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之途 - 離開神殿

夜闌人靜，彷彿整個大地都進入甜美的夢鄉，濃墨的天際一點星光也沒有。

在一座宏偉高聳的神殿高牆邊，亞列爾等待了一會，最後抓緊時機，腳底運氣一個漂亮的翻跳直接跳出去，他有些得意的撇了一眼那靜謐的神殿，最後頭也不回的往鎮上走去。

走在死寂的街道上，除了偶爾能聽見幾聲狗吠外，什麼也沒有。

亞列爾隨手用換上自己暗藏已久的外衣，他滿意的看了看自己一身行頭，乾淨的藏青色大衣配上深色勁裝，腰上的普通長劍嚇阻他人，完全看不出來他其實是蒼穹神殿的高級神官。

好極了，一切的事情發展都在他的預測之中，他溜進小巷內，打算抄近路快速出鎮。

隨著腳步的加快，他的腦海內也開始回憶這段漫長的昔日。

他在八歲以前，是神殿附近小鎮的無名小卒，沒有父母，沒有姓氏，沒有住宅，唯一一個陪在他身邊的是一位年邁盜賊老頭，他所學的也都是搶偷勾當。

以偷剽為生的他唯一的優勢是他向來身手不錯，在年紀增長下愈來愈得心應手。

直到有次他一時不慎被大人們當場抓到，他被群眾們押在地上接受各種毒打辱罵。撲倒而來的拳頭和踩踹，他無法忘懷那時血腥味灌滿口腔、慘無人道的毆打讓他意識逐漸模糊。

他隱隱約約覺得，那就是死期之日時，腦海內響起一道深沉的低語。

『汝是神之恩寵，汝之意願即為吾之走向。』

強而有力的迴響讓亞列爾頓時清醒，他全身上下瞬間佈滿金色燦爛的光芒，所有的傷痛蕩然無存，刺眼強烈的白光讓所有人都嚇退三步。

那是來自神的祝福，在他最悽慘蒼涼的時刻，他成為神喻之子，獲得永恆的眷顧。

對全大陸人而言，能夠得到蒼穹神的旨意是他們一生的榮幸，但是對當時的亞列爾而言，這簡直就是種赤裸裸的嘲諷。

什麼神明、什麼狗屁信仰，他要得只是三餐溫飽，有個地方落腳就夠了，那時他完全不屑一顧，甚至被帶到神殿時，他也不願意接受這種事實。

然而十年過去，他再怎麼倔強頑固，最終也妥協於現實的不容反駁。

他早已不再是那街頭混混亞列爾，而是下一任教皇候選者，現任教皇的義子，亞列爾蒼穹。

原本他已經完全死心，習慣的接受各種神官工作，禱告治療和接任訓練。

而在短短數周內，亞列爾又發現一件令人驚奇之事，這才開始了他一系列的逃跑計畫。

教皇佈下的聖結界，居然無聲無息的逐漸削弱中。

對於神殿的祭司和聖騎士來說，還尚未感覺到任何變化，但是對於同樣能佈下聖結界的亞列爾來說，這種改變簡直就是漏洞百出……也再好不過了。

他做好路線準備，觀察好聖騎士的巡邏時間後，在結界弱化那一刻翻牆逃出。

他的腳程很快，在黎明破曉時分總算跑出他的出生地，那囚禁多年的神殿。

而此時此刻滿心歡喜的亞列爾蒼穹還不知道，他的旅程，才正要開始。

熱鬧喧囂的酒館內，生意興隆，大家的臉上都笑容洋溢......除了坐在邊緣的亞列爾。

這是他離開神殿的第五天，亞列爾散漫的撐著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啜飲著葡萄酒，大白天喝酒這種荒誕事情以前的他是絕對沒有這種機會，但現在不一樣。

他痛快的飲盡酒水，滿意的輕笑一聲，絲毫不在乎周圍對他的注視，他抬手招呼服務生。

「上酒，快點。」

金燦色的長髮隨意的紮在後面，在燈光的照映下淺金色的瞳孔沾染著微醺的醉意，在大家看來眼前這位身分不明的少年正是那般精緻誘人，哪怕是一個注視就能讓人沉醉其中。

「小帥哥，你一個人?」一名身穿舞孃服飾的女子輕輕的靠在亞列爾身上，溫柔的試探道。

亞列爾興意闌珊的看了女子一眼，他是不怎麼對女人感興趣，本是不想理會，但是他想到身為神官的那些繁文縟節後隨即改變心意，眼底閃過一絲惡趣味，他忍不住露出淺笑，波光流轉的魅力直接讓在在座所有人頓時淪陷。

「啊啊……是一個人，陪我不?」

是啊，他現在可不是甚麼循規蹈矩的神官，就算稍微愛玩也無所謂吧。

很快的，他的身邊圍繞各種女子，又是調情又是曖昧，他也不打算客氣的盡情享受一番。

好景不常，才放縱個幾天後，亞列爾很快就後悔了。

那又是個不眠的深夜，亞列爾依舊在二樓觀景座位上暢飲，當隔壁的女人再次對他拋媚眼時，他已經厭倦到連抬眼都懶了，此時酒館的大門忽然被撞開，一個男人衝進店內緊張的大喊。

「喂，聽說鎮上那個惡棍們要過來這裡!」

「那群流氓要來了?」

「走走走我們快走!」

所有人聞聲色變，各個分忙起身丟下酒錢跑出店，就連幾秒前還想引誘亞列爾的女人也慌張地跑下樓，而亞列爾則是動也不動的看著鳥獸散的人群，心裡有些乏味。

什麼啊，這樣就走了。

都快天亮了不再喝點酒多無趣啊，他煩悶的隨手拿起一隻飛鏢往標靶射去。

正中紅心，但是一點也不開心，亞列爾乾脆酒也不喝了，觀察起樓下座位區。

他四處張望了一番，發現樓下還有一個人和他一樣留在位子上。

亞列爾好奇的動了動位置，很快就看清楚那位待在角落的男子。

外型確實不錯，一副溫文儒雅的仕紳樣子，跟神殿的那些清雅風範挺相似，看起來也是會受歡迎的類型才是，亞列爾認真的打量著那人，暗自想著。

對方似乎也注意到亞列爾的目光，抬眼往亞列爾看過去，一股寒氣直直往亞列爾身上襲來，他連忙低頭撇開視線。

等等，怎麼回事，亞列爾下意識反應抓住腰際上的劍柄，想要掩飾自己的異常慌亂。

他自入神殿後便跟著聖騎士一起學習劍術，要說高手，他自認為自己也不差，所以就算有幾位凶神惡煞的傢伙想要找他惹事，也不足以畏懼。

有甚麼好緊張什麼的，剛才那位端莊的男人僅僅只是看過來一眼，只是看過來而已!

亞列爾抓起酒杯灌入口中，告訴自己，想要平撫剛才的不安。

亞列爾再次轉過去看，對方又恢復那文雅的姿態，還對亞列爾露出禮貌性的點頭微笑。

怎麼回事?亞列爾愣愣地看著對方。

難道是喝多了產生錯覺嗎?他不太確定的猜想著。

總覺得剛才那一眼……不寒而慄。

「碰!」

酒店大門再次被撞開，打亂了亞列爾的思考，不同的是，這次大門在幾名壯漢暴力下，大門無辜犧牲了。

亞列爾微微側身順勢將自己的氣息壓低，剛好將身體藏在視線死角區，幾名壯士完全沒注意到坐在樓上邊緣的他，而是直接找上一樓角落的仕紳。

「是你吧混帳，這幾天把我們兄弟的女人全玩過一遍!」

「好大的膽子!敢搶老子的女人啊你!」

壯漢一腳踹飛桌椅，玻璃與木頭碰撞產生高分貝的噪音，亞列爾有些驚訝，想不到這樣文質彬彬的青年居然是位花花公子。

真的是什麼人都有，居然還去搶別人的女人，有必要嗎?

「沒錯，我的未婚妻也是跟你有一腿吧!我全部都知道了你這狗崽子!」

嘖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還去勾搭人家未婚妻，亞列爾喝了一口酒壓壓驚，不慌不忙的繼續看熱鬧。

看來這位青年恐怕是見不到待會的太陽了，亞列爾又給自己倒了點酒，悠哉悠哉地想著。

有好戲可以看呢，看來留在這點還是挺有趣的，他忍不住竊喜起來，喜滋滋的舔了下嘴邊的酒漬。

然而下一秒壯漢的發言直接將他嚇醒，差點把酒杯摔出去。

「我家那位舞孃還打算跟我分手，說什麼她的心已經屬於亞列爾大人的了，你這傢伙是不是不想活了啊?」

噗!

亞列爾直接把酒噴出來，他極力壓低聲音，藏在陰影區的身體微微抽動著。

等等，那大個頭剛才說什麼?

心已屬於亞列爾大人的?

亞列爾!

想不到自己的名聲已經臭遍天的亞列爾吞了一口水，他仔細回想起這幾天身邊確實有不少美人投懷送抱，而他也來者不拒……

不會吧?

難道那些女人都是有對象的?!

亞列爾正想起身問個清楚時，那名仕紳已經被團團包圍帶出店外了。

亞列爾目瞪口呆的看著空無一人的一樓。

給我等一下啊! 亞列爾驚恐的在心底吶喊。

慘了這下真的玩過頭了，他匆忙丟下幾枚金幣當作物品賠償損失後也跑下樓追上去。

天尚未亮，整個街道上黑漆漆一片完全看不出來走過的蹤跡，而且亞列爾這幾天不是待在賭場就是酒吧，根本沒有好好認識其他地點，他繞來繞去都沒有看見那名無辜的受害者。

怎麼辦，人到底去哪了?

會不會直接被滅口了?

還是說已經斷手斷腳了?

亞列爾心中壓不住的著急，他很擔心那位看起來弱不經風的青年是否安好。

「啊ㅡㅡ!」

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傳片整條街道，亞列爾猛然回頭邁開步伐往聲音奔了過去。

此時暮色剛起，街道一點一點逐漸染上豆大的光暈，亞列爾在追查人群同時依稀聽見那哭喊求饒。

「求你住手，快住手嘔嘔……」

「別打我、別再打我了啊啊啊!」

如此悽慘的叫喊聲讓亞列爾心裡更加愧疚跟憤怒。

可惡啊，都怪我，亞列爾自責地想。

早知道就不隨便玩鬧了。

聽這些慘叫聲，再打下去估計連聖光也拉不回來，直接送火化了，他心裡一橫，確認好哭聲位置後往巷弄內的聲音方向果斷拔出劍。

「通通不許動，不然我就要……就、要……?」

此時天際以露出淡黃的霞光，亞列爾已經能看清楚地上狼藉一片的慘狀。

小巷內充斥著各種哀號，但是那不是從仕紳口中傳來的，而是那群壯漢們。

亞列爾大腦一片空白，這跟他所擔憂的景況完全相反，他愣愣的看向仕紳……正一臉愜意的踩在倒地不起的壯漢身上。

仕紳則是有些意外亞列爾的出現，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有些髒汙的手，再看看巷口處一臉凌亂的亞列爾，一臉輕鬆的問道。

「哇，這些人好可怕啊，你是來救我的嗎?」

仕紳說話同時，笑著順勢踩住那想要爬起來的混混，亞列爾則是聽見那腳下發出骨頭的斷裂聲。

你才是最可怕的吧?

我覺得這些流氓才是需要救援的。

亞列爾看了一下地上那些面容扭曲的壯漢，愣愣的回答。

「我想，你應該不需要被救。」

「哈哈哈怎麼會，你來找我就表示擔心我受傷不是嗎?」

仕紳毫不介意的甩掉手上的血汙，亞列爾知道對方是因為自己貪玩才陷入麻煩，就伸出手施展一道淨化魔法，瞬間清理掉仕紳上所有的髒污。

「哇，挺厲害的嘛。」

「這沒什麼。」

是沒什麼，跟你這樣文藝氣息的男人揍扁一群人來比，這種淨化魔法真的沒什麼，亞列爾安靜的想，而仕紳主動自我介紹道。

「我叫洛蘭，你呢?」

「亞列爾。」

「哦，亞列爾啊……你跑去搶人家的未婚妻跟女朋友還有女人?」

「啊?我才沒有!是她們自己湊過來的!」

「嗯？你這是炫耀嗎?」

「不是!那些女人跟我沒關係!我不會再理她們。」

「哈哈哈，我想也是，你不過是無聊才陪她們玩玩是吧。」

亞列爾聽聞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望著洛蘭笑盈盈的臉龐，有種說不出的愕然。

他這下子可以確信，在那張親切溫和的笑容底下，藏著一雙犀利洞察的眼睛和敏銳的心思。

很無聊?他是感覺無聊啊。

是啊，亞列爾心底有著難以言喻的枯燥感，這幾天下來他確實感覺很煩悶，但是這初次見面的人一說，反而讓他有些飄忽不定。

這場旅行肯定少了點什麼，亞列爾模糊不定的想，嘴上也跟著回答。

「是很無聊，不過……」

「不過?」

不過你是第一個說出我心情的人，亞列爾無聲的想。

他望著那個頭稍微比他高一些的洛蘭，忽然冒出一個瘋狂想法，他想的沒想順勢脫口而出。

「不過你跟我一起旅行的話，應該會很有趣。」

「一起旅行?」洛蘭的表情有些意外，那紫色的雙瞳抱著好奇重複問了一次。

「呃，我的意思是，就是去四處走走看看之類的，一起行動會不會比較……」

比較怎樣?比較痛快?比較高興?亞列爾也說不上來，只是單純希望這個人能跟他一起旅行……這是不是太強人所難了?

亞列爾陷入煩惱，好吧除了神殿那幾位，他活了十八年也沒跟誰打好關係過。

那些主動靠過來的女人也是，就算趕走她們也仍然笑嘻嘻的，一點意思也沒有。

「可以啊。」洛蘭溫潤的聲音傳來，亞列爾有些不敢置信的抬頭。

「一起旅行，不是很有趣嗎?」洛蘭笑了，他主動伸出手示好。

亞列爾猶豫一會，也把手伸出去握住，手上傳遞來的溫度是那麼舒適。

在黎明破曉之際，一縷光線直射在兩人身上，照亮了整個街道，還有亞列爾那荒涼的心。

他安靜的望著那交握的手，忽然發現以前聖騎士團長也說過，世界上還有比聖光更溫暖人心的東西，他忍不住笑了，想不到啊，真的是想不到……亞列爾輕輕對著洛蘭開口說。

「很高興認識你。」

比聖光更動人的東西，原來這是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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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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