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黃慶之並沒有約陳冬出去,他們只是講了很久很久的電話,在話題中他終於沒有提起過去的話題,只是不斷的談著關於自己的事情,譬如他不再轉職在理髮師的工作上,現在放假也會去當私人健身教練,陳冬並不曉得黃慶之是聽了自己的要求而不提起過去,或者只是想證明他黃慶之也早已不是以前的自己,有改變的不光是陳冬而已,他也是一樣的。
他還提起了自己曾經有段婚姻。
這是陳冬知道卻沒有過問的事。
只是一年多前而已,那時的婚禮陳冬有收到邀請函,她原本不想去參加的,前男友寄喜帖給自己這種事,她不曉得是示威還是真心希望被前女友祝福,無論是哪個她都給不起,她既不會被黃慶之的婚禮影響心情,也不會給對方任何祝福,可是那天開完會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五點,她忽然就朝著飯店飛奔而去,穿著高跟鞋跑步讓她的腳疼痛不已,可她就是想看看黃慶之真的得到幸福時會是什麼表情,就這個念頭讓她飛奔了好幾條街。
當你在街上看到穿著高跟鞋跑步的女人,那大多是在感情中受了傷的。
拿著喜帖站在飯店門口,陳冬先是整理頭髮和衣服,幸好今天穿的衣服參加婚禮也不失莊重,一切都準備好,陳冬才走進婚宴會場,如果今天來到這裡的身份是前女友,她不想給人看笑話。
很快的,當年他們交往時所認識的男方友人注意到她,在新郎新娘入場前把她拉進座位,環顧以前那些圍繞在黃慶之身邊的少年,現在竟然眉宇間也多了一分成熟的氣息,有人甚至結婚了,但陳冬沒有很驚訝,她和黃慶之相差五歲,那麼他的朋友也到了適婚年齡。
「嫂子……不,現在不是嫂子了,沒想到還能看到妳。」一個看起來已經喝醉的朋友滿臉通紅的伸手捏起陳冬的臉,她記得他叫做許浩然,「妳比以前胖了,但還是可愛,嫂……陳冬永遠都是最可愛的。」
陳冬對於這樣的觸碰並不反感,對方一直都是心直口快的人,但現在他太太就坐在身邊,所以陳冬還是拉開他的手,碎念了幾句要他少喝點。
他太太趁著他和別人說話時,向陳冬敬了一杯,「陳冬,剛剛妳沒來大家都在談妳的事情,說妳是他們看過黃慶之交往最好的女朋友,大家一口一個嫂子的,像是都沒忘記妳。」
聽完這句話,陳冬只是一口乾了高腳杯裡的紅酒,笑的有些淒涼。
「妳現在幸福嗎?交男朋友了嗎?」眼前的女人感覺有大智慧,她沒有問陳冬過得好不好,只是在意她幸福了沒有,明明她們素昧平生,她卻像是在談話之間了解陳冬的為人處事,彷彿她也參與了八年前陳冬和黃慶之交往的時光。
「沒有,剛分手。」陳冬替自己和她倒酒,隨意的搖晃著杯子,「但過一陣子以後也會習慣的。」
女人沒有多說什麼,反倒讓陳冬很敬佩,或許就是這樣的女人才適合她那個笨蛋老公,她彷彿看見他們能走很長遠的路。
新人進場時,她第一次看見黃慶之穿西裝,他挺拔的身材剛剛好的將西裝該有的穩重與帥氣展現出來,新娘穿著一襲白色婚紗,頭紗上頭有鮮花妝點,她輕輕挽著黃慶之的手,兩人在一片掌聲中走到最前面,陳冬跟著一起鼓掌,拍得手掌都疼。
這就是她曾有過的美好想像,只是新娘不再是她,但這就是緣分的安排,沒有什麼好怨,也在這一瞬間她發覺,自己是想祝福黃慶之的,他看起來那麼驕傲又快樂,而這就是陳冬給不了黃慶之的東西,她沒辦法讓黃慶之驕傲。
「不用勉強。」身邊的另一位朋友忽然拉住她拍個不停的手,「這種場合妳心裡不會好過的。」
「李以勳,我不是小孩子了。」陳冬看著自己發紅的手掌,她知道對方很貼心,在他們分手的那天,李以勳陪她坐車回家,甚至為此跟黃慶之大吵一架,他看不慣黃慶之糟蹋人的方式,但陳冬沒能理解李以勳為什麼要為了自己生氣,她充其量就是「朋友的女朋友」而已。
而她不知道的是,李以勳有多羨慕黃慶之能有這樣的女朋友,這是他縱使家財萬貫也買不來的東西,李以勳當時氣的說不定並不是黃慶之,而是對陳冬無能為力的自己,他明明心裡覺得自己能給陳冬更好的生活,卻礙於她是朋友的前女友而遲遲不敢表露心意。
然而八年過去,當年的女孩成了女人,李以勳也沒有勇氣再追她,因為在座除了陳冬以外,沒人不曉得黃慶之這些年心裡都還有她的位子,在陳冬到場以前,他們談論的就是誰都不曉得黃慶之為什麼要跟這個人結婚、會不會邀陳冬來、如果邀她來到底是什麼意圖,這些年過去,朋友之間即使有聯繫也不太會像以前那樣談心,並不是感情淡了,只是大家都是大人了,有些事情如果當事人沒有說出口,別人也不太會問,這是一種貼心,尊重對方心裡也有秘密。
「陳冬啊,等等黃慶之來敬酒的話,妳要表現的堅強一點,別讓他覺得沒有他妳就過的不好了。」許浩然替陳冬倒酒,原本應該用來裝果汁的杯子也被倒滿紅酒,直到他太太拍了他的頭一下才停止。
不過也算是來的正是時候,陳冬不容易喝醉,但這時她非常需要喝醉一些,她的目光在黃慶之敬到第五桌的時候杯子就空了。
「別顧著喝酒不吃飯,來,碗給我。」或許是注意到陳冬坐下來都還沒動過筷子,許浩然的太太替她裝一碗螃蟹羹放在她面前,像是姐姐一樣的照顧著陳冬。
她用湯匙舀了一口吹涼後喝下,正好暖暖胃,也可能是身體忽然變熱以後酒精在血管裡作祟,陳冬的臉頰開始有些發熱,但更多的是,她竟然有些想哭。
在黃慶之敬酒到這桌時,他的眼神上下打量陳冬一番,眼裡有道不盡的遺憾和難以言喻的感受,新娘催促著他說話,要他好好介紹自己給這群高中死黨認識,黃慶之才終於開口。
「慶之常常提起你們,但我都沒有機會認識呢!有幾個我見過了,但……這位是誰的女朋友嗎?」她望向陳冬笑的很燦爛,依偎在黃慶之手臂旁甚至看來有些矯情,她和陳冬看起來非常不一樣,像是八面玲瓏的類型,沒想到此時嗅覺也非常敏銳,也難怪戀愛是女人的戰場。
「喔……這是……」黃慶之說不出自己邀請前女友來參加婚禮,顯得有些不自在。
「我女朋友。」李以勳摟過陳冬的肩膀,他的表情原本就不多,此時黃慶之甚至分不出他是不是在說謊,臉上寫滿不解與憤怒,但李以勳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說不定下次就換你們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了。」
他們敬酒完,黃慶之在離開前狠狠的瞪了李以勳一眼,後者顯得非常不在乎,許浩然這時才忍不住問他們什麼時候交往。
陳冬趕緊否認,並對李以勳道謝,可李以勳沒有覺得陳冬應該道謝,他是替黃慶之解圍。
婚禮結束以後,李以勳和陳冬為了演的逼真一些,他們牽著手離開,李以勳在門口從黃慶之提著的竹籃中拿了一顆喜糖,黃慶之立刻將竹籃交給伴郎,要求跟李以勳私下好好談談,李以勳讓陳冬先到地下室停車場等他。
「你什麼時候跟陳冬在一起了?」在盥洗室,黃慶之忍著怒火等眼前的人解釋,「我一直覺得我們是最好的兄弟。」
「怎麼?分手了才知道陳冬對你多好嗎?如果你心裡真的有陳冬,那你當年就不應該那樣傷害她,現在也不應該結婚。」李以勳漠然的眼神盯著黃慶之。
「你有問過我嗎?」黃慶之本想說出更惡劣的話,想說李以勳只是撿他用過的東西,可是他想起自己甚至沒有「用」過陳冬,他們的關係裡沒有存在這件事,因為他當年覺得陳冬年紀不夠大。
也就是這樣,他才跟別的女人上床。
「為什麼要問你?陳冬又不是你的物品,她是她自己的。」李以勳看起來有些不滿,「你在乎她就不會每次都只是在自己失戀的時候才找她,你只是在利用她對你的溫柔跟無可奈何。」
不等黃慶之回答,他就推開門離開,到停車場他看見陳冬落寞的背影,陳冬聽見腳步聲轉身準備和他道別,可李以勳催促著她上車,他要送她回家,在車上他看見陳冬不停在揉腳,看她流血的後腳跟才知道她是跑來的。
隔天,他買了一雙好穿的鞋子送給陳冬,陳冬有些訝異,不光是對李以勳的品味,還有他的細心,但她沒能理解李以勳的禮物含義,李以勳想告訴她,他也想陪她走很長很長的路,但他總覺得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只要他們身份懸殊的一天,自己就不可能讓陳冬一直天真無邪的過日子。
後來他們沒了聯絡,她沒想過李以勳對自己的心意,只把那雙鞋當成一個禮物,而他卻也再遇不到陳冬這樣沒把他身家背景當一回事的女人。
更後來的是,陳冬沒想到黃慶之離婚以後還是會找上她,他們離婚的消息早就從許浩然的太太那裡得知,她們在那場婚禮以後留下聯繫方式,成了不錯的朋友,也或許她早就想到離婚以後黃慶之肯定會去找陳冬才事先提醒,但這件事卻完全在陳冬意料之外。
回憶已經在腦海跑了一圈,黃慶之還在電話那頭抱怨前妻的控制欲和公主病,談著他們的失敗與一個人的生活。
「可是到最後我發現,只有妳是讓我最惦記的。」黃慶之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陳冬試著不去想像他也有過很辛苦的愛情,因為那會讓她憐憫黃慶之,會讓她忍不住希望他們還可以幸福。
「我還得睡呢,今天先這樣吧。」她決定找藉口搪塞,不回答黃慶之的遺憾,又過了一會兒他們才掛電話。
那天晚上陳冬沒有睡著,只是不斷的打線上遊戲。其實黃慶之婚姻裡的事情,她聽許浩然說過不少,但他們從來沒有吵過,就連分手時都那麼冷靜,她無法想像黃慶之是如何的不快樂,也不曉得婚禮上那個笑的很幸福的女人後來對他有什麼不滿,每每聽許浩然提起,那都彷彿是平行時空的事。
可她忍不住去想,如果黃慶之真的變的專情——至少現在看起來對自己很執著——,再依照以前的相處模式,會不會從此就執手到老了,至少她不需要像現在一樣懸著一顆心在不會再愛自己的人身上,如果現在的執著只是一個暫時需要避風港的謊,似乎也能欣然接受,雖然那也不過是兩個怕寂寞的人互相取暖,但好過她伸手時得不到那人的擁抱。
看著他們一小時多的通話,陳冬雙眼有些乾澀,外頭的天空掀起魚肚白,她沒能確定這次轉身會不會是對的決定,只是感覺很糟,別人都說她好,但她從來不曉得自己哪裡好,如果她真的是個優秀的女朋友,為什麼沒有更好的注定。
連遊戲都沒能讓她心裡安靜下來,陳冬將電腦關機以後躺在床上閉起眼,她忽然有了想拋下一切回鄉下老家躲起來的念頭,那是個彷彿與全世界斷聯的地方,只有一大片蔚藍的海,在那裡她從來沒有煩惱,可她也怕自己後悔。
最後當外頭的鳥鳴在耳邊響起,她終於睡著了,在夢裡,沒有那麼困難的事情需要思考,只有她和她兩隻逝世已久的狗,在那片屬於他們的沙灘上無憂無慮的奔跑著,彷彿沒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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