子送來一些銀錢和生活用品，得空時也會陪孩子們玩。現在在容提的這些孩子們剛來時都還很小，陽映塵可以說是看著他們長大的，因此孩子們自然很熟悉她，也很喜歡這個活潑開朗的姐姐。

看見陽映塵開心的和孩子們說話玩鬧的模樣，葉大娘有些感慨。

時光荏苒，一轉眼，陽映塵都這麼大了，她想。

「妳陪孩子們玩會，我去準備晚膳。」

說完，葉大娘便走進了膳房，陽映塵便待在外面陪孩子們。

葉大娘才進去沒有多久，容提外突然一陣騷動，循聲望去，外面似是有什麼紛爭。

「外面怎麼啦？」

陽映塵回答裡面的葉大娘：「大娘您忙著，我去看看。」

於是，陽映塵走出容提，走到街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名馬伕坐在馬車上，身後的簾子未揭，似是沒有載人。

而馬車旁一名略有年紀的女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蜷縮著腿，半躺在地上。

陽映塵只看得到地上女人的背影，但從旁人的竊竊私語中，大概拼湊了事情經過。

女人走在路上，不知怎地被駕著馬車經過的馬伕撞倒在地，但馬伕堅持是那女人偏要自己撞上馬車，認為她就是來找碴的，任由被路人指指點點，就是不下馬扶她起來，更遑論給她賠不是。

沒愣多久，陽映塵有了決定，她認為先把看似受傷的女人扶起來才是當下首要目的。

陽映塵越過人群上前，欲拉女人一把。就在她碰到女人的一瞬間，女人抬起頭。就是在那個瞬間，陽映塵突然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驚慌又害怕的把正要借她的力站起來的女人，硬生生的推了回去。

只見，那女人吃痛的跌坐在地，抬頭就是罵道：

「妳怎麼回事呢？」

一旁圍觀的路人，包括馬伕，似乎都被陽映塵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紛紛停下來，投以異樣的目光。

而一看到女人的臉，聽到她的聲音，陽映塵就像是見到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一樣，恐懼到使不上任何力氣，全身發顫，卻動不了身子，只能呆愣在原地。

她的身體此時已不聽自己使喚。

那女人見她不答，動手就要推陽映塵。那瞬間，陽映塵抽出了腰間的劍，冰冷的劍鋒直指眼前人的喉嚨，只需再稍微施力，便可血濺當場。

幾乎是劍出鞘的剎那，周圍的路人都發出驚呼，看向陽映塵的目光，已經從最初的好奇，變成了不理解和畏懼。

那人雖也被嚇得不輕，但也不知是否是不怕死，又罵道：

「妳這女人怎麼回事啊，光天化日下想殺人嗎？」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pnzUSQp5y

女人帶著濃濃的鄉音，沙啞卻有力，像個粗鄙不堪的潑婦，響徹了整條街。

她看了看陽映塵的臉，忽道：

「我瞧妳的臉，還和我那個不要臉的女兒長的挺像，都是狐狸精！晦氣！」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pJLfKNY4R

聞言，陽映塵雙眼爬滿血絲，額間甚至浮起些許青筋，此刻的她，比起滔天憤怒，更多的是噁心。

打從心底感到厭惡，她恨不得立刻揮刀，斬了眼前人。

此刻的她聽不見任何聲音，腦袋嗡嗡作響，任大腦主宰，在眾人的驚詫下，她的右手已然高高揚起。

「來啊！這麼多人看著，妳有膽倒是殺我啊！」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K7dCsviqn

於是，她便順了她的意，揮下了劍。

若是眼前人知曉陽映塵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陽月山莊弟子，是否還會這般口無遮攔，對她叫囂？

「渺渺！」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4P7LJiE16

然而，在那人即將身首異處的前一秒，一道熟悉的嗓音，喚回了陽映塵的一絲理智。

她的手還停在半空中，越過人群，她一眼就找到了喊她名字的人。

是暮梓玉。是那個笑容狡黠，眼底有光的小狐狸。

但是那個小狐狸此刻看她的眼神，卻和周圍的人一樣，均是不理解，更甚，還參雜著一點失望。

陽映塵的心，彷彿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如墜冰窟，夾帶著疼痛，疼的她完全恢復了理智。

眼前的女人撿回了一條命，卻依舊繼續破口大罵，她恍若未聞，好像此刻這世上，只剩下她一人和暮梓玉。

見到暮梓玉那樣的眼神，她有些慌亂，像個做錯事，急著解釋的孩子。

她依然面無表情，眼底的戾氣不知不覺早已消散。

「妳這賤女人，不是想殺我嗎？」

隨著女人一吼，把陽映塵又拉回了現實。

女人又準備動手推陽映塵，一抹身影擋在了她身前，把那人重重地推開，並拔出劍，劃傷了女人的手腕，頓時血流如注。

「啊！」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XkEK0dbL2

伴隨著周圍此起彼落的驚叫聲，陽清風牽起陽映塵的手，朝她微笑說道：

「我們回家。」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VICRxpqXo

「這兩人瘋了嗎？雖然那大媽是無賴了點，至於出手傷人嗎？」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jIDqTw4CI

「光天化日下，居然有人如此膽大包天！」

「天啊，現在連走在街上，都不安全了！」

隨著陽清風凌厲的眼神掃過，那些嚼舌根的路人，都被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也不敢再多看他們幾眼。

這哪裡還是平日那個活潑愛笑的陽清風。

然後，任憑那女人如何撒潑，旁人如何議論，他擋在她的身前，替她擋下了那些指指點點，帶著她，離開了喧鬧的人群。

暮梓玉看著眼前男子帶走陽映塵，不發一言。

但他卻看見男子離開前，特意回過頭，看了自己一眼。

那是警告的眼神，帶著濃濃殺意。

暮梓玉卻不解，難道此人知曉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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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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