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前,有一個男人他無論做什麼都會躲在角落裡觀察著從眼前走過的人們。他從不主動和其他人傾談,總是一副沉思的樣子,沒有人知道他在思考著什麼。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N4cXsavhX
雖然如此,他仍然是這個世界上的一份子,而人們因此叫他做角落裡的男人。雖然他一直身處角落,但他仍然知道人們之間流行的話題,無非是那些緋言流語。雖然他不與他人交流,人們之間仍然有關於他的無數傳聞。有人說,這個男人陰沉、恐怖以及神秘,彷彿所有不辛的事情總圍繞著他打轉。有人說,他是個有故事的人,因為所經歷的事情太多痛苦和不安使得他餘生都在悲傷中艱辛求存。亦有人說,他本是陽光、快樂以及開朗的青年,最喜歡幫助他人,直到惡魔附上他的身軀讓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物。
不管人們怎樣說他,他總是那樣不變地躲藏在角落裡。其實,一樣不起眼的我知道很多關於他的事,似乎是同源的吸引那般。我敢說,這個被滿天飛塵覆蓋永遠看不清前路的工業小鎮裡,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雖然他總是單身一人,永遠一副看似漠視眼前所有人的樣子,我卻知道在遠處有一個少言寡語的沉靜少女一直注視著他。她的眼裡全是這個角落裡的男人,儘管他孤身一人仍然處在角落裡,可她卻偏偏能找到他。她似乎早就習慣了尋找他,不然怎麼能一眼望去就可以找到他呢?也不知道這個角落裡的男人知不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全心全意地看著他。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就認識這個男人,那個時候我和他都還小。我看著不會走路的他擁有著胖嘟嘟的嬰兒臉,我的葉子被風吹動他就會「嘻嘻」地笑。那亮晶晶的黑鑽石裡,總有著我的身影,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我是誰了。我不知道是我睡覺了還是記憶的缺失,我的腦海裡那個寶寶在下一秒就變成了一個小男孩。他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臉上帶著笑容,我不懂,有什麼可笑的?到底什麼叫開心呢?他用著小手拿著鏟子,嘴裡含糊說要幫我長高高。我心想,小子我可是比你還高好嗎?他常常帶著紅噗噗的笑臉嘴上說著幫忙,或許是真的可以幫忙吧,惹得街坊鄰居們都很喜歡他。就這樣,他真的長高高變大大了。那個可愛的笑臉變得玩世不恭和帶著些邪氣,惹得狂蜂浪蝶在他身邊打轉,轉到我頭暈腦脹。
但有一天,他變得和往常不同,往昔的笑臉彷彿被凍結和埋藏了。他一身黑色的西裝,領帶被扯開歪歪斜斜的,白色的襯衫肚子周邊和西褲的膝蓋位置都有著深深淺淺的泥印,襯衫的領子也被解開連扣子都不見了只剩空空蕩蕩的線條。他手裡拿著一個長條的綠色玻璃瓶,漫無目的東歪西倒地走著或者說是摔著向我靠近。「啪」一聲,他整個人摔倒在濕潤的黑土上,看來這一路他該摔了好幾次。躺在泥地上的他看著天上的烏雲一會,突然放聲大笑,很用力地對著灰濛濛的天空笑。我聽得很清楚,他笑得很大聲,很大聲,很大聲。可是我卻聽不到開心,只有那像漿糊一樣難纏的像天空一樣灰色的糟糕情緒,我肯定那不是開心吧,應該不是的。他笑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自己沒有氣力只能急速地咳嗽。我努力地揮動葉子過去探查他的情況,他眼睛往頭頂一翻終於看到了我。他艱難地翻過自己的身體,露出滾紅的脖子和骯髒的泥襯衫,手裡依然抓著那個瓶子,一邊嘴上喃道「兄弟,我還有你…」一邊使出渾身的力氣爬向我的腳下。這段路程不長,往常他跳躍幾步就到了,可這回他花了很久才到,久到我以為我葉子都要變紅掉光了。他爬到我腳下沒多久就緩緩地睡著了,像是嬰兒期的他那樣安寧。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個文靜且戴眼鏡的女生悄悄地走了過來,她手裡拿著一張灰色的羊毛毯。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她輕柔的動作幫助她把毯子放在他身上而不打擾他安眠。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沒有見過他了,只有談論他的人們路過我眼前。直到有個人說女孩,他父母以及惡魔這類荒誕不經的字詞,我才突然驚覺那天看到的他到底和平時有多不同。我很少會注視和關注別人,人對於我來說就像那白蟻,細小、易死和有害。只有那身上散發著濃濃白光的人我才會多看幾眼,關注他們。可能我的記憶真的出現了斷層,我說不上那白光到底是什麼但我卻很喜歡它和散發它的人。可是那天我看到的他,那個在我腳下喘息的他,身邊的白暈卻染上了一絲容易讓人忽視的黑色,它們和白光混在一起融入了那個灰霧裡的世界。
他,就這樣成為了那個角落裡的男人,身後被安靜的女生注視著。
他的轉變,讓我沉寂,不安,我親自割斷了和外界的聯繫,等待著另一個擁有白色亮光的人。
我等了很久,等來的還是他,滿臉鬍鬚人到中年大腹便便的他。他帶著金色戒指的手撐著我的身子,低著頭看當初他躺過的泥地,一言不發。我知道,他有話要說,我有得是時間等,我從不缺時間。他亮晶晶的眼睛變得混濁,周邊的眼白發黃,微血管擴張破裂甚至滲血,他另一隻手猛地一把摸過自己的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喉頭動了動,哽咽地說:「兄弟,我…我..我有孩子了。」我還在詫異時間流逝的速度,他雙手摩擦著自己的臉掩飾著自己的哭泣,但掉落下來的淚水出賣了他,「我,我是罪人,我救不了他們……我不該擁有孩子…我沒有辦法送他們去死…沒有人相信我…哪怕就一次也好啊……但我真的盡力了啊……」他似乎說出一直以來壓抑在心裡的秘密,一個會讓世界美夢破滅的秘密,他哭得就像年幼時期被奪走玩具的時候,那種再也無法擁有心愛物品的破碎感。他哽咽了很久,一個人靜默著,緩了口氣背靠著我坐下,氣若如絲地說:「兄弟,我只能靠你了,幫我看好他們……那是姊弟,姐姐是紅髮……」
他坐在我腳下很久,幫我擋了會啃咬我身體的各類昆蟲,直到被一個紅髮婦人發現。她震驚得癱倒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漸漸地,漸漸地,漸漸地,她的身影和那個幫他蓋毯子的女孩重疊,再也分不開誰是誰。她似乎從一開始就看到了他的終點,就算她雙腿發軟無法起身,她亦爬著去到他身邊。她將面部腐爛身體發臭的他擁入懷中,淚水從漂亮的眼睛裡湧出流過她的眼框,她的手輕撫著他的黑髮輕柔地說:「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著你啊…妹妹的死,不是你的錯……你父母的死也不是你的錯,你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呢,你這個壞傢伙…大地開裂的時候你陪著我…星星和雲朵掉落下來的時候你怎麼能不在呢,狠心的傢伙……」
原來,他死了,那個角落裡的男人死了,他的靈魂在這個世界消散了,變成了翩翩起舞的光芒飛翔在天空之中,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再也不能看見它們。他似乎是犧牲了自己,我還是不能明白白光的用意,但卻又似乎藉著他的死明白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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